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曾經滄海能爲水
〖002〗曾經滄海能爲水
杜小娟聽到葉景洪的聲音，象是中了什麼魔咒一樣，渾身很不自在地扭了幾扭，停住腳步，朝帶隊跑操的衛副主任呶了呶嘴，用手指指了指站在軍官宿舍樓上的葉景洪，只做口型不出聲地告訴衛副主任，她要去找葉景洪的麻煩。就是要找葉景洪的麻煩，哼，故意躲着，哼，躲過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杜小娟本來在軍區軍務處當參謀，是追着葉景洪來的皇島警備區。她在老爸跟前一撒嬌，老爸給老部下打個電話，杜小娟就成了皇島警備區的機要參謀。十八歲的杜小娟，已經有六年兵齡了，比葉景洪只少了一年的兵齡。因爲這一年的兵齡，葉景洪就名正言順的叫她新兵蛋子。
帶隊的衛副主任在杜小娟家當過警衛員，三十六歲就升到了正團職政治部副主任，參加過兩次越戰的軍人，跟杜小娟的老爹一樣，鐵面無私說一不二剛直不阿，純典型的軍閥作派。
天不怕地不怕的杜小娟就怕衛副主任。
要不是葉景洪的勾引，杜小娟絕對不敢在衛副主任帶隊的時候擅自離開跑操的隊伍。杜小娟知道衛副主任對葉景洪另眼相看。
長了一張黑炭臉的衛副主任看了一眼站在陽臺上葉景洪。感覺上好象有點不太一樣，一夜沒見，怎麼變得有點兒老練了，久經沙場的老練……新兵蛋子怎麼會有久經沙場的老練。
衛副主任的眼光夠毒，可是卻不知道葉景洪是真的變了。他根本不可能想到，葉景洪因爲印雲山上印雲庵一葉師太的一個很傾城的微笑，引發2012年的差點兒世界末日的奇奇怪怪地壓塌了很多茅林竹舍的一場雪，一下子穿越了時光隧道，帶着四十四個年輪的蒼桑經驗，回翻了二十年。
衛副主任看似輕描淡寫很不經意的一眼，卻飽滿了外人很難知道的深度認同的賞識。
愛才。衛副主任馬上要升任駐守省城的高炮師的參謀長，走的時候，打算帶走葉景洪。
葉景洪以軍校全優的驕人成績畢業，直接正連職到皇島警備區報到，引起了很大的轟動，又正好碰上顧司令和張政委下樓去通信營檢查內務。張政委似乎早有盤算，直接讓跟在他身後的組幹科科長把葉景洪留在了政治部。顧司令當時很不樂意。顧司令的意思是要讓葉景洪進作戰訓練科。當然明面上他不能跟警備區領導班子的班長爭。
愛才惜才用才，八九十年代的軍隊裡，確實有一批國之棟樑的將才，不遺餘力地提拔培養後備人才。
有司令和政委的另眼相看，葉景洪當然就成了香餑餑。
當時的葉景洪確實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想要在皇島警備區大展拳腳。卻沒想到，一年後，一場打擊官倒的內部整肅，杜小娟的爹中箭了，剛剛跟杜小娟有了那種關係的葉景洪受到牽連，被放到工兵營，幹了兩年挖地溝的連長，三年的副營長，然後轉業到糧食公司幹了四年多大頭兵。葉景洪有力難施，成了被人遺忘的人，從巔峰跌到底谷，時不時會拉着幾個同樣混得相當不如意的戰友，在小酒館裡胡吹亂扯地共謀一醉。
往事不堪回首。
葉景洪一想到在糧食公司的那段日子，還是唏噓不已。那是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日子，每天下了班就是在老婆開的糧油店有一搭無一搭地給閨女賺奶粉錢。
葉景洪不肯服輸。他要等機會，他要翻身。葉景洪等到了翻身機會，2005年皇島市公開選拔副處級幹部，他抓住了，筆試順利通過。面試的時候，考官有兩個人是他熟悉地，轉業到市政府辦公室的衛副主任，曾經跟他睡過一個宿舍的小胖李向東，李向東剛利用老丈人的關係當了人事局副局長。有他們兩個暗中運作，葉景洪成了政策研究室的副處級研究員。副處級研究員幹了五年，升成了正處級副主任。再後來，調到省政府辦公廳的衛副主任，有意要葉景洪去省裡發展，葉景洪也動過心，卻拒絕了。
這樣的升官路線不是葉景洪想要的。
看着別人的臉色升個一官半職，跟在別人屁股後面混飯吃，絕對不是葉景洪能習慣得了地。
葉景洪根本也不想習慣。
既然我改變不了別人，我也不想被別人改變。葉景洪不想跟政府裡的其他人一樣把順勢而爲做貪官當成爲官之道，不想把老婆賣面賣油，賺到的那點兒辛苦錢打點上頭那些貪得無厭的人。就算被人說成不識時務說成孤傲清高，被人妖魔化官場異類，葉景洪也不想跟貪官們在一個鍋裡摸勺子，拿不該拿的錢。
