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記憶中的老爹在地方家裡總是高朋滿座,父親總能恣意的大笑,說話不會像現在這樣,開口之前會停頓三十秒,他的臉上不會總掛着溫和的笑意。那時的父親想發脾氣就發脾氣,想大笑就大笑。單位的人總會很隨意的叫他‘錢頭’,而不是這樣保持着一米半的距離叫一聲‘副司令員’。
畢業回來一年,部隊雖然上輩子就知道已經沒那麼幹淨了,但真的身處其中時,她還是覺得厭惡。可是她還是什麼也不敢做,老實的每天按部就班,不給老爹惹事,多一句話都不會說,專心的寫字,畫畫,完成領導交給的任務。就算這樣,還是傳出她內向、清高、目中無人的話來,讓她情以何堪。
“你個小傻蛋”樂樂搖頭嘆息,“我看過一本書,書上說得到與付出是相對應的。老爹也說過這樣的話,他說‘人想得到就得付出代價,所以要得到什麼時,想清楚你付得起這個代價嗎。’我們今天就是在爲我們所得到的付出代價。
再說像你說的,回地方也許會平靜,其實你有沒想過,地方誘惑也大得多,地方老爹做不了這麼成功,可是地方太恣意。你被小明關在自己的世界裡,知道外面是什麼樣嗎?回了武漢,就算是小官,家裡那些親戚能放得過我們?離得這麼遠,爺爺奶奶還能生事,一點小事就打電話到家裡來讓爸爸出面解決,就好像天老大,老爹老2一樣。一點不如意就能劈頭蓋臉的把老爹罵得狗血噴頭,真的回去了,老爹能被他們拖死;還有老媽,在大院裡被關着,回去了,老爹能管得了?那些親戚們一人咬一口,老爹能說什麼?不如意,潑了老**面子,咱們家還能這樣?至少在部隊,老爹、老媽都不敢亂說亂動,我們的家也就單純得多了。這種平靜又豈是能求來的?”
小七沉默了,是啊,把那羣‘爹們’(武漢話,意思指活祖宗)忘記了。回去了,老爹就算跟這些人都弄不清,簡直就是疲於奔命,而現在,總算是離得遠,他們就算想咬,老媽這些年也看得太多,她比老爹還怕這些人,所以什麼事也不敢管,老爹才能專心的在外面站直了。
大院成了一個小小的壁壘,把老爹老媽隔絕與那些親戚之外,這也是一種相對的平靜吧。
“還是你腦子清醒,我總想着自己失去的,總想着,這些我得到的並不是我想要的,所以總也不滿足。”小七點點頭,自己是不是應該有所改變?
“你想要什麼?”
“你們健康,快樂的活着,這是我的執念。”小七笑笑答道,重生她只念着這個了,確切的說,她想老爹健康快樂的活着,僅此而已。因爲這樣,她就自然而然的想到,其實回地方也能做到,卻不會有這麼多的麻煩,其實再想想,到地方有地方的麻煩,也許更麻煩,現在老爹後院至少不會起火,而現在樂樂和自己也能讓老爹放心,從這個角度來說,改變是更好了。
“小明呢?”
“他?意外吧一個本來應該是陌生人的人變成了自己的至親,有時又覺得有點像是做夢,總覺得很不真實;有時又覺得他在一起就像是老夫老妻,扎到他,我會疼,離開他,我也會空落落的。”難得靜下來了,想父母,想小和大人,茫然之感就會涌出。包括對小和大人的感情,她喜歡他,她上輩子說是戀愛過,有兩段也差點走進了婚姻,可是這種感覺卻是沒有的,她之前想的也是因爲從小在一塊,相依爲命的,能是後來被介紹的,以結婚爲目的的感情是不同的,也就沒往深裡想。現在被關了,腦子空下來,這些亂七八糟的也就衝進了腦子,自然也就要多想一下了,反而越想越糊塗了,因爲糊塗了,於是她也不敢多想,忙扯開話題,“小光呢?你決定了沒?”
