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殺:離殤曲(2)

我將所有的照片一一導入自己的電腦,望着那一張張的照片,我開始回憶全部的細節,並試圖將整個過程用完整的文字記錄下來。

演出是從下午3點開始的,我的座位是在第一排的最左邊,正對舞臺的最右側,演員們都是從這一側入場,沈婉從右側的幕簾後登場,順着演員的走位來到舞臺的正中央,然後開始表演。前三幕戲的主角都是她,偶爾出現幾個配角走個過場就退臺了,唯獨只有沈婉是一直留在舞臺上的。

我不太懂戲劇,沒看過這齣戲的其他版本是不是這樣的,女主演完了三幕,男主竟還沒出現,着實讓人感到有點疑惑。我的後面一排坐的都是常年看戲的劇迷,他們在看的時候也是摸不着頭腦,一個個議論紛紛的。出於好奇,我扭頭問了他們一嘴劇目的名字,他們告訴我現在演的應該是《離殤》,但和原本的戲曲又很不一樣。

我拿出手機百度了一下,發現對比原始版本,舞臺上的《離殤》,劇本和臺詞都做了很大的刪減,只保留了女主的戲份,其它的角色好像都刪掉了。我起初想着可能是人家選擇創新一下,用另外的一個視角來講述原本的故事吧,所以也沒太在意。本來對戲劇就沒什麼太大興趣的我便抓拍了幾張女主照片,然後開始低頭寫採訪稿。

讓我再次把目光轉移到臺上的是,我聽見身邊的人都在說抱怨舞臺的燈光太亮,晃得眼睛疼。的確我也有同感,當我擡頭再看臺上的沈婉時,我只能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根本看不清她的臉,而且坐在第一排的我明顯感覺到溫度比之前高了不少。

那天因爲要拿相機,我特地背了一個厚重的相機包,坐到座位後,我把它墊在我的腿上,用來充當寫字檯。現在它宛如一層厚厚的棉被裹在我的腿上,我趕忙將相機裝回包裡,準備挪到後排。就在我起身一瞬,所有人都齊齊地指着舞臺驚呼。

本來在舞臺上沈婉,突然間腳下着起了火,火焰順着戲服片刻將她全部吞噬。可她卻像個被點燃的火把,始終保持着一個姿勢,一動也不動,任憑火光熊熊的炙烤着自己的身體。

沒有一個人敢上臺救火,連劇團的幕後人員也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來制止這失控的場面,直到沈婉一點點消散在舞臺上,纔有人迅速地拉上了帷幕。整場戲劇在第四幕即將開演時迎來了提前的謝幕。

在這個過程中,我一直對着舞臺上的火人拍照,此刻我正在電腦上對這些照片進行挑選。由於那時我的四周都擁擠着受驚的人羣,導致我拍的很多照片都十分模糊,而且有許多的黑影,好不容易挑出幾張可用的照片,又是角度選的不好,只拍到了沈婉的側面。

我不停地來回切換照片,想對比那張比較好,可以作爲上報的選材,等我把這幾張照片閱覽N遍以後,我忽然被一個細節嚇到了。在連續抓拍的幾張照片裡,沈婉是沒有頭的,我特地選中她頭部的位置,進行了放大,可是透過火焰看到的只有一片空白。連不經意間被我拍到的觀衆,都能在照片上留下一團黑影,她的頭卻什麼都沒留下。

“怎麼可能!”我嚇得喊出聲來。

辦公室裡只有我一個人,突然發現的這一幕讓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將每張拍到沈婉的照片都進行了放大,看到的無一例外都是空白。於此同時,我又想起了一件事,在幕布落下後,我是第一個衝上臺的人,掀開幕布我看到的是一具燒焦的躺在地上的屍體,把一個人燒成這樣的程度需要花多少時間?而這一切卻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完成了。

在幕布降下的那幾分鐘裡,一定發生了什麼。說不定照片上的這個人知道點什麼.....

寫完稿子已是深夜十二點,我把初稿發給了主編一份,又複製了一份給宋風,告訴他這是我看到的案件經過和所有的可疑點。他許久沒回話,我以爲他正忙着查案,就沒再詢問文物盜竊案的事情。

秋風瑟瑟,入秋之後的夜晚比白天要涼許多,我捂緊衣服走下樓,宋風正在樓下等我。

“你終於下班了。”他降下車窗,朝我揮手,“敬業的趙記者。”

我走到車邊,附身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上班?”

