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的,長生入選了。
直到回家,長生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娘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好,直嘆自己兒子怎麼有這麼好的運氣攤上傅將軍。連夜給長生打包包裹,因爲第二天就要隨宮裡人起身了。毫無一點依依惜別的樣子,長生無奈的嘆口氣,心中盡是不好的預感。
直到第二天早起,都要走了,娘才抹起眼淚,覺得傷心捨不得,阿三也選上了,找他做伴走,看着他娘拉着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最後還在他耳邊說讓他早日回家娶個媳婦。
好不容易來到鎮上,他們找到衙門,卻不見昨日挑選他們的幾個人,長生拉拉阿三的袖子悄聲問:“昨天哪幾個人怎麼不見呢。”
阿三小聲說:“你以爲他們是誰啊,那麼容易見啊,他們不跟咱們一道走。”
果然,他們男女一共六個本鎮選拔的人被一起送到一個大都城集合,一集合居然有三百人之多,又被大刀闊斧的砍掉兩百人才繼續向王都前進,
到了大都城長生才知道原來並不是在鎮上入選就可以進皇宮,還要在這裡再選一次,不過萬幸的是,在這,他留下了,阿三也留下了。
坐上上京城的馬車,長生開始有點忐忑了,聽說進了京,也不一定選到皇宮去,他們總共剩下八百人,能選進皇宮的只有六百人,都是各宮主管親自來挑人,剩下的分配到皇廟,祀壇什麼的作供奉,都是苦差,十分清苦,這都是阿三偷偷打聽來告訴他的,長生聽了心裡越來越沉。看來皇宮真不是好進的。
他們畢竟是山裡人對皇宮的門道一無所知,只是聽說一年二兩銀子就血充大腦來了。
等馬車停下的時候,長生等人已經快被它顛散了,他們來自大江南北,男一波女一波,都提着自己的包袱,在暫停的院子裡東張西望,不禁感嘆果然是京城氣象,到處氣宇軒昂。他們在這裡稍作修整,第二天就進宮,等待分派安排。
第一日所見的景象已經讓他們感慨了,等真正進了宮,面對重重宮宇,蘭宮桂殿,他們只剩咋舌的份。
頭上的房頂描繪着卷枝蓮葉,漣漪般一層層蔓延,直看的人目眩神迷,硃紅色的粗柱房樑顏色均勻潤澤,金漆祥雲環繞,腳下的地板也是翠綠花磚,每一處都透着僅屬於皇宮的奢侈富麗。
昨天這些人在別院裡還唧唧喳喳,到了這裡都安分羞怯的低着頭,大廳裡安靜的連掉根針都能聽到。各宮的主管悄無聲息的走進大廳,居高臨下的看了看這些人,眼裡盡是挑剔的神色,然後到他們中間走來走去的查看,長生這些人都不敢擡頭,只盯着自己的鞋看。
人在緊張的時候時間就過的特別慢,長生幾乎覺得自己已經熬了幾百年,可是那些主管們還在慢悠悠的度着步。
就在這時,剛纔主管進來的那扇門裡走出一個穿着黑色袍子的男人,他腳步沉穩緩慢,不出一聲的進來,原本徘徊着的主管立刻就跑出去,那人輕輕揮了揮手,讓總管們放輕腳步,然後步伐緩慢地走向這些低頭站着的人。將他們一一瀏覽。
長生感覺到那個人一步步走來,速度極慢,在靠近他身邊的時候,長生忍不住輕輕地擡起頭來,與一個幽深的如黑夜中的湖泊卻又瀰漫着一層大霧一樣的眼神,相遇,對視。
長生如此近距離的看着他,吹口氣幾乎就可以吹到對方的面頰,他眨了眨淡然而清明的眼睛,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
那人的眼睛不見波瀾,目光是長生看不懂的幽邃深黑。
長生好像不認識他,但是也敏感的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流有點奇怪,還好那人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刻便離去。繼續瀏覽下一個人。
長生等他走了,才反應過來,這個人就是他曾經冒犯過的大王!
可惜等他意識到的時候,那人已經離去,臨走前只留下一句話,他,寢宮伺候。
當時他指着長生站的地方。
長生還呆立着,身邊立刻傳來心緒複雜的道賀聲,和驚訝的感嘆聲,因爲那人說完了那句話,總管們就應了一聲,是,大王。
紛雜的議論聲和激動的尖叫聲不絕於耳,大王竟然來了!還竟然親自點了一個人到自己身邊!
這些雜論長生此刻統統沒聽見,他的大腦現在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是什麼情況,他被皇宮錄用了,還成了大王寢宮的近侍,關鍵的關鍵還是……大王親自來點的他。
他被從天而降的奇遇砸個頭昏,大腦一片混混沌沌的,直到晚上,阿三敲開他的房門,面色複雜有點憂愁,遲疑着對他說,恭喜你做了近侍……那……你以後就是太監了!?