葉景洪迷上了世外之道。道可道，非常道，一開始看的是老子的道德經，卻又鬼使神差地非常入迷研究起了瑜珈師地論。
無爲而爲。
無爲而爲的葉景洪在印雲山北面的雙孤礁上遇到了千映雲。千映雲是葉景洪的初戀。其實也算不上初戀。葉景洪跟千映雲連眼神也沒交流過。千映雲被葉景洪刻骨銘心的當成了初戀，是因爲一次慰問演出。葉景洪參加軍區大比武，拿了第一名，戴着大紅花坐在前排看演出。千映雲是那次演出的客串主持人。葉景洪總共看到千映雲三次，就一發而不可收拾地不可自拔了，就暗戀了。
因爲對千映雲的特別刻骨銘心的初戀，葉景洪就真的想了卻紅塵的諸般煩擾了。就想在印雲山上跟千映雲清心寡慾地乾點兒風花雪月的事兒。
哪想到，這一干，就幹得驚天地泣鬼神。
……
葉景洪倚在窗框上，看着搖搖晃晃地那兩棵開滿了花兒的杜鵑樹，不由得就想到了在竹舍裡跟千映雲在牀上的搖晃……
“喂，幹麼不出操！小胖這個死東西，說你，感冒了，重感冒，我一聽就是假地。”杜小娟提着剛買的油條豆漿進了屋。
“新兵蛋子，沒事兒獻什麼殷勤？”葉景洪回神兒，伸了個懶腰，“我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心神不寧地，沒來由地煩躁。”
“滾！”杜小娟笑罵，倒好豆漿，小溫柔地對葉景洪說：“趕緊喝，堵上你嘴。”
葉景洪吃油條。機關食堂的油條，很環保很綠色。能吃到九二年的警備區機關食堂的油條，葉景洪有點兒感激上蒼了。二十年以後，就算做夢也吃不到這樣的油條了。
葉景洪連吃了四根。
“天哪，給我留一根兒，你豬肚子你。”杜小娟搶了一根油條，她其實不吃，是想讓葉景洪跟她搶。
葉景洪卻不吃了，拿起杯子喝豆漿，兩大杯豆漿全喝光了。
真是豬肚子。
杜小娟把手裡的油條遞給了葉景洪。
葉景洪拿在手裡看。
杜小娟很奇怪，不解地閃着長睫毛眨着眼歪着頭看葉景洪，“你是不是真的病了，你神經啊你，研究油條？”
“命運之神，如果他想捉弄你，就這麼一眨眼的時間，就蒼海桑田了，再一眨眼可能就是萬水千山了。”葉景洪把油條放到嘴裡，咬一口，慢慢地嚼。
“你真神經了，要不要我領你去看神經科？出門，五十米，左拐，五十米，再左拐……”杜小娟把手插在褲袋裡，戰地靴踩着木地板，咯咯噔噔地來回走。
她很喜歡跟葉景洪在宿舍裡東扯西扯地。很難得葉景洪有時間跟她閒扯。
葉景洪很忙，忙得跟個陀螺似地，根本就沒有時間搞一下男女之間的浪漫。杜小娟來皇島警備區一年了，跟葉景洪見面的機會，也就是偶爾地葉景洪早晨不出操的時候，一起吃頓早餐。葉景洪沒有雙休日，沒有節假日，變形金剛似地一會兒軍裝一會兒便裝地陪着司令政委參謀長什麼地到處跑。
心地單純的杜小娟不知道葉景洪在忙什麼。
“他今天好象不忙了，還有時間，研究油條，有時間講什麼蒼海桑田，轉性了……”杜小娟覺到了葉景洪的變化，忽然就柔腸百轉了，忽然就想搞點兒私密性地浪漫了。
杜小娟一歪身坐到了葉景洪的牀上。
“快上班了，你這個工作狂，不怕司令政委查你的崗？”杜小娟沒話找話。
葉景洪不吭聲，從小胖的牀底下弄了張軍用地圖放到桌子上看。
地圖是葉景洪畫地。91空地一體作戰演習首長決心圖。
小胖對葉景洪的戰術標圖佩服得五體投地。不光小胖佩服，司令部作戰訓練科的參謀們都佩服。
有人佩服，當然就有人嫉妒。
葉景洪在警備區機關得罪了不少人。組幹科的兩位首長秘書對葉景洪微詞頗多。葉景洪沒來以前，司令政委的講話稿子都是他們兩個操刀，葉景洪來了以後，不到兩個月，司令政委的稿子，成了葉景洪的專利。
嫉賢妒能，機關的通病。
杜小娟喜歡的就是葉景洪的出類拔萃卓爾不羣。
……八點半了，葉景洪還沒有上班的意思。
“喂，喂，喂。”杜小娟朝躬着腰看地圖看得很出神的葉景洪連餵了三聲。
“喂什麼喂，一會兒看電影去。”葉景洪說完話，不理詫異的杜小娟，走到門外，跟早就等在門外的小胖嘀咕了幾句。
等到小胖拿着兩張電影票興沖沖地回來，杜小娟真的相信了，皇島警備區第一忙人超級工作狂葉景洪主動地請她看電影。
太不可思議了。
葉景洪開着軍綠吉普載着杜小娟去了電影院。
皇島市最早的老電影院，大光明電影院。
周星星的《審死官》，很多人二十年後纔看懂了的電影。
杜小娟看不懂，卻非常高興。
太難得了。葉景洪終於上道了，知道談戀愛了。杜小娟看着喜劇電影，不知不覺地臉上掛淚了……追了葉景洪一年多，第一次跟葉景洪約會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