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生來尋芳生,說是清苑縣的學子在酒樓聚一下。
蓮生認爲芳生以後總要步入官場,和人交往的能力是必須要有的,不能在家讀死書,便攔着他給他一些銀子,叫他和夜生好好出去轉轉。
“唉,想不到一次秋試,最後竟然成這樣。”
走在街上,夜生嘆息想到馮青山,不禁嘆息。
“所以我們讀書人,也不能只讀書,忘記了修身,姐姐說什麼,那叫做有才無德高分低能的。”
“高分低能?什麼意思?這詞兒可真新鮮。”
“我姐的意思是,咱不能光文章做的好,紙上談兵,還得有個人能力。分,大概就是指的科舉吧。”
“嗯,說的對啊。”夜生長嘆一聲:“我這幾天心裡沒着沒落的,貢院出事耽誤了兩天,真是令人心焦啊。”
“五哥,反正秋試已過,如今是心急也是要等,心寬也是要等,且安靜待幾日吧。”
兩人邊說邊走,就聽着前面運來客棧外面站了好些個人,有認識的看到兄弟倆走來招手喊:“去貢院去貢院啊,名單貼出來了!”
貼出來了!
兄弟倆對視一眼,急忙跟着客棧走出的這些考生一起往貢院走。
貢院門口已經集結了很多人。芳生離挺遠就看到陳煥和顧廉永帶着小廝從另一個方向走過來。夜生和芳生裝作看不到,自顧往前走,前面圍的人有點多,芳生年紀小,身子單薄,伸長脖子翹着腳看了半天看不到,夜生在外面急着喊讓一讓讓一讓,被他推搡的人不幹了,回頭說:“幹嘛啊,讓什麼讓啊,沒看這都着急呢嘛?”
“是啊,是讓,真中了不着急也跑不掉你的,等吧你。”邊上的人都老大不滿。
夜生心道,你不也在那擠嗎?大哥甭說二哥,這什麼人啊。
這時幾個小廝用力擠過來,猛地將夜生和芳生直接給擠了出去。夜生喊:“這誰家的奴才,怎麼這樣,主人怎麼教育的。”他剛被邊上的人奚落,這口氣得出哇。
顧廉永冷笑一聲,和陳煥站在一邊,看着陳家書童擠來擠去。
幾個小廝扛住衆人怒罵,終於擠到前面,其中一個大聲唸到:“清苑縣顧……”
顧廉永在外面聽到清苑縣這幾個字,心裡跟百爪撓心一般,那小廝停頓下接着往下念“顧芳生,第七名。”
“哇,芳生,第七名!第七名啊!”夜生激動的一把拉過芳生,接着大喊:”小哥兒,麻煩看下清苑縣還有誰中了?”那小廝睜大眼睛:“哦,清苑縣顧姓還有中的啊。”
旁邊小廝推開他:“表少爺的名諱也是你能說的,表少爺您中了第一百一十二名!”
顧廉永聞言,如被冰雪。一百一十二名!他可是比芳生大了四歲!陳煥還挺高興,拍他肩膀一下“表哥你中了啊。”
陳家小廝擠出來就給陳煥作揖:“大爺大爺,您是六十八名!也中了。”
“大爺六十八好啊,您這是要六六大順否極泰來啊大爺。”
幾個小廝見陳煥面色稍微有點不喜,急忙點頭哈腰的說好話,陳煥一想,自己這次真是虧大了,中了六十八也不錯,名頭的確很吉祥,於是得意的衝身後隨身小廝一招手,那小廝松煙忙不迭的將銅錢撒的漫天都是,小廝們趴地上就搶,一時間鬧鬧哄哄。
顧廉永這臉色從黑到青,最後又看到和夜生站在一起的芳生,他哼了一聲甩袖子就走。此時夜生已然魔怔了,呆呆地站在那嘴裡喃喃唸叨着:“怎麼辦怎麼辦。”芳生低聲安慰:“走啊,我們進去看看。”
夜生已經失去看的勇氣,他由寡母養大,今年已經二十五歲,尚未婚配一心只求功名。這是他第二次秋試,不知自己還能在等待幾個三年。他站在那猶豫着,芳生伸手拉他,卻聽着旁邊有和夜生一個書院的人喊:“顧兄,你們顧家果然是了不得,你們三兄弟都中了!”
夜生聞言茫然看着芳生:“他說什麼?”芳生反應過來:“他說你也中了,我們三個都中了!”
“三個?”夜生還是愣愣的。
“五哥,他說的還有顧廉永啊。”
夜生這才哇的大叫一聲,急匆匆往人羣裡擠,一張張佈告看過去,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在第九十九名!
他從人羣中出來,看着芳生兩眼放光,拉着芳生就哈哈大笑。
兄弟倆的開心樣子看在顧廉永眼中分外的刺眼,他索性直接往回走。
誰想,不是冤家不聚頭,蓮生在客棧教育鸚鵡,就聽着老掌櫃在下面喊榜都貼出來了,外面人都在嚷要去看榜呢。蓮生幹勁把剩下穀子一股腦都給了鸚鵡略收拾下就往外走。
緊着趕着來到貢院門口,卻沒想到和顧廉永走個對面。
倆人面對面站着,經歷貢院案子,顧廉永內心極爲複雜。這女子是自己的仇人,楊氏死的時候他已經是個少年,清楚地明白髮生了什麼,不同的出身註定了他和蓮生這一輩子都要對立下去,但顧廉永看到了蓮生的本事,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以後怕是免不了一場惡鬥。
“你非要分的那麼清楚嗎?”
