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減紅衰愁煞人,細語夢迴獨憔悴,菡萏香銷倚欄杆,無限恨。
天氣終是涼了吧,此刻縱使緊裹了厚被在身,仍舊擋不住沁骨的寒意。窗外的小雨仍舊在淅淅瀝瀝地下着,下得婆娑,下得淒涼,雨滴沿着殘破的房瓦徑自落下,掉入房中人兒的榻上,那張憔悴病弱卻仍舊嫵媚動人的臉上瞬時凝了一絲徹骨的冰涼。
只是,再也沒有了拂去雨絲的力氣,任憑窗外漆黑一片,任憑涼風透過殘舊的窗棱拂過臉龐,榻上那個身影只是意識昏迷地躺着,未動絲毫。
或許,只是消散了那份挪動的渴望吧,面對生命,早已萬念俱灰到放棄了掙扎。
夜,更加地深了,窗外的瘦竹在淅淅瀝瀝中颯颯地搖曳着,四周沉寂一片。
“娘,娘……”渾渾噩噩中,女子蒼白的脣忽然艱難地啓開,繼而伸出兩隻纖細的手臂在空中凌亂地抓撓起來,似乎想要抓住內心唯一的期盼一般。
“娘……”
娘你可知道雯兒所受的委屈麼?
娘,娘你可知道雯兒內心無限的悽苦?
明明是傾盡了心力來照料寶玉啊,明明是深陷泥沼也不肯沾染污濁啊,可是,爲什麼偏偏那個女人硬要冠與我勾引寶玉的罪名呢?
勾引,哈,難道只是天生生就了一副姣好的容貌嗎?
還是因爲內心深處對衆生平等的渴望,緣了我對諸多不公命運的抗爭?
娘,您當年爲雯兒取了晴雯的名字,是希望女兒能如雨後初晴的彩雲一般,在天空中自由地飄浮遨遊,只是,彩雲易散,霽月難逢,註定今生雯兒不能如你所願,註定這場下的綿綿潺潺的雨,雯兒再也熬不過。
既是熬不過,也終究只能離開。少了對這個虛僞世界的眷戀,只願來生,再也不要淪爲衆人踐踏的蔓籮……
一滴冰冷的淚水沿着嫵媚的臉龐滑下,溼了枕被,涼了寒風,而那雙在半空中凌亂掙扎的雙臂亦無力地垂了下去,跌落在冰涼的榻邊。
風,愈發地寒冷肆虐,夜,愈發地深沉漆黑,窗外的瘦竹似乎早已感應到了主人的逝去一般,在冰雨中嗚嗚地悲鳴……
“可憐前生任天真,花入金盆慘作塵,霽雲高潔易去散,天籟寂靜逝佳人。”在這寂靜悲涼的黑夜中,窗外突然傳來一道虛無縹緲的歌聲。
那歌聲時而亢亮,時而低沉,時而輾轉,時而傷悲,像是在感嘆,又像是在嘲弄,只是那歌聲着實飄渺,聞時真真切切,聽時卻又模糊不清,辨識不得了。
“最憐紅粉幾條痕,水外橋邊小竹門,東方漸白君莫悲,灝茫江水枯逢春。”隨着歌聲的再次響起,只聞一道白色的亮光閃過,一枚銀光熠熠的物什竟如通靈般徑自飛至女子上方,在距女子半空三尺處懸浮不前。
竟是一柄精美異常的鏡子,源源不斷像外釋散着白茫,鏡柄上凸印着二字,風月。
而隨着鏡子發出的刺眼白光,榻上的那具屍體四周亦籠罩起一層微茫,將整個破屋都襯托的亮如白晝。
“世人都說神仙好……”隨着歌聲的愈漸微弱,一道大笑於窗外豁然響起,那枚寶鑑似得了主人的召喚,銀光大盛,繼而隨着一道刺眼的光芒,牀榻上的女子早已倏地消失不見,而那聽得真真切切卻又含糊不清的歌聲也隨着一沉一重的腳步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