小光就關在隔壁,他們雖然見不到面,但還有電話。雖然知道樂樂沒事了,但病房裡還是不許亂走亂動,小光只能通過電話來確定樂樂是不是還好。剛開始時,他聽不到樂樂的聲音就亂髮脾氣,即使樂樂一再的說,自己已經好了,但不能出來,小光還是不肯相信的。後來樂樂拿個鏡子伸出窗外,讓小光在鏡子裡看到自己好好的站在那兒,他才安下心來,但還是抱着電話不鬆手。有時小七都會困惑,哪有那麼多話說?小和大人就沒這麼纏綿,每天七點電話,說不了兩句也就掛了,想想都覺得自己很幽怨了。
“等等再說吧”樂樂這還是第一次沒有否定,而是遲疑。小七也感受到了一絲轉機。
“小光多好,像大人,生生的也能被鬱悶出病來。”小七還是忍不住抱怨了起來。
“當初讓你越獄,結果你還是跑回來了,怪誰啊。”樂樂忍不住吃吃的笑起來。
“人其實一直不是自由的。”小七輕嘆了一聲。
那年蘇昱來廣州說了很多話,那也是她第一次真的認識這些‘姐們’。吳哲的失敗除了小和大人起的作用,這些姐們功不可沒。事後小七想想,當初斯揚有意向時,姐們都沒出手,她們只是着急,但是卻沒一個人說斯揚不好,讓她別選。
當時不在意,但是再想想,吳哲開頭沒被這些姐們認同過,他們各自受的教育讓她們都知道,小七和吳哲之間完全不可能。爲了避免小七的受傷,於是他們從來就沒給過吳哲機會。而斯揚有他老爹撐着,在起跑線上和小和大人是平等的,所以她們集體保持了沉默。所以顧佳在與那個警衛員之間有了瓜葛,嫺靜馬上出手,一定要把她拉出來也是基於這個原因,她們太瞭解這個背後的意義了。
“這話對,人從來就不是自由的,不過是在可選的範圍內找一個自己最舒服的方式,充分的利用這份自由。”樂樂點頭。
“你和小光找到了這份空間嗎?”
“快了,王伯伯調走是契機,而現在我們關在一起,也有操作的空間。估計反對的聲音沒那麼強烈了。”樂樂淺笑起來。
“你只是因爲反對而放棄?”小七記憶裡的樂樂可不是這性子。
樂樂上輩子戀愛過,非要跟有乙肝的小警察在一切,錢老媽是拼了老命的反對,樂樂那段時間在家簡直就跟鬧**一樣。那次之後,小七的那會就下定了決心,以後,爹媽指哪她打哪,堅決不跟他們唱對臺戲,太恐怖了。最後爹媽贏了,轉頭樂樂又被她單位的姐們介紹給了後來的姐夫。
基本說實話,小七爹媽對那位也不滿意,覺得樂樂還能配得上更好的。但是已經之前鬧過一次了,爹媽也傷了大神,於是勉強答應。雖然後來過得還成,但老媽時不時的還說姐夫不讓她滿意的話。當然那位小警察後來也事實證明爹**眼光沒有錯,除了有病之外,的確也不是良配。現在竟然會因爲爹媽反對而顧慮,這跟自己記憶中的樂樂簡直天差萬別。
“爸是不支持、也不反對,只是讓我找自己最喜歡的。而小光常說的是我是他最喜歡的那個,只是大家都反對,其實反對的就是還有王伯伯他們。撇開長輩政治上的考量,就單說感情,我不想嫁到一個不喜歡我的人家。你從小倍受王家的寵愛,當自己女兒一樣,但真的談到了婚姻了,王媽媽還是會有不滿意,會挑剔一下你,我就更別說了。比小光大,從小壓小光一頭,現在跟花蝴蝶一樣遊戲人間,對王家來說更是要命的缺點。你想要自由,而我有我的驕傲,我不想爸媽在王家面前矮一個頭,兩個女兒在人的屋檐下,現在老媽都不敢明着反對王媽媽,就怕你難做,如果我們都在王家,老媽還不得給人跪下?”樂樂長嘆一聲。
小七沉默了,女兒和媳婦是倆碼事,自己若是當女兒,王家長輩自然會恣意的寵愛,自己從小在他們身邊長大,多少能有感情分,樂樂沒有這份便利的,再說自己從小被小和大人管着,王家很喜歡自己更重要的也是這個。樂樂明顯是管着小光的,做父母的能樂意纔怪。
說什麼男女平等那是鬼話,男女從來就沒平等過。老媽常說‘妻管嚴’都是鬼話。說是怕老婆,什麼事都聽老婆的,那是老婆說的也正是他所想的,若是真的不同意見,最後拿主意的還是家裡的男人。樂樂上輩子也被姐夫管得死死的,對公婆再不屑,她也老實在公婆家住了快十年。有了自己的家,她也不敢公然反對公婆的同住,只能用小花招掃斷一切可能罷了。而老媽那麼要強,在樂樂公婆面前也只能低頭,因爲女兒在人手上呢,女婿是人親生的,鬧起來,受苦的只是女兒。
“所以無論在什麼環境下,生女兒就是吃虧,難怪老媽常說要是她有兒子就不會這樣了。”小七長嘆了一聲。
“媽什麼時候說過?”樂樂一怔。
小七笑了,那是上輩子老爹去世之後老媽常說的,她覺得爺爺奶奶欺侮她就是因爲沒兒子,而樂樂在婆家受苦也是因爲孃家沒兄弟撐腰。只是這話怎麼說,不過想想也是,如果他們家有兒子,那些親戚們也不會如狼似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