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怪客透秘辛

老李略一沉吟,搖頭道:“小的不知道。”

“你這廝膽敢違抗頭兒的禁令,定然比別人聰明機警,消息靈通,竟敢推說不知?”秋華惡狠狠說,手上加了一分勁。

老李聲嘶力竭地掙扎,虛脫地叫:“請……請不要傷……傷我……”

“說!”

“爺臺明鑑,這裡的人經常死傷累累,也經常補充,死多少補多少,每年大概總要補上一二十個,除了頭兒知道數目之外,其他的人從不過問,確是不知。”

“你這裡共有多少牧奴?”

“有四五十個。”

“每年要死掉一二十麼?”

“爺臺,這裡的人,性命比牲口更不值錢。”

“你這裡有沒有姓景的牧奴?”

“姓景?小的沒聽說過這個姓。”

“該聽說過有從靈州逃至慶陽被擄的逃犯吧?”

“小的只是一名監工,是禁止向牧奴打聽消息的。”

問不出所以然,秋華心中爲難。牧奴分散在八處居住,事實不許可他逐處去找,今晚的事。不必等到天明便會被發現,明晚牧場必定加強戒備,機會不再啦!同時,牧奴的死亡率驚人,半年歲月漫漫,這些牧奴度日如年,死傷枕藉,人不如畜,姓景的是否捱得到今天呢。查遍三座牧場,得花多少對日?他想:“我必須明查了,暗訪稽延時日,說不定這幾天姓景的已是性命垂危,我不能再拖了。”

他立即決定了大膽的行動,向老李冷笑道:“老兄,今天的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怪我不得。”

老李心膽俱裂,狂叫道:“大爺饒命!小的發誓,今晚的事決不透露半個字,決不……”

“我這人不信任任何人,你……”

驀地,不遠處的牆角暗影中,傳來爽朗的笑聲說:“哈哈!

姑且信任老夫一次,如何?”

秋華一驚,丟下老李戒備,喝道:“請現身,讓在下看看你閣下是否值得信任。”

牆角中轉出一個黑影,星光下臉目難辨,但從頭頂上的道士髻看來,頭髮仍是黑的,並不算老。穿一件老羊皮外襖,身材碩長,點着一根打狗棍,慢騰騰地舉步走近,先是呵呵一笑,說:“據老夫所知道的,四海遊神在江湖上行道不到三年,名氣雖不如五虎三龍響亮,但論真才實學,卻有過之而無不及。難得的是,做案從不殺害事主,與人動手傷人而不殺人,亦正亦邪亦俠亦盜。你老弟如果是四海遊神,老夫倒得親眼看看殺人滅口。呵呵!看老夫是否有知人之明。”

“閣下貴姓?”秋華冷冷地問。

“呵呵!你還未承認你的身份呢。”

秋華拉下蒙面巾,冷笑道:“吳某所行所事,任性而爲,從不自命什麼正什麼俠,也不承認不殺人,閣下信口胡謅,擡舉在下亦正亦邪亦俠亦盜,愧不敢當。如果你想證實你的知人之明錯誤,將立可看到。”

說完,俯身伸手抓起老李。

來客呵呵一笑,搖手道:“老弟,何必意氣用事破戒呢?剛纔你所問的話,老朽已經聽到了,依老朽看來,殺了這人同樣對你找人的事有礙,何必呢?結果既然相同,老弟委實犯不着爲此破戒殺人。”

“閣下聽到在下的話了?”秋華陰森森地說,丟下老李,向來客踏進一步。

來客呵呵一笑,說:“老弟動了殺機,千萬別胡來,老朽不礙你的事。”

“閣下貴姓?”秋華再次詢問姓名。

“老朽鮮于昆。”

“哦!原來是西海怪客鮮于前輩,江湖上極爲難得的正道奇人。在下眼中有你這位前輩,但假使礙了在下的事,休怪在下放肆,劍下可不知有人,也許在下藝業不如你,但在下並不畏怯。”

西海怪客呵呵一笑,說:“老弟,別談這些好不?我這人行事有點怪毛病,喜歡就事論事,我不問你的爲人如何,只知你這次大鬧宜祿鎮的事做得十分有道理,值得相助,你不會拒絕老朽的好意吧?”

秋華略一沉吟,問道:“前輩知不知道在下爲何而來?”

“你並非存心救這些可憐的牧奴而來,只是爲了找人。”

“找人是不錯,但決非爲了行俠。”

“真的?”