擦肩而過的那一刻顧廉永還是問出了口。
“易地而處你會怎樣?”
蓮生冷靜沒有轉身,只是背對着他站住:“你我從出生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今日的狀況。要讓我不計較很簡單,你和你母親拿走的那些都交出來,你們做得到嗎?”蓮生輕輕一笑:“一切只是開始,顧公子,你以監生的身份來參加秋試,而芳生卻是一步步考上來的,你在跨出那一步的時候就給知道將來自己要承擔怎樣的結果。”蓮生雖然面上帶笑,卻言語冰冷。顧廉永彷佛被刺了一下,不遠處陳煥喊:“表哥,等等我。”
陳煥看到蓮生,點點頭,拱了下手說:“恭喜令弟高中。”
蓮生一聽眼睛放光:“芳生他,中了。”
“是,鄉試第七名,少年才俊,陳某佩服。陳某以前有得罪姑娘之處,還請姑娘見諒。”
陳煥這次被捲入貢院案,多虧蓮生找到兇手,陳煥沒想到蓮生能拋開個人恩怨,心裡還是很服氣的。
“過去的小事,不必再提,一切都要向前看,陳公子。”蓮生話裡有話。陳煥慌忙點點頭,匆匆離去。
這個陳煥,似乎比顧廉永還多了幾分城府,他至少知道能屈能伸,站在陳家的立場,這個人遲早也是敵人啊。蓮生搖搖頭:想那麼多幹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已經走到這步,該得罪的不該得罪的都已經得罪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芳生眼尖,看到蓮生走過來,拉着夜生就跑過來:“姐,我和五哥都中了。”
夜生有些不好意思:“芳生是第七名,我只是九十九名,慚愧慚愧。”
“還有半年的準備時間,到會試才見真章呢。五哥,咱們這可要找個地方好好慶賀一下,對了,趕緊先給大伯母寫信告訴她這好消息啊。”
“姐,你這是高興糊塗了不是。名單很快就會下到各州府,大伯母估摸着明後天就知道這事了。”
兄妹三人樂滋滋的商量着去哪裡好好大吃一頓,就聽着狂噹噹幾聲鑼響,一個驛吏騎馬過來扯嗓子喊:“最新邸報:西安府舉子陳煥宿妓眠娼,行爲放誕今革去名次,以儆效尤。”
聽到這聲通傳,正一腳要上馬的陳煥一愣,身子直直栽倒下去,顧廉永手疾眼快急忙扶住:“表弟,表弟。”
“這說的是我?革去我的名次?”
陳煥愣愣地看着顧廉永:“說的可是我?”
顧廉永看他面如死灰,想必是傷心到了極點,不知該如何回答,旁邊小廝說:“大爺先別急,小的去查看查看,也許是邸報有誤也說不定。”
陳煥牙齒格格格響着,像個木偶似的,緩緩轉過頭來,死死盯着走過來的那三個人:顧蓮生!顧蓮生,枉我剛纔還誇讚你心胸寬廣,原來,原來你這背後狠狠一刀,真是狠毒啊。
蓮生三個人也聽到了邸報,還在討論:“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這件事這麼快都上報到禮部去了?”
蓮生想顧尚書把持着禮部,他的內侄在貢院出事,他竟然也沒藏着掖着?這明顯畫風不對啊。
“大爺,大爺,邸報貼上去了,真的是您……”
小廝氣喘吁吁跑過來:“您那六十八的名次沒了,被抹去了,下面依次遞增一名。”小廝哆哆嗦嗦彙報完,陳煥上前一腳將小廝踹倒在地,顧廉永急忙抱住狂躁的陳煥:“表弟,表弟,旁邊還有人,莫要被人看笑話。”
“笑話,我就是個笑話!”
陳煥面目猙獰,擋在蓮生面前:“顧副使你不需要解釋一下嗎?”
“陳公子,請你明白,我只是協助查案公事公辦,上報大理寺和萬歲的摺子由錦衣衛和秦王殿下負責,你在這問我要什麼解釋?”
蓮生本來還覺得這個陳煥爲人不算壞,卻被抹了名次有點可惜,想不到這邊就被人家攔住。
“還有,我想我必須提醒陳公子,你有個做尚書的姑父,就該知道今日之事是遲早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顧廉永察覺到蓮生眼中的敵意。
“顧公子心知肚明,禮部尚書的公子和內侄參加秋試,多少雙眼睛看着,一點差錯都將萬劫不復。陳公子,稍安勿躁,也許還有恩科等着也說不定。”
原來這秋試之外,有時逢朝廷慶典,特別開科考試,稱“恩科”,如果陳煥這次名次被抹去,要想再考就要等三年,若是運氣好遇到恩科,就不必等那麼久了。”
“你這女人好惡毒的心,若是我今日死在你面前,你又當如何?”
“這話說的奇怪,我和你非親非故,你死不死關我何事?就是真死了又是誰家孩子,你連自己親人都不在乎,因爲名次被抹就尋死覓活的,我都替你臊得慌。”
蓮生的話說的明明白白,陳煥此刻已經被刺激的失去理智,只見他哈哈大笑,一把甩開顧廉永的手匆匆幾步衝到荷塘前,芳生瞬間明白過來,大叫:“攔住他!”小廝們紛紛上前攔截,可是已經晚了,只見陳煥直直跳入那荷塘,他一心求死,壓根都不掙扎,直接就冒着泡沉了下去。
水!水!無邊無際冰冷的水!蓮生眼前一黑,身子軟軟的要倒,被芳生一把扶住:“姐,姐,你怎麼了,不要嚇我啊,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