山坡上,雨越下越大。
東城席玉感到全身劇痛。
那是一種刺骨的痛,一陣又一陣。
他突然產生了一種幻覺,彷彿掉入那萬丈深淵的,不是唐寧夕,而是他。
“護、護法大人!”旁邊那唯一還活着的赤月教弟子連忙上前想要把他攙扶起來,卻差點被他扔了出去。
“滾開!”東城席玉沙啞着聲音,掙扎着從地上爬起。旁人無法體會到他此時身上萬蟻噬心般的難受。普通人絕對忍受不了他此刻身上所有的骨頭被拆開又重新安上的劇烈痛楚。
但東城席玉只要還活着,就不會讓自己屈着腰桿,假借別人的手來攙扶。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經過那個弟子身邊時,冷冷地說了一句:“去通知附近的人過來處理。”
“護法大人你身上的毒……”
“那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突然,他轉過頭,眼睛猶如刀子一般對上那個弟子的眼睛,“不該說的,也不要說。”
對方搗蒜一般點着頭。
東城席玉回到了前幾天藏身的山洞裡。他躺在臨時鋪着的稻草堆,默默一人忍受着。他不可以讓那個人看見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在赤月教教主東城陰的世界裡,不會有憐惜這個詞的出現。
若是被東城陰看見了,那他東城席玉就真的變成了一條狗。一條連門都看不好的狗。
當然,東城陰是不會殺他的。
因爲一條狗,不值得他出手。
東城席玉心想:若真的被當成一條狗來看待,還不如讓他直接死去算了。
他此時心中思緒萬千:區區一個女人,居然就讓他失了手。他無法容忍!怨恨和怒火終於在同一時爆發。
那個女人……爲什麼自己總要想起她?難道要找她報仇?
可是她已經死了。
不一定,她可能還沒有死。
上次,她從那麼深的懸崖跳了下去,卻又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所以?她沒有死,可是他還能活着嗎?
如果自己都死了,還要怎麼報仇?
東城席玉突然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越來越可悲。笑聲響徹着整個山洞。他這輩子從沒這麼笑過。他以爲他是沒有感情的,但沒有人會沒有感情。但壓抑的所有感情在這一刻爆發,就什麼也阻止不了了。
“咳、咳。”一大口血從他喉嚨裡咳出。他臉上的潮紅沒有褪去。但他自己感覺舒服了許多。或許是迴光返照了。
當山洞裡的笑聲不再響起,一直躲在外面的黑影才走了進去。
“護、護法大人?”那個弟子看到躺在草堆上動也不動的男子,嚇了一跳。等摸了他的手脈,才放下心。
這個赤月教弟子沒有去其他地方找附近的赤月教教徒。因爲東城席玉剛走不久,樹林裡就有了其他動靜。
這個弟子害怕是對方的人手,躲了起來。等發現是自己的門人時,又不敢走出去。
他嘴笨,不會撒謊。被發現自己是唯一倖存的人,也不會有什麼好處。
於是他沿着記憶中護法大人走的線路。中間雖然迷了路,但他耳朵靈敏,尋着聲音也就找到了。
悽愴的笑聲嚇到了他。
在他印象中,東城席玉永遠是冷漠無情的。他的一雙眼睛,就像死人的眼睛一樣。
這個弟子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因爲他見過死人的眼睛。不小心混進赤月教裡,沒見過死人才奇怪。
他害怕,還因爲他,其實是一個女的。一個女孩子,在赤月教這種危險的教派裡,簡直是不要命了。但若不是逼不得已,她又怎麼會在這裡?
看着東城席玉乾裂的嘴脣,她連忙去桌上倒水。不敢直接倒進去弄醒了他,只得一點點地給他沾溼。
她突然很擔心:護法大人不會就這樣死了吧?
是那個妖女給他下的毒!她恨恨想到。
女弟子想要去找解藥。但一想到要怎麼找,就發愁了。她親眼看見唐寧夕掉到了懸崖底,不要說生還,恐怕連身體都已經摔成肉泥了。
想到這裡,她又有些同情唐寧夕。
第二天,雨已經停了。陽光穿破厚重的雲層,帶來秋日裡寒雨過後的暖意。
東城席玉從地上醒來。他發現自己還活着。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喜悅。而他敏銳的直覺馬上告訴他這個山洞裡還有其他的人。
“你在這裡做什麼?”
女弟子被東城席玉的劍鞘推醒。她擡頭看見他們氣色如常的護法大人,像見到了鬼一樣。難道昨天晚上的事情都是做夢!
“我……”她支支吾吾地說着。昨晚自己也太困了,不知什麼時候就睡死過去了。
東城席玉板着一張臉:“你都看見了?”
她點了點頭,身子止不住在發抖。
“是你救了我?”
東城席玉覺得自己身體毫無大礙,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身上的□□已經解開。
“沒。小人只是倒了些水給護法大人。”
她聲音顫抖。東城席玉知道“他”在怕他。這麼膽小的人,怎麼可能敢救他。即便是,解藥又是從何而來的?
查看了碗裡的水,平淡無奇。
他看着跪在地上抖得篩糠一般的人,平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姓柳,一直被叫小柳子。”
小柳子?這算什麼名字?東城席玉皺了皺眉:“你以後就跟着我,名字叫柳殺。”
他留下這句話後,便負手離開了。
古道上,荒草沒馬蹄。
揚州郊外,一男子策馬狂奔。他神色緊張,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盯着前方,穿着一身舊衣,鬍鬚滿臉,顯得有些不修邊幅,但寬大的體格和健壯的身材將整個人撐起,散發着一種豪邁不羈的遊俠氣息。
“死顧舟!你騎那麼快乾嘛!等等我!”
後面追來一個火紅的身影。她身上的衣服是絲綢錦緞,身下的馬,光看馬鞍就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好馬。
顧舟有些不耐煩地回頭看了女子一眼,漸漸減緩了速度,最後“籲”了一聲停下來等她。
近了,可以看到這個女子面若芙蓉,一雙漂亮的鳳眼又大又亮,無論看什麼東西都帶着一股神氣。從頭到腳,從人到馬都是光鮮亮麗。讓人很奇怪爲什麼這樣一位小姐要追着一個拿刀的漢子跑。
“你這是什麼眼神!本小姐讓你等等又不是讓你停下來等。你不是還要趕路嗎?我的飛霞可是千里神駒,纔不會輸給普普通通的馬!”漂亮是漂亮,但這說話的語氣也是夠嗆。她正是當日在慶安客棧離家出走被帶回的洛家大小姐洛凡音。
顧舟壓住心中的怒氣,瞥了那匹馬一眼,淡淡說了一句:“馬是好馬。”
說完轉身不緊不慢地策馬離開。
洛凡音難得聽見他服軟,正想高興一下,但還沒笑出聲就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顧舟!我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