“作爲警察,想知道一個人在哪兒有的是辦法。”他撇頭,“上車,有些案件信息想找你聊一聊。”

宋風把我帶到一家小巷裡的蒼蠅館,凌晨一點,館子裡依舊燈火通明,座無虛席。他提前預定了一個包間,點好了菜品,我們到的時候,菜已經上齊,他讓我邊吃邊聊。

“我給你發的東西你看了嗎?”我餓的不行,一坐下就往嘴裡扒拉了一口飯。

“看了。”宋風優雅的動筷,“你的直覺和敏銳,沈婉的確是被迫上臺的。我們問了參演的演員,他們說這場劇目的劇本臨時做了修改,除了原定的唐順之和沈婉,沒有人提前讀過修改後的劇本。所以最後只能由沈婉代替唐順之登臺。”

“好端端的怎麼會修改劇本?”我往嘴裡塞了一大塊紅燒肉,不得不說這家菜館的菜是真的好吃。

區別於我的狼吞虎嚥,宋風的吃相格外紳士,他先盛了一碗湯,徐徐地吹着,“秦森說只是想嘗試用另一個版本來演繹原先的故事,所以修改了劇本。”

“秦森是誰?”“劇團的社長。”他一勺一勺的往嘴裡送着湯,忽然嘴角向上翹起了一個弧度:“我聽他說今天有一個記者假冒場工跑到後臺問東問西的,最後被他像拎小雞一樣往外趕才離開。這個人不會是你吧。”

“咳咳咳!”我被米飯嗆到了,“你就不要明知故問了!”隨即,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讓他繼續說回案情。

“唐順之找到了。”他放下碗,開始夾菜。

“在哪兒?什麼時候?”我忙問。

“醫院,開車那會兒同事給我發的消息。”宋風不急不忙地咬着一塊麻辣排骨,從兜裡掏出手機,遞給我看。

我一邊看着信息,他一邊給我講解:“準確的說,我們是在劇院找到的他。他昏倒在了後臺的樓梯間,那裡十分偏僻,基本上沒什麼人會經過,找到他的時候,他處在昏迷狀態,全身起了紅疹,生命狀態很低。我的幾個同事趕忙把他送到了醫院進行搶救,一個小時前,他纔算脫離了生命危險。”

消息中說,唐順之是因爲接觸了致命性過敏原才導致了昏迷休克。據他醒來後的口供中說,自己是在劇目開演前的三個小時,突然感到胸悶不適,纔想着去樓梯間呼吸新鮮的空氣,結果就在那兒暈了過去,之後的事情便一無所知。

“好端端的怎麼就接觸了過敏原?”我沒了吃飯的心思,筷子在盤子裡夾了兩下都沒將一塊土豆給夾起來,“而且就是他這一暈,沈婉就成了替他上臺的人,是不是太湊巧了。”

“還有更湊巧的事情呢。”

“什麼事?”

“你知道沈婉是怎麼死的嗎?”宋風故意壓低了聲音,示意我坐近點。

他湊到我的耳旁,悄聲告訴我沈婉身上着火的原因——

鬆有脂,凝於葉隙,謂之松脂。松脂是一種常見的中藥,可治療皮癬、疥瘡等病症,除此之外,它還是一種特殊的染料劑,用加入松脂的染料染布,可以是布料更加光彩靚麗,而且還能使之不易侵腐發黴,易於保存。

古時用松脂染布是各大織坊必備的技法,只是隨着時代的變遷,這種染布的方式已逐漸被淘汰,變得鮮爲人知了。這次“流雲”戲劇社爲了籌備此次的巡演,特意找工匠訂做了十二套用松脂染布的戲服,沈婉身上穿的便是其中一套。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用松脂布料做出的戲服在舞臺上確實精美無比,在配合演員們靈動的身段,更加顯得流光溢彩,可這種布料禁不得高溫。本身松脂的屬性就和白磷相似,溫度較高的情況下,極其容易自燃。

我立刻想到了劇院的燈,染了松脂的戲服是起火的第一個因素,第二個因素——高溫條件的達成,便是那天劇場裡的燈光。我切身的感受過舞臺旁的溫度有多麼驚人,更別說舞臺正中央,被所有燈光集體照射的地方。

“松脂戲服是從巡演開始前就出現的,舞臺的燈光又是怎麼回事?”我徹底沒了食慾,放下筷子,想專心把這件事問清楚。

“演出的前一天,有施工隊來劇院維修過燈光。”可能是被我嚴肅的表情影響,宋風也放下了筷子,“我們查看了劇院裡的監控,昨天彩排的時候,劇院的燈管忽然爆了,場工趕緊聯繫了施工隊進行更換。警方也和當天的施工隊進行了取證,更換的燈管和劇場原先的燈管是早前集體購買的,不存在任何差別。後來我們也排查過劇場裡的燈管,和施工隊換的是同一批,沒有被動過手腳的痕跡。在換上新燈管到沈婉出事這期間,監控上也沒發現有任何人再動過燈管。”

“所以警方也查不出來燈光過來的具體原因嘍?”

“恐怕是這樣的。”宋風如實回答:“我現在只能將它解釋爲湊巧。湊巧改了劇本,唐順之過敏,沈婉就穿上了用松脂染的戲服,又湊巧劇院的燈換了,不知道什麼原因它比之前的亮。這些湊巧合在一起剛好構成了這場意外。”

“你覺得這起事件是一場意外?”我抿嘴,看向宋風。

“以現在掌握的情報看來確實像一場意外,不是嗎?”他笑笑,反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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