他頓時像被一道雷劈中了。醒悟過來。
他怎麼忘了,在皇宮……所有主子的近侍都是太監!因爲唯一的皇后好幾年前就被送到廟裡吃齋唸佛,大王雖有美人無數,卻都沒有正式封號,算不上主子,因此這兩年在宮中太監幾乎可以說很少,而且要做近侍也十分難,長生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得了這麼一件別人爭都爭不來的美差!
完全……完全是他的意料之外啊。長生一下慌亂起來,這可怎麼辦,總不能真的去當太監吧!
正焦頭爛額的時候,門被開了個小縫,一個小太監說有人宣他,長生聽了趕緊跟着他過去,跟在領路太監後面一句話都不敢多問,那太監也不多說話,直領着他順着一條蜿蜒小路彷彿是從後門進了一間屋子。
這屋子好像是內室的樣子,跟長生他們他們之前見的宮宇都不一樣,沒有過分裝飾,只設着幾樣簡單的玩器,卻恰到好處大氣沉着。多了幾分含蓄的貴氣,少了幾分浮華。
現在天已經極冷,升上了火爐,屋內比外面暖和多了,長生一進去,就感覺暖風撲面,然後就看見正中的矮榻上坐着大王。
跳躍的火光映着他低着的臉,使人看起來更內斂沉靜,他身材偉岸,穿着黑鼠皮的大毛衣服,不說一句話攝人的氣勢就天然自成。
長生一進來,屋裡的宮人就默默地退下,只剩下他兩個人。
大王卻一動沒動,還保持着剛纔那個姿勢,甚至沒有擡頭看他。長生一看竟是大王召見他,頓時站在原地不知該怎麼做。
大王的架子果然大,好半天才緩緩的擡頭,夜湖一樣的目光一點一點對上長生,然後定住。 像因爲不知如何面對而猶豫着一般。
長生被他一看更緊張了,往後退了一步,做出一種保護自己的姿態,他不聰明,更不善於應對,面對陌生而沒有安全感的地方,只會比常人更恐懼不安。
大王看他失措的往後退了一步,滿目驚慌,似乎是被嚇着了。輕輕擡了一下手,長生嚇了一跳,立刻給他跪下。
大王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苦笑了一下,他剛纔只是想讓他別害怕而已。
跪着的長生給他磕了幾個頭,都實打實的磕在地上,砰砰的讓人心疼,像是鼓足很大勇氣,一股腦的把困擾着他的事情全說出來,
“請大王收回成命,放了我吧……我不想做太監……我……我……”他不知道該怎麼說,堵的臉上都紅了,急得不行。
大王卻只看着他磕青的額頭,手默默地在袖子裡握成拳,抿着脣不說話,極力抑制的樣子,像是一種太過沉默的愛惜。
看了長生半晌,最後只溢出一絲無奈的笑,輕聲說:“好了,誰說來寢宮伺候就非太監不可。你……做我的近身侍衛。”
他的口氣很溫柔,像是哄小孩子的聲音。
“侍衛?”
長生睜大眼睛看着他,一片清明,與他曖昧的眼神完全不一樣。
“我不會保護人,也不會功夫。”
大王又溫柔的說:“沒事,……難道你不願意留在皇宮。”
我來保護你,這句話被極力壓制住。
他的口氣太溫柔了,像是把人扔到蜜罐子裡一樣,長生被哄的暈頭暈腦,點了點頭,說:“……當然願意。”
他看着如此懵懂的長生,目光如嘆息。
長生就這樣稀裡糊塗被賣進皇宮,出了門還允自糊塗,四處看了看竟然找不到遠遠迴避的下人了,他只好自己到處走走,希望碰上人給他指下路。
繞着院牆走了一圈,看見一個宮女拿着掃把站在石子路上,像一尊雕塑一樣,眼望着大王寢室的方向不語。
長生一喜,趕快走到她身後,輕輕一拍她肩膀,說:“姑娘知道今年新人住的宮殿怎麼走嗎?”
那姑娘一回頭,長生滯了一滯,她面容清麗而倨傲,不入俗流。態度大方,不卑不亢,一身雨過天晴色的衣裙,素氣潔淨,亭亭玉立。
見了陌生男子也不羞怯,口氣淡然的說:“知道,我可以帶你去。”
長生看着她的臉,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話,馬上說:“不必,姑娘給我指路,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那姑娘不鹹不淡的說:“沒事,我也是新人,也要回去了。”
說着就像前走去,長生只好跟着她走。原來這姑娘叫寧清晝也是今年的新人,而且也被分到大王寢宮,說起來以後都是一個宮的人,寧清晝聽說長生就是那天大王親自挑到寢宮的那個人,難得的對長生笑了一下。
比起山村裡那些女孩,眼前這位清晝姑娘簡直是如仙子下凡。但是雖然漂亮,長生對她也就是普通的愛美之心,並不怎麼殷勤,倒是剛纔這位氣質卓然的清晝姑娘與他談話越來越熟絡起來。
不過說實話,這位清晝姑娘倒正是長生所欣賞的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