“不錯,爲了一千兩銀子的重賞,在下來了。”

“出重賞的人是誰?”

“恕難見告。”

“如果被你找到要找的人,會不會反將人送入火坑?這件事你考慮過後果沒有?”

“當然考慮過了,在下並非利令智昏的人。”

“這個我倒相信,但仍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我知道你的錢財得來容易,散得也快,斷不會爲了區區千金而做下昧良心的事,因此願誠心助你一臂之力。”

“前輩如何助法?”

“替你找想找的人,這一條路我比你熟。”

“好,在下深領盛情。”

“要找的人,我已知道大概,但只知這人姓景,大名你還沒見告呢。”

“今晚在下尚有事待辦,請前輩在破曉時分,於昭仁寺見面,屆時在下當坦誠相告。”

“好,破曉時分在昭仁寺碰頭,不見不散。”

“這位監工老李……”

“交給老朽處理,給他吃一顆千日醉酒丸子,保證他昏睡十來天,你便可以安心不破殺戒了。”

秋華抱拳行禮,笑道:“那麼,有勞前輩了,晚輩告辭,破曉時分再見。”

“老弟,何前倨而後恭那?呵呵!你辦你的事,這裡交給我啦!”

秋華長揖而退,說聲“再見”,身形一閃,便隱入暗影中。

西海怪客解了老李的綁,將一顆酒丸納入老李的口中,向秋華隱沒處笑道:“小夥子,你跑得了?”

但見他身形一閃,驀爾失蹤。

秋華用全速趕回藏馬處,牽出坐騎撲奔辛大爺的莊院,距莊院三裡地,藏好坐騎,戴上蒙面巾,向莊院接近,藉草木掩身摸近了莊西。

他身後,西海怪客像是個無形質的幽靈,在二十餘丈後緊跟不捨,飄忽間兒如鬼魅幻形。

莊院建在廢淺水城的廢墟上,佔地極廣,四周設有防狼的木柵,裡面建了四五十棟房屋。辛大爺所住的主宅是九進樓房。

屋大人少,晚間各處張燈,仍然顯得陰森森地,似乎裡面鬼影憧憧,到處藏匿有不祥的陰影。辛大爺以牧奴的血肉起家,每一寸土石都沾有牧奴的血汗,十餘年來,牧場的荒野中,不知埋葬了多少苦命的冤魂,而他的牧場卻欣欣向榮,耕地和牲口逐漸擴大、增加,但他卻不知滿足,慾望永無止境。

接近外柵,秋華一躍而入。

三更未的更柝聲,從莊中傳出。驀地,西北角隱隱傳來淒厲的胡哨聲。

“當”警鑼一響。

莊中人聲隱隱,不久蹄聲大起,三十餘匹健馬馳出四莊門,狂風似的奔向西北角。

“警訊傳到了,來得恰是時候。”他喃喃自語。

他先前鬧事處的槽倉將警訊傳出,這兒去了三十餘名高手馳援,實力大減,他減少了不少顧忌。

各處暗影中皆有警哨,他不能大意,表面上平靜,暗中危機四伏。辛大爺對莊中的警衛控制得十分嚴密,莊中逐漸平靜。

似乎沒發生其他事故,顯得安謐平靜,警哨們各就定位,嚴加戒備。

人地生疏,秋華必須找入拷問消息,悄然接近小巷口一名藏在牆旁的警哨。

警哨抱着單刀,貼在牆壁上,任何方向接近,皆難逃監視之下。

秋華遠遠地看清了警哨的位置,略一思索,便溜至小巷中,大踏步向警哨走去,老遠便故意放低聲音問:“誰負責這兒的?”

警哨轉身注視,本能地說:“是我,周宗,你是……”

“頭兒來了麼?”秋華信口問,一面急步走近。

“你問誰?咦!你……”

秋華已一鞭抽出,“唰”一聲便捲住了周宗的脖子猛地一帶,“當”一聲刀響,警哨的單刀墮地,叫不出聲音,向秋華急撞而來。

秋華一把接住,將人按在牆根下,解開長鞭改用手控制咽喉,低聲問:“小聲回答,不然宰了你,知道麼?”

“你……”

“華山老人的三個門人住在何處?”

“在……在場主的宅中。”

“在哪一棟?”

