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們給各處重新起了名字,按功能劃分區域,我們所處之地是天文館,巨大的天文望遠鏡是用來觀測太陽的,以期能找到此次全球性電磁脈衝爆的原因,同時觀測星空,邊開展實驗邊繼續教授天文學。鍋爐房還在工作,熱量通過原本的供熱管線輸送到各個單位裡,寢室早已人滿爲患,教室也幾乎住滿了或逃難或慕名或像我一樣碰巧到此的普通人,體育場裡架起了大棚,不知種些什麼,原本農業系的試驗田也安排的滿滿當當,就差把路面刨開種莊稼了。食堂依然供應伙食,我看到牆邊滿倉曼谷的木柴便知曉這裡一定有人統籌全局,否則斷不能如此井井有條。
實驗室用作生產車間,原本用來教學的各色車牀銑牀等俱有人加工零件,聽他說這裡是爲數不多的全天無休場所之一。奇怪的是他們完全不用電能(也沒有),全手動能源運作笨重的機械吃力程度可想而知。然而從人們的臉上我看到了堅定的意志,很奇怪,什麼人能給他們灌輸如此強大的希望、毅力和思想?
看得出來,嚴亦晃在集市買的鍋碗瓢勺刀具等物都出自此處,而同樣的場地裡還堆放着類似刀槍劍戟頭盔胸甲等等,我瞬間徹悟了。亂世自然少不了軍閥混戰,生產軍火在賺錢的同時又可自保,得罪武器商就等於得罪壽星老,似這般高瞻遠矚的境界,究竟是誰想到的?
有些地方門口寫着禁區慎入的字樣,程慶吉對此三鹹其口,任我怎麼拐彎抹角撒嬌耍橫也問不出,只好作罷。
途中遇到一輛在集市裡賣酒的那種平板車,原來是兩個人在上面輪流壓動那根橫杆,以此爲動力行進,橫杆同時可以操縱輪胎轉向和制動,好奇妙的設計。他說那是古老的鐵路檢修車,拆掉鐵輪子換上橡膠軲轆加裝轉向系統後再稍加改動而成,全人力行進,聽說還不是很累。
我想起嚴亦晃,問他鋼鐵廠在哪,他只說是城郊的倉庫,沒細說,我也沒細問。
四處參觀整圈後,他領我上到一棟樓的頂層單間,桌椅板凳碼的整整齊齊,將我安排此處隨後告辭。
在食堂用的晚飯讓我想起幾年前自己的大學時光,沒有葷菜卻也可口,入夜後幾處篝火熊熊,幾處燭光閃閃,有人分我一把蠟燭和半盒火柴,我靠着暖氣用椅子搭個簡易牀,裹着氈毯獨自躺下。夜,靜而不冷,我還不時擔心嚴亦晃那邊的情況,城郊路遠,車裡剩下的油是否夠用,翻斗車又怎麼樣才能運輸焦炭,他晚飯吃了沒有,吃的什麼……
有亮光順窗照在天花板上,使我安心許多,記憶中天花板上的光總是一閃而過,如今它懶懶的賴在這一動不動,我到有點不習慣了。
看來,我的未來又多了幾重變故。
翻過身,沿窗望去,星星們忽閃忽閃的跳着舞,不一會已經變得分不清彼此,漫天飛絮般到處遊移不定,好似無數個催眠懷錶在一起晃啊晃的,不一會就把我弄昏了。
迷迷糊糊中,只聽到有人在唱歌:“……我們終日不斷求索,想知道真理是個什麼樣,前進的路上有喜怒哀樂,偶爾也會有不斷的困惑,就算未來路上泥濘坎坷,心底也堅信必將苦盡甘來……”起伏有致的調子由處在變聲器的少年嗓音裡發出,節奏明快鼓舞人心。是誰有這等閒情逸致在此唱歌呢?
我提上鞋依聲尋源,來到門外,見一孱弱少年蹲坐在樓梯角落,扭頭驚懼的望着我,停止了歌唱。
“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坐着呀,來,進來。”
他撓撓鼻翼,遲疑起身,我過去一把抓住他冰冷的小手,扯進屋來。
“先坐這,你叫什麼孩子?”
“沈佳思。”暖氣的溫度使他全身微抖,夜色已深,不知道他在外面坐了多久。
“你,爸媽呢。”
“找不着了,我都找好幾天了,可就是哪都找不着。”說着掀起眉毛撅嘴就要開哭。
“別哭別哭,有姐姐在這呢,有什麼委屈跟姐姐說。”
“你不是姐姐,你是阿姨。”死孩子,信不信我把你順窗戶扔出去。
“阿姨就阿姨,乖,說說你爸媽是怎麼找不着的?”我畢竟不是和他同齡,理性剋制住了任性,否則我這麼多年就真的白活了。。
“有壞人在街上打架,把我家房子毀了,我爸媽領我跑出來,可街上有那麼多壞人吶,爸爸就跟他們打起來了,我媽把我藏垃圾桶裡,完了他倆就讓壞人抓走了,完了等人走沒了跑出來的,那個奶奶說到這能有飯吃,我就到這了,真有飯吃,可是我想找我爸媽,阿姨。你能帶我去找他們麼?”
