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裡椅子上靠着一個老婦人,那冷南忽然神情激動,幾步衝上前去:“娘!”
蓮生垂下眼去,原來死在堂屋裡的是他母親,這真是太悲慘了。
堂屋裡有兩具屍體,冷老太太靠在椅子上,還有一個橫在地上,是個年輕小媳婦模樣的,那道士認得,說是冷家的鄰居、米鋪由家的娘子。兩人都是面色青紫,口鼻有血,冷南本想撲在母親身上,最後還是生生停住,按着太陽穴,從隨身的工具包中拿出銀針。
鬱世釗看的仔細,便上前問:“你可還挺得住?”
冷南咬着後槽牙道:“試試看。”
“我也會驗毒,我來吧。”說着鬱世釗就從他手中拿過銀針,蓮生剛要出聲阻止,鬱世釗回頭對她點頭微笑一下,捏着銀針走向冷老太太。冷南眼神呆滯,甚至不敢去看自己母親的屍體,嘴裡只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鬱世釗捏着銀針,命人準備皁角水。接着又問:“可有紙張?”
那報案的道士說道:“貧道身上只有幾個符紙,不知可否能用。”
鬱世釗接過他遞來的符紙,撕下小塊封住冷老太太的口鼻,然後輕輕掰開她的嘴巴,將銀針向裡探去。
蓮生站在一邊看着他做這一切,心裡某個角落忽然覺得有些溫暖,想不到如今貴爲英王的他還能親自做這些,她看着鬱世釗的眼神也漸漸輕柔起來。
這樣過了一會兒,鬱世釗拿出銀針,只見那銀針完全沒有任何變色,鬱世釗用皁角水清洗銀針。搖頭道:“不是砒霜。只是喉頭部位肌肉緊縮,像是喉部有過強烈的痙攣。”蓮生也注意觀察冷老太太,她指甲底部都是烏黑的,雙手像雞爪子一樣青筋暴露,脖頸處也是有痙攣掙扎的痕跡,頭努力向上伸着,像是要爭奪更高一層空間的空氣。嘴角還有一絲很猙獰的笑。她不得不讚嘆鬱世釗判定的很對。冷老太太應該是中毒後呼吸加速,心跳變慢,全身肌肉。特別是喉部肌肉緊縮,最後窒息而死的,這種眼睜睜看着自己活活憋死的情景,實在是太痛苦了。冷南在一邊道:“的確是中毒。只是不知是什麼毒。”孔知縣看着衆人,眼神空洞。心裡叫苦不迭,心道自己這倒了大黴了,怎麼又出現這些屍體。
蓮生仔細檢查這堂屋內的一切,見桌子上放着一個大碗。裡面有一點點黑色的紙灰,她端起大碗問:“這又是紙灰水?”
冷南顧不得禮貌,一把搶過來。仔細聞了聞,又伸出手指粘了一下那水放到嘴巴里嚐了嚐。蓮生急忙喊道:”小心,中毒!”
冷南皺着眉頭,想了想:“這水裡沒什麼味道,怎麼會毒死人?”
他盯着那紙灰水,忽然捏着一點紙灰放到嘴裡,蓮生剛要阻攔,鬱世釗已經用皁角洗過手,拉住她袖子道:“讓他嘗吧,他心裡難受。”
冷南仔細品嚐着紙灰的味道,彷佛那是世間最好吃的東西。
蓮生看着他喉頭蠕動,再看倒在那面色青紫的冷老太太,忍不住悵然長嘆一聲。
“是馬錢子,是馬錢子的味道。”
冷南忽然喊道。
原來是馬錢子中毒!
“一定是夏半仙做的!”冷南神情各位激動:“他用馬錢子水浸泡了黃表紙,點燃後將紙灰水給人喝下去。夏半仙,就是千刀萬剮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冷南看着冷老太太的屍體,眼神冰冷。旁邊的班頭於心不忍,輕輕拍着他肩膀說:“冷南,你哥哥留下的侄兒還需要你照顧,你可千萬要挺住啊。”
蓮生忽然發現,李班頭和冷南說話時,孔縣令的眼睛明顯轉向他們的方向,同時眼睛又向上翻了一下,似乎是若有所思。
“夏半仙爲何要殺害這三位婦人呢?”鬱世釗看着地上的屍體,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孔縣令問道:“何人喧譁?”
“大老爺,是米鋪由掌櫃找上門來了!”守着大門的衙役回答。
“放他進來。”蓮生說道。
孔縣令又看了蓮生一眼,沒有說話,他的感覺非常不好,因爲自從這個女提刑來到寶興以後,他覺得自己正在漸漸失去對全局的掌控能力,這個女人不簡單啊。
“出了什麼事,怎麼胡三媽……天老爺,娘子!”由掌櫃看到胡三媽趴在地上,心裡暗叫不好。幾步竄進來,看到由娘子的屍體,整個人都呆住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撫着由娘子的臉大哭起來。
“你是由掌櫃?”
蓮生命人扶起他,說道:“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我們懷疑是夏半仙害死了你娘子,你可知你家娘子和冷老太太,今日來到這胡家所爲何事?”
由掌櫃擦着眼淚,抽抽搭搭的回答:“我家鋪子今年生意不好,我娘子聽人說夏半仙算命改運是極爲靈驗的,前日胡三媽和我娘子說,她找了夏半仙,說只要做場法事就能改運,這場法事是和神靈借運氣,是需要錢來借的。要準備六百六十六兩六前的銀子,在法事時放在案頭給神靈看誠心,這錢只是給神靈看看罷了,夏半仙是不會要的,做完法事再拿回去。我當時還在遲疑,不知道這事把握不把握。胡三媽說人家夏半仙是開天眼的,這樣的好事百年不遇,是看着和我娘子平日關係好,才和她說,這種事人越少越好,她就打算和我娘子,還有冷老太三個人把功德做了。我想了想,這夏半仙的確是算得準,這半年生意也是不好,娘子是爲了我,也就答應了,我娘子昨日才取出六百兩銀子,說胡三媽和冷老太湊剩下的零頭。哪想到,哪想到……竟然成這樣啊……夏半仙爲何要謀害她們?”
由掌櫃眼睛瞪的留言,滿臉猙獰。
冷南指着案頭上裝紙灰水的碗說道:“應該是謀財害命!這房間內並沒看到銀子,恐怕早已經被夏半仙拿走了。”“夏半仙!”由掌櫃咬牙切齒說出這三個字,接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爺,大老爺,你要爲我們主持公道啊!”
孔縣令揉着太陽穴,連連點頭:“起來,起來,本官已經發了告示,全城緝拿夏半仙!”
“孔大人,還要傳告各縣共同緝拿。同時夏半仙殺了人,拿走六百六十六兩銀子,這些銀子可不是小數目,一個人拎着很是吃力,他可能會坐馬車出行,看看本縣誰家馬車賣給了他。”
“夏半仙謀財害命,那麼此人就不是一個真開天眼的神算子,這樣說來,錢威跳河自殺就很是詭異了,孔縣令,我們必須要雙管齊下。”
蓮生又將事情繞回了錢威一案,孔縣令這纔像如夢初醒一般,想到自己今天審問的本來是錢書辦自殺的案子。
衙役們將屍體一具具擡出,此刻小街上已經擠滿了人,大家議論紛紛,小廟和道觀前上香的人都嘩啦啦圍了上來。整條街,瀰漫着香燭和血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迷信所謂半仙,神靈,就要如這三位婦人一般,成爲別人案上的魚肉啊。”鬱世釗回望小街熙攘人羣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