“第二進西跨院客房中。”

秋華一掌將周宗劈昏,塞在檐下的衍樑上,逕奔正宅。

二進院的西廂房甚多,廊下掛有兩盞氣死風燈,很討厭。他先看清廊側的形勢,側耳傾聽四周的動靜。四周似乎沒有人,便沿廊下向前逐房探視。

一排客房共有八間,很容易分辨,上了扣的自然沒住人,一摸便知。

摸至第五間,門外沒上扣,伸手徐推,門後己上了閂。他大膽地叩了三下,乾脆叫門而入。

裡面的人相當警覺,問道:“什麼人?”

“在下週宗,奉大爺之命,前來知會一聲。”

門內亮了燈,有人起牀穿衣,腳步聲近門後,微怒的聲音從門縫中傳出:“你是周宗?

你他媽的簡直昏了頭,客人已經不在,你奉命前來報什麼……咦!你……”

房門剛拉開一半,秋華已經搶入,冷電四射的劍尖點在房內人的胸口上,低喝道:“要死你就叫喚好了,要活就閉上嘴。”

房內人是一個壯漢,只穿了褻衣褲,披着羔皮襖,燈光下臉色蒼白,張開雙手嚇得愣住了。

秋華掩上房門,低喝道:“客人已經不在,到何處去了?”

“你……你是……”

“呸!太爺在問你,不是你問我。”

“這……”

“華山老人的三個門人到何處去了?”

“我……”

“唰”一聲嘯風怪響刺耳,劍芒一閃,壯漢的羔皮外襖應劍破裂墜地,冷冰冰的劍尖重新貼在壯漢的咽喉上。

“你不想活了?”秋華沉叱。

“我……我想……想活。”壯漢戰抖着說。

“他們目下在何處?”

“在……在地牢。”

“地牢?”

“是的,大爺命人在茶水中下了蒙汗藥,將他們弄翻,送至地牢囚禁,要先放出他們走了的消息,如無動靜,再殺人滅口。”

“地牢在何處?”

“我……我只知在……在五進院的地……地底下,但從……

從沒去過,只有大爺的幾個親信,才……才能在那兒走動。”

“帶我去看看。”

“大爺,那……那是……不可能的,地牢秘口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設有機關埋伏,誰走近誰死……”

“真的?”

“小的發誓,如有一句虛言,天打雷劈。”

秋華沉吟半刻,接着冷笑一聲問:“辛姑娘的香閨在何處?”

“在……在第六進院的樓上。”

秋華突然一掌劈出,壯漢應掌便倒。他將人放回牀上,熄了燈出房,掩上門冷冷笑道:

“抓住辛丫頭便有辦法了。”

退回廊口,他吃了一驚,一名警哨直挺挺地躺在壁角下,聲息全無。他俯身檢視,發覺這人被點了昏穴。

“咦!今晚不止我一個人來哩!”他自語。

他覺得制住警哨的太過大意,制了人爲何不藏好?便弄開一扇廂房,將昏了的警哨塞入門內,利用壁根的陰影,繞出六進院的西端,從一座偏屋破窗而入。自從進入莊院,他始終不敢從屋面走,以免暴露行藏,屋頂活動方便,但卻容易被人發現。

槽倉有警,莊中已派人前往支援,本宅中外弛內張,看外表聲息全無,暗中所有的人已經全部驚醒了,大部份的人已早作戒備,緊張地等候變化,如臨大敵。

辛姑娘的香閨在二樓,有六名侍女侍候她。已經是四更初時分,如在平時,她也許仍在沉睡未醒,但警訊已令她警起,心中極爲不安,不知在槽倉鬧事的人,會不會到莊中生事。

她一身勁裝,和衣倚坐在火盆旁沉思。兩名侍女張羅茶水,整個花廳中只有她們三個女人。

一名侍女奉上一杯蔘湯,笑道:“小姐,已經四更天了,小姐不是說過,四更天不是夜行人活動的時間麼?槽倉遠在八九里外,來人既然在那兒鬧事,不會再來莊中搗亂了,還是早些安歇吧!”

辛姑娘就侍女手上喝下蔘湯,伸了個懶腰說:“多年來莊中沒有人前來鬧事,突然出了亂子,倒很新鮮呢!但也委實令人心中緊張。看樣子,今晚可能平安無事了,小娥,你去告訴樓

下的兩位師父,要他們回去安歇,不必……咦!”

她倏然站起,本能地抓住了放在膝前的長劍。

樓下,“砰”一聲響,似乎有物倒地。

“下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她向小娥說。

小娥站在梯口,向下叫:“沈師父,怎麼啦?”