我替這孩子惋惜扼腕,好端端的一家人,就這麼支離破碎人海相隔,這孩子要不是自己走到這,在亂世中需要有多大的運氣才能平安成長。
“好孩子,你家在哪?”
“城東,和平小區。”
“阿姨知道了,你放心沒事的,有阿姨在,阿姨保護你……”和平小區,那一帶是出了名的混亂,罪案多發、黑幫橫行、據說還有爲數不少的地下賭場和妓院,入夜後普通人都不敢出門。我從沒去過那種地方,自是想象不到在這境況下那裡能有多黑暗。
許是疲累交加,神思倦怠,漸漸的他在我懷裡睡着了,我不禁爲自己嘆息:他尚有我庇護憐惜,我有什麼呢?嚴亦晃你跑哪去了,怎麼還不回來。
迷濛中兩滴液體濡溼衣服,胸口沉的很,我正想本能的推去胸前之物,剎那想起還有個孩子。
睜開眼,他果然趴在我身上,。側着頭看不到臉,沒有明顯的呼吸,不知是睡是醒,感覺到我的動作,他圓潤的小腦袋扭過來,甜甜一笑,只這一笑我便知道我完了,他賴上我了。
“你先起來,壓死我了。”
“我才77斤。”
“你以爲77斤很輕麼?小崽子,起來,洗臉去。”
他唰的收起笑臉,悻悻的爬起來穿鞋。
去食堂的路上我們並未受到多大關注,在別人眼裡我們只是一個女人帶着一個孩子,至於明顯的年齡問題,他顯然不是我所生,已經沒有人去關注了。
沒有水,我教他在門口的雪地裡搓雪淨手,用過早飯,向人打聽孤兒收容所,到後將沈佳思的情況略作說明,自有人給他安排衣食住處。
我琢磨做點什麼事,至少不能白受恩惠,可工廠的活計我斷然是做不來的,現在也沒有電腦之類的工具,經濟學在完全免費的時空中根本不可能出現,我空負一身本領卻無處施展,可嘆。
面前一扇門冒冒失失的衝出兩個人來,飛也似的擦過我身邊跑遠,在門還沒關緊的空當我聽到裡邊一句大喝:
“昨天焦炭運輸隊到底出什麼事了,人間蒸發了麼?還有……”
我一把拉開門闖進去,並無人攔阻,向那急怒之人問:“他們,他們到底怎麼樣了?”
“全隊失蹤,下落不明。”她轉過身來看我一眼道:“你怎麼在這,誰讓他進來的?程慶吉,把他給我帶走。”
我愕然,一是因爲嚴亦晃下落不明,二因爲這人是碧聆譽,三是她吩咐程慶吉的態度,我都沒那麼使喚過他。
“來了來了,今天特忙,怎麼了?”程慶吉急忙過來,手裡還拿着架古怪的顯微鏡。
“唐總,你怎麼在這?”轉身向碧聆譽報告說:“哦,她是我以前那個公司的副總,對經濟方面還算在行……”
“什麼叫還算?本小姐乃是堂堂的經濟學碩士。”
“我這一屋子都是教授博士,碩士還真缺的很。”我頓時無語,這個地方原本就是大學啊,雞羣的鳳凰到了這就是孔雀羣中的麻雀。
“世無鳳凰,野雞得頌,你別怪我自大。”
“沒問題,程慶吉,給這位小姐安排個合適的位置。”說罷轉身回到原來的位置,就這麼輕描淡寫的把我打發了。
看的出她的忙碌與幹練,統籌全局鉅細無遺的苦楚我是知道的,顯然她就是這裡的總管與核心,然而我還不知道他是否已經進化爲精神領袖。
不過平心而論,她的確有到達那個層級的資質,而我沒有。我怕繁重的責任把我壓垮,垮的連腳後跟都不剩下。
“好,唐總,這邊來。”
“別叫我唐總了吧,公司都已經不在了。”
“我覺得你能勝任貿易部總監的職位,你覺得呢?”
“這個自然,老本行了。”
“所以,唐總監,這邊請。”
“你是故意的吧,小程。”
“哎呦,你比我大幾歲呀,還小程,你知道我現在是秘書處秘書麼?”
“秘書處?”
“現在整個學校乃至西城區的行政中心是議會,秘書處是議會直屬傳令機構,負責協調各部工作,統一調配資源,協調生產。”
“怎麼好像**機構一樣。”
“原來的行政大樓現在一片斷瓦殘垣,監獄的暴動沒能被鎮壓,於是囚犯們攻佔了幾乎所有行政機關,現在城裡政出多門,咱們這主管西城和郊外的樹林田地,東城基本上是黑幫的天下,工廠區和商業區也都有主事機構。”
我回想起初入城時所見凋敝景象,的確與此處判若兩重天。
“這麼說,我得歸你領導咯。”
“呵呵,其實級別啥的都沒所謂,到了這有你忙的。”
“好在有事幹,起碼不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