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八 番外 猶記初見
騫州雖自古就是荒蠻之地,景色卻是格外的好。地處西南,山清水秀,四季如春,遠離京城繁華之地自有一種心遠地自偏的悠然。
看山跑死馬。看着挺近的一座山,結果繞了大半天都沒到地方。
高昆累得實在走不動了,索性找了一處乾淨石頭,撩起袍子坐了下去,這走着還不覺得如何,休息片刻,就覺得雙腿痠軟,根本不想在站起來。
高昆今年正好十八歲,過完年開春就得準備去省城參加春闈了。他自認才高八斗,平時比較孤傲,很少和他人來往。這幾天在家看不下書,索性一個小廝都不帶,一個人出來遊玩。在對面山上看着這邊瀑布如練,滿山翠竹,令人心曠神怡,樂滋滋的就往這邊跑,哪裡想到跑得腿都要斷了,卻只到半山腰,聽到那瀑布的聲音卻還摸不到瀑布的影,還沒有對面山上看的真切。
高昆坐了一會,忽然間轟隆隆,一陣炸雷從頭上滾過,高昆急忙站起身,黃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高昆忙不迭地四處看,尋找個避雨的地方,透過蒙蒙雨霧,看到前面不遠處有個山洞。他匆忙跑過去,扶着山洞的石壁站定,方纔用手抹了把臉,又伸手去撫平衣服上的摺子,一陣山風吹過,高昆忍不住打個冷戰。
“公子,往裡點走,裡面有火盆。”一個女子的聲音,溫溫柔柔,又透着清朗。
高昆一愣,回頭走了幾步,看着前方忍不住張大了嘴。這倒是應了桃花源記所說的那幾句: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只不過眼前不是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而是神仙洞府中站着個如同神仙妃子般的絕美女子。
原來這洞裡竟然還有石桌石凳石牀等物件,桌上還有燈,地上放着個火盆,仔細看洞壁潔白潤盈,如同玉石一般,這潤澤的冷光更襯得站在那裡的女子美不勝收。只見她肌膚勝雪。眉目如畫,黑髮如雲,一雙秋水剪眸子黑白分明,正看着他。
高昆急忙一揖到底:“小生爲避雨誤入。不知姑娘再此,多有得罪,小生這就,這就走。”
轉身就往外跑。
“等一下。”那女子抿嘴一笑:“你這呆子,外面那麼大的雨。你去哪裡?”
“這個……男女授受不親,你我不能同處一室。”
高昆低着頭,不敢擡頭看她。
“你我可有私相授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你不管不顧跑出去淋雨,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那可就是不孝!再說這裡只是山洞,什麼同處一室的,事從權宜,你年紀不大。腦子卻和那些讀死書的道學先生一般,這可真叫人失望呀。”
女子的聲音好聽,話也說的有道理,特別最後那句說他和那些腐儒一般,激怒了一向高傲的高昆,他站住腳步,大聲說:“姑娘這話就未免太傷人了。”
“哦,你還這般脆弱?”那女子一笑:“說你是道學先生傷害你了?你若不是,留下又何妨。可聽說那個佛經故事?”
“不知是何典故,請姑娘賜教。”
那女子的聲音格外婉轉動聽。低聲講道:“說是一個老和尚攜小和尚遊方,途遇一條河;一女子正想過河,又不敢過。老和尚便主動背這女子趟過了河。小和尚一路嘀咕:師父怎麼了?竟敢背一女子過河最後終於忍不住了,說:師父。你犯戒了?怎麼背了女子?老和尚嘆道:我早已放下,你卻還放不下!”
這女子,真是牙尖嘴利啊。
高昆面紅耳赤,覺得自己真是如這女子所說,人家女子都放下了不在意的,自己卻還放不下去。於是上前長揖:“姑娘教訓的是。那小生就在此叨擾姑娘了。”
說着往前走幾步,來到那石凳,和那女子相對坐着,只低頭看向那火盆的火。
“不知公子年庚。”
“小生今年一十八歲。”
“哦,正是青春鼎盛大好年華。”那女子的話語中有着微微嘆息,接着說道:“公子不必拘束,其實我已經三十多歲了,年長公子如許,公子可以少些拘謹。”
“三十多歲,怎麼可能。”高昆覺得這女子在捉弄他,忍不住叫出聲來。
“公子認爲不可能?”
女子起身執壺給高昆倒了一杯茶,那茶杯也是和山洞洞壁一樣的晶瑩玉石。高昆接過杯子,卻和女子的指尖相觸,只是輕輕一點,卻覺得從指尖到胳膊乃至半邊身子都酥麻的無法自持,高昆看着女子絕美的容顏,忍不住說道:“姑娘如此年輕美貌,看着比小生還要小,怎可能是三十幾歲的人。”
“你覺得我真的是年輕貌美。”那女子忽然站着衝高昆探過來,在高昆臉前停住。高昆覺得自己都要呼吸不上來了,手裡捧着杯子,強自讓自己鎮定:“那……是自然,姑娘是小生此生見過最美的人。”
“呵呵呵,你不過十八歲,此生還是有點短,再說整日坐家裡讀書能見過幾個人。”那女子笑了起來,聲音清脆,在洞府中迴盪着。
“不是的,不是的,就算小生八十歲,姑娘也是小生所見的最美麗之人。”
高昆忍不住繼續辯解,好像女子說他只有十八歲就是對他最大的侮辱一般。
“小書生,你還真是可愛啊。”女子忽然一笑,高昆只覺得滿眼春光明媚,彷佛看到滿樹桃花盛開,燦爛鮮豔,又令人眼花繚亂,整個人都不受自己控制,脫口而出:“真美。”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又唐突了佳人。高昆急忙捂住自己的嘴,甕聲甕氣的說:“對不起,姑娘,小生……小生……”
捂着嘴,他依然說不出話,也依然無法呼吸,因爲女子緩緩走近了他,輕輕伸出手去,將他的手從嘴上拿下來:“爲什麼要道歉,誇讚一個女子,難道不對嗎?”
“小生,小生覺得唐突了姑娘。姑娘是極美的,神仙妃子一般,不是小生這樣的俗人能肖想的,看一眼都是罪過,更別提出言唐突。”
高昆鼓足勇氣的話卻說不下去了,因爲女子握住了他的手,將它緩緩放到自己面頰下輕輕相觸:“你淋了雨,手卻是熱的,臉也是紅的,果然是個十八歲的小郎君。一個人在這裡也真是寂寞,小書生,你願意帶我走嗎?”
高昆整個人都呆了。他想起看過的筆記小說,書生在深山中遇到高大華美的庭院,有美麗的女子以身相許,結果第二天醒來書生睡在亂墳崗上,原來只是一枕黃粱。過去讀到這些書總覺得這些書生真是傻,荒山野嶺出現個美女,那不是要懷疑是妖怪精靈嗎,怎麼能一頭霧水的紮下去。現在他懂了,原來人的思想和身體是完全脫離的,心裡想着不要這樣,其中可能有詐,可是身體卻不受控制,竟然衝着那女子點了點頭。
高昆這一點頭就是十二年的承諾,十二的相愛。女子說她叫夢蝶,高昆一直到死都不知道,他們倆到底是誰誤入了誰的夢。(。)
PS:我童年讀梁羽生,記得最真切的就是卓一航和練霓裳初見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