樓下燈火已熄,秋華將一名師父抵在壁角,手叉住對方的咽喉,附耳低喝道:“回答,不許搗鬼,不然死無赦。”

保鏢師父的眼珠往外暴,舌頭拖出口外,好半天才緩過氣喘息着叫:“是小娥姑娘麼?

沒有事,朱師父碰倒了長明燈。”

“小姐要你們回去安歇。”小娥叫。

“小的遵命。”保鏢師父服帖地答。

秋華一掌將保鏢師父劈昏,疾趨梯口。

“沈師父,快將燈點上。”小娥在上面叫。

秋華像頭狸貓,無聲無息的竄上。梯口的小娥剛轉身入內。

秋華到了,伸手一勾,便勾住了小娥的脖子向外帶,捉小雞似的提出樓門外。

辛姑娘先前聽清了沈師父和小娥的說話,以爲沒事,放下劍重新坐下,低頭伸指輕撫被炭火烤熱的褲管,未留意廳口的事。

她聽到身後有人輕咳一聲,毫未在意地說:“小娥,到房中叫小梅出來,撤走火盆,我要安歇了。喏,把劍先放回房中。”

她信手將劍向後遞,卻聽到十分耳熟的聲音在身後說:“別忙,你也許還用得着。”

她大吃一驚,反應甚快,突然向前一躍,躍過火盆,猛地旋身拔劍揮出,身手相當矯捷。

劍虹一閃,“錚”一聲暴響,她感到右臂發麻,虎口痠疼難當,劍脫手而飛,“當”一聲大震,跌在兩丈外的壁角下。

“哎呀!你……”她駭然叫。

秋華隔火盆而立,手中的長劍冷電四射,劍尖點在她的胸口,隔着衣裘,她似乎仍可感到從劍尖上傳來的冷流,徹骨奇寒,直迫內腑。

秋華拉下蒙面巾,笑道:“叫房中的小梅出來,不許聲張,不然彼此不便。”

房門恰在這時打開,侍女小梅的身影剛出現,秋華的左手一揚,一顆打穴珠已擊中小梅的胸前玄璣穴,“哎”一聲輕叫,砰然倒地。

“只有咱們兩人了,大概你肯安靜的商量了。”他向辛姑娘怪聲怪氣的說。

辛姑娘驚得粉臉變色,但仍然頑強地說:“莊中高手如雲,你來得去不得,沒有什麼可以商量的。”

“辛姑娘,你看清你自己的處境了麼?”

“本姑娘不怕任何威脅,你佔不了多少優勢,莊中的師父們不會讓你來去自如的,你的處境比我好不了多少。拿開你的劍!”

她強橫的說。

秋華冷笑一聲說:“喝!你的千金小姐脾氣可大着呢。”

“你一個江湖亡命……”

秋華大怒,收劍出掌,“啪”一聲給了辛姑娘一耳光,把她打得連退兩步。

她不等腳步站穩,猛地一腳急飛,包了鐵尖的弓鞋如果踢實,那還得了?

“有賊!”她尖叫。

秋華伸手一勾,勾住了她的腳踝一掀,她仰面便倒,摔得甚重。

秋華俯身一掌劈下,她居然還能招架,伸手急撥。

秋華變劈爲擒,扣住了她的腕脈一扭。

“哎唷……”她痛得失聲尖叫,身軀隨勢急轉。

秋華一掌將她拍昏,拔一把飛刀在奎上劃道:“明晨於昭仁寺交換人質,以地牢的華山三門人交換小丫頭,辰牌正一過,殺無赦。四海遊神留字。”

“砰”一聲大震,東窗突然自行震毀,跌入一名保鏢師父,滾了兩滾便寂然不動。

樓梯口腳步聲凌亂,高手趕到。

他一把挾起辛姑娘,便待向梯口衝。

破窗人聲乍現。

他正待將飛刀擲出,那出現的人影的叫聲先到了:“老弟,從這兒走,跟我來。”

原來是西海怪客,他不假思索,縱向窗口。

莊中大亂,燈球火把在各地接二連三地點起,屋中的人紛紛搶出,警鑼聲狂鳴。

西海怪客帶着秋華鑽入一座房屋,直趨後廳,在漆黑的角道內一陣急走,最後進入一處溫暖的小屋裡。

“要進入地道了,腳下小心。”西海怪客叮嚀。

不知走了多遠,西海怪客喝道:“止步!前面是地道出口。

如果他們發現咱們從地道脫身,可能已有人先一步在前面堵截,準備動手。”

黑暗中,西海怪客對地道似乎十分熟悉,伸手在壁間一陣摸索,突然“吱嘎嘎”一陣刺耳怪響傳出,星光入目。

“出去!小心了。”西海怪客叫,首先一躍而上。

四周靜悄悄的,鬼影俱無,左面半里地,莊院燈火齊明,但沒有人聲,警鑼亦止。場主馭下甚嚴,有警時仍能肅靜無譁,沉着應付。

地道口與地齊平,附近是小丘陵地帶,一些矮樹光禿禿地,確是不見有人。

“快走!他們人多,被圍住就麻煩了。”西海怪客叫。

“黑夜中何懼人多?”秋華笑答。

“老弟,千萬不可輕估了三大牧場的實力。”西海怪客一面走,一面用告誡的語氣說。

“他們除了人多,有何可恃?”秋華追問。

“人多固然是他們一大長處,但其中也不乏高手。”

“但……但在下只會了一位不見得高明的冷眼追魂,而且他還是翔雁牧場的首席保鏢。

至於淺水牧場,似乎連一個稍像樣的人都拿不出來呢。”

“三大牧場中,翔雁牧場實力最弱,論爲人,楊五場主也稍開明些,這就是白天在十字街口他向你籠絡的原因。”

“前輩是說,淺水牧場有比冷眼追魂高明的人物?但……但怎麼不見他們出面呢?”

“老弟聽說過六盤四狼麼?”西海怪客反問。

“聽說他們是十年前的大賊,曾經被少林的明業大師趕出中原,禁止他們在六盤山以東地區活動。小可出道太晚,聞名而已。”

“明業大師德高望重,是當代的佛門高僧,武林的長者耆宿,藝業超凡入聖,從不輕言武技,他竟然親自出手懲戒六盤四狼,可知事態的嚴重了。明業大師已失蹤三年,聽說已和張邋遢張三丰,逃到峨嵋山證道去了……”

“咦!張三丰不是在武當山開山立派五年了麼?”秋華接口問。

西海怪客呵呵一笑,說:“他纔不至於俗到在武當受人箝制哩!”

“受人箝制?前輩的話,小可不懂。武林人苦練一生,窮畢生精力參研絕學,志在開山立派,何等光彩?他……”

“我問你,你想不想開山立派做一派的開山鼻祖?”

“我?我天生不成材,志不大才也疏,連想都懶得去想。”

“哈哈!說得妙,該爲你浮一大白。張三丰已修至半仙之體,他豈會與凡夫俗子一般……”

“但武當山大興土木廣建宮觀,開派大典已舉行了四年,武當派三字已在江湖廣事流傳……”

“誰看過張三丰在武當主持大典麼?”

“這……這倒沒聽說過,但武當之有派,內家拳劍四字在林揚名,卻是鐵的事實。武當的老道公然稱他爲祖師爺,也鐵的事實,難道有假?”

“呵呵!你到底年輕,不知世事詭譎。”

“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是當今皇帝逼出來的,來頭大啦!十年前,皇室叔侄揮戈,建文帝不是自焚於宮麼?”

“不錯,當今皇帝已經詔告天下,誰都知道。”

“知道個屁,建文帝已逃出火窟,遁入空門流落在江湖中,據我所知,他的佛名叫應文。”

“見鬼!你怎麼知道?”

“不但我知道,張三丰也知道,明業大師也知道。不止我們三人,九年前黃山天都峰耆宿大會中,佛道俗三家二十名宿,除了我們三人之外,其他九人全知道,那次大會極端秘密,內容我不能告訴你,總之,那次決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保全建文帝的生命。”

“你的話可是真的?”秋華訝然問。

西海怪客站住了,轉身凜然地說:“老弟,你的爲人,老夫知道甚詳,但我仍然不能對你說明其中秘辛。老朽的話,字字皆真。遜帝目下在雲南,張三丰與明業大師藏在峨嵋,主要是吸引官府的注意。張三丰是太祖高皇帝的知交,當代皇帝與遜帝皆是他眼看着長大的人,自不願眼看着他們叔侄相殘。但當今皇帝卻兇暴殘忍,已知道侄兒逃出江湖,侄兒一天不死,他奪來的江山永不會安穩,因此派使臣逼張三丰交人。張三丰當然不肯,因此裝瘋詐顛,四海逃避。六年前,老道被逼得大爲不耐,向使臣保證遜帝決不和當今皇上爲難。當今皇上仍不死心,但表面上又不得不放手,派工部侍郎郭-,隆平侯張信督丁夫三十餘萬,大建武當宮觀,用意是買好張三丰,也等於是逼張邋遢遵守諾言,陷住他以便暗中派人緝拿遜帝。當今皇上兇殘暴虐,決不會放手的。咱們十三人到處放謠言,分佈天下各地,老朽負責西北,放出遜帝已遁入漠北的風聲,大軍雲集邊牆,原因在此。獨角青龍範鬆遠至安南沿海,乘風破浪,四海潛蹤,散佈遜帝入海的謠言,致有太監鄭和率三萬大軍二下西洋之舉,不久將三度揚帆了。這些事情,你千萬不可胡說八道,不然,老夫必定殺你。”

秋華驚疑了好半天,訝然道:“小可不是多嘴的人,但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麼事不明白?”

“小可從不想捲入這些狗屁事的漩渦中,也從不作替朱家皇朝賣命的打算。相反地不時和那些大人們開開玩笑,撈他們一筆油水。這種驚天動地的王朝秘辛,你爲何要告訴我?”

秋華泰然地問。

“因爲老朽要你明白老朽的爲人。”

“你替遜皇賣命……”

“不,只是看不慣而強出頭管閒事罷了,與賣命無關,十二位耆宿中,沒有一個人得到好處。”

“就算是吧,但小可很少管別人的閒事,前輩爲人如何,小可並不重視。”

“你必須重視的,須知人生在世,人格的清高最爲重要。”

“爲何小可必須重視?”

“因爲老朽想收你作衣鉢傳人。”

秋華又是一驚,訝然道:“小可一個江湖浪人,不值得前輩垂青。”

“你出道爲期甚暫,近年來你在陝西四川的行事,老朽已留心打聽了。這次你在西安的舉動,老朽早有風聞,你前腳離開西安,我後腳便跟上了。總之,老朽認爲你是個值得造就的少年人,所以今晚利用機會坦誠相告。老朽這一身絕學,有點捨不得帶入墳墓,因此……”

“前輩,小可的恩師……”

“令師是落魄窮儒展波濤,對麼?”

“你怎……”

“十字街口你出奇招傷了冷眼追魂,那招奇學叫‘回龍引鳳’,正是令師的不傳之秘,只有我方能看出來龍去脈。告訴你,令師是老朽三十年前的故友,他不會反對你帶藝重投明師的。如果你有所顧忌的話,那就做我的記名門徒,如何?武林規矩是不禁記名門人的。”

“未獲家師恩准之前,任何事小可也無法答應。”秋華斷然地說,語氣極爲堅決。

“你真不答應?”西海怪客沉聲問。

秋華放下昏厥了的辛姑娘,戒備地說:“正是此意,前輩強人所難,不是有失風度麼?”

“強行收徒,武林中不乏先例,老朽收定了你。”

“小可斷然拒絕。”

“沒有商量麼?”

“沒有商量的必要。”

“好小子,你居然敢不識好歹,先教訓你再說。”

秋華退後兩步,手按劍把冷笑道:“你不要倚老賣老,在下並不見得怕你。”

西海怪客一聲怪叫,打狗棍發出嘯風之聲,倏然掃出。

秋華拔劍急架,“啪”一聲暴響,不但沒將打狗棍砍斷,奇大的震撼力,反而震得他虎口發麻,膀子發熱,腳下馬步一虛,退了一步。

“打!”西海怪客冷叱,迫上兜心點到。

秋華不再硬接,向側一閃劍化長虹,反擊怪客的腰脅,無畏地出招搶攻。

兩個接上手,展開快攻,在黎明的星光下全力相搏,各展絕學周旋。

十餘招後,打狗棍愈來愈兇猛,但見漫天徹地全是快速閃動的棍影,八方飛騰,六合撲擊,把秋華困往了,棍網重重,如同驚濤駭浪。

秋華沉着地應付,接了十餘招,他知道不妙,棍風直迫內腑,無形的可怕潛勁由四面八方迫到,迫得他運劍十分吃力,不能運轉自如,內力修爲相去太遠,只有捱打的份兒,那怎麼可以?

“我得走。”他心中拿定主意。

說走便走,乘對方一棍疾攻下盤的機會,不再用劍拆招,故意露出來不及接招的敗象,雙腳一點,倒飛丈餘。

“哪兒走?”西海怪客大叫,已猜出他的心意,飛步趕上,打狗棍抖出一朵棍花,跟蹤點到。

秋華突然挫倒,滾出八尺外,猛地激射三丈,如飛而遁一面叫:“老傢伙,咱們會有再見的一夭,這次算你狠。”

“小輩休走。”西海怪客怒叫着急追。

“你行,在下讓你一次。”秋華答,展開輕功如飛而去。

他的輕功十分了得,一躍三丈,鑽人矮凋林中急掠。他心中有數,利用星斗分辨方向,計算着所走的距離,向左繞走。

奔了半里地,已扔脫了老怪客。繞了半圈,不們不倚恰好回到原地,遠遠地便看到昏倒在矮凋林旁的辛姑娘,他腳下加快,奔近辛姑娘。

驀地,矮凋林中傳出一聲狂笑,西海怪客一躍而出,怪笑着說:“哈哈!你纔來呀?”

秋華火起,大喝道:“接刀。”

聲出手動,柳葉飛刀接二連三出手。

西海怪客呵呵笑,支起打狗棍,雙手輕靈地揮動,連接三把飛刀,叫道:“小夥子,住手,別獻寶了,你這人很有骨氣,老夫不再找你的麻煩就是。”

“你的話算數麼?”秋華戒備着問。

“老夫豈會和後生晚輩說話不算數?但有條件。”

“在下從不在受人脅迫下談條件。”

“你並未受脅迫,你的輕功很好,打不贏儘可開溜,你這小狡猾機靈得緊,不會被虛名所累而逞血氣之勇白送死的。這樣吧,老夫先找令師,徵得令師同意後再找你,這條件不算苛刻吧?”

“一言爲定,如果家師恩准,在下自然同意。”

“好,一言爲定。你先走一步找坐騎回寺,我去阻一阻追兵,嚇一嚇他們,交換人質便方便多了。”

“咦!前輩怎知小可要交換人質?”秋華訝然問。

“哈哈!如果不知道,我會讓你將人家大姑娘擄走?你忘了我一直追隨在你身後麼?你先到翔雁牧場,聽到他們對華山三門人不懷好意,動了婦人之仁,不忍心令三個俠義門人在送性命。所以順便入莊救人。呵呵!你的鬼心眼如果我猜不着,還用愛惜你要收你爲徒麼?

天色不早,快走吧!”

五更盡,黎明時分他回到昭仁寺住處,細察佈下的小巧機關,發覺已有人曾經來過了。

他先將辛姑娘塞在壁角,點燃松明,發覺牆上有人用鐵指功留下了兩行字:“六盤四狼是淺水牧場的貴客,四賊返六盤未回,近日將回到牧場,務必小心,不可大意。西海怪客留。”

“哦!原來是他,他竟然早回來了。假使他要追我,我逃不掉的。他的藝業委實唬人,也許比恩師高出甚多哩!”他苦笑着自語,對西海怪客的造詣暗暗心驚。

他捆上辛姑娘的雙手,方將姑娘弄醒。

辛姑娘發覺自己成了房中囚,驚得打一冷戰。她所坐處,正是秋華席地鋪妥的牀褥,熊皮爲背,包裹作枕。看到牀褥,她感到心向下沉,尖叫道:“要殺我快動手,你如果……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秋華先是一怔,最後會過意來,勃然大怒,巨掌疾揮,“啪啪”兩聲給了她兩耳光,將她擊倒在地,冷笑道:“呸!你把吳某青成什麼人了?吳某浪跡江湖,美人兒見得多矣!雖說食色性也,但在下還不屑做這種可恥的事,只要你不生得賤,在下決不會動你一根汗毛,你鬼叫個什麼勁?豈有此理!”

說罷,將昏頭轉向的姑娘推平,用熊皮將她蓋住,站起來冷冷地說:“天氣寒冷,你好好躺一會兒。我勸你安靜些。少打逃走的主意,不然在下要制你的穴道,或者剝了你的外衣,諒你也無顏逃走。”

說完,他出房而去,在四周巡視一遍,方返回房中倚在壁角下假寐。

辛姑娘籲出一口放心的長氣,鳳目炯炯的不住向他打量。這一生中,她在溺愛中長大,驕橫任性,飛揚跋扈,她要天上的月亮,辛大爺如果可能的話,也會替她將月亮摘下來。莊中所有的男人,見了她人人頭痛,如不是畏如蛇蠍,便是奴顏婢膝。

這兩天來,她第一次見到一個敢向她挑釁的大男人,第一次發現有人並不爲她的美動心,第一次發覺有人居然敢動手揍她。

這一切新鮮極了,是一種她從來未經歷過的災難,從未體會過的滋味,覺得被人虐待委實不好受。

起初,她羞憤交加,憤怒如狂。憤怒沒有用,威嚇也失效,根本不理睬她那一套,粗暴地回報她的威嚇,她幾乎發瘋,恨不得將秋華剁成肉泥,方消這口惡氣。

但她這時平靜下來了,對壁角假寐的秋華,開始用奇異的心情去思索。

燈光下,秋華臉上的一切她看得十分清晰,相距不足二尺,看得真切。她覺得秋華英俊的臉部,蓬勃着堅決頑強的氣息和神韻,這神韻她除了不時可在她父親的臉上找到外,整個牧場的男人,全缺乏這種神韻。

似乎,她覺得從秋華雄偉的身軀中,奇異的體溫傳到她身上了,鼻中嗅到一種與牧場的男人完全不同的汗味,令她感到窒息和奇異的壓迫感。在寂靜中,她先前的恐懼感漸漸消失了。

“他到底是怎樣一種人?”她心中暗問。

“這是個奇怪的堅強男人。”她替自己回答。

漸漸地,另一種感受麇臨,她不再討厭秋華了,覺得秋華與常人不同!

她感到手腕被捆得發麻,想轉身十分不便,但不轉身壓在下面的半邊身子委實受不了,這輩子她第一次睡這種冷硬的牀,自然不安逸。她的手被捆在背後,轉身只能由前面滾,一滾之下,熊皮只能蓋住一半嬌軀,冷氣襲來,她不由自主打一冷戰。

滾動聲驚醒了秋華,他挺腰坐正,一言不發,將熊皮拖平替她蓋好,重新倚壁假寐。

“咦!他並不粗暴嘛!”她心中暗叫,對秋華的好感又增了兩分。

“喂!替我解綁好不好?”她用出奇柔和的聲音叫。

秋華睜開虎目,瞪了她一眼,用冷冰冰的聲音說:“不行。”

說完,重又閉目假寐。

“我保證決不逃走。”她輕聲說。連她自己也感到奇怪,今晚怎麼了?她從來就沒有用過這樣柔和的聲音向男人說話哩!

“我不信任你的保證。”秋華閉着眼睛說。

“你不信任我,我要用腳踢你。”她說。

“你踢踢看,我連你的腳也給綁起來。”他冷冷地答。

“算你霸道,我認輸了,解了綁好不好?”

“不行!”

“講講理好不?”

“哼,你還講理?”

“我一個女孩被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還綁起來受罪,說不過去吧?”

秋華坐正身軀,注視她片刻,他發覺這位任性的辛姑娘神情已完全不同,粉臉上已看不到乖戾的神色了。

他挺身站起,笑道:“咱們先約法三章,怎樣?”

“還能怎樣!反正我已落在你的手中了。”她也笑答。

“如果你想逃走,我要捆你的手腳。你想動手,我狠揍你你大呼小叫發橫,我就塞上你的嘴。”

辛姑娘坐起,轉身笑道:“反正我知道無奈你何,纔不願自討苦吃呢,解嘛!”

秋華解了她的綁,沉下臉說:“你給我乖乖地睡,少嚕嗦。”

她柔順地躺下,問道:“吳爺,你來到宜祿鎮到底爲了什麼?”

“少廢話。”

“那麼,你將我擄來又有何用意?”

“閉嘴!告訴你少廢話。”他兇狠地說。

辛姑娘噗嗤一笑,說:“你不會再打我了,因爲你不會打對你和善的人。”

他俯身舉掌,虎目一翻,便待抽她一耳光。

她閉上眼,呲牙咧嘴愁眉苦臉準備承受。

秋華收回手,苦笑道:“我真該堵上你的嘴。你一個小丫頭,落在一個江湖浪人手中,你居然不害怕還嘮嘮叨叨,真是見你的鬼。”

“我小名叫小婷。”她突然說。

“沒人要問你。”他沒好氣地答。

“昨天你不是問我麼?”她笑問。

“昨天是昨天,今天……唔!有人來了。”他挺身站起,吹熄了燈火。

北面“砰”一聲響,有一塊木板倒下了。那是他安下的小玩意,任何人經過皆可自行倒下示警。

“我不會逃走的。”她低聲說,稍頓又道:“千萬小心。”

“我想,令尊的靠山六盤四狼該來了。”他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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