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淚撲簌簌又落了下來,我此時已經如一具僵硬的木頭般,不知道是不是該爲這樣的內幕而憤怒,若說恨,我該恨誰呢?是我那爲情所苦的表哥?還是那苦苦掙扎的表嫂?還是,眼前這個身份雖然高貴,卻仁和善良的――我的小姑?
而良昭儀,想必也不是有心的罷,她也未必就能料到這後面的結局?
“我知道對皇嫂不住,每次進宮,我都覺得沒臉見你,”祥琳公主仍然在抽噎着。
我麻木到連話也說不出來,就那麼木木的坐着,頭疼得我再聽不到祥琳接下來說的話。
我的孩子,竟然只是這一場本不相干的因果循環裡的犧牲品,祥琳公主姑嫂都是無辜的,她們只是在適當的時候,給有心人送去了一個弒我母子的理由而已。
可是,我的孩子就這樣白白的死了麼?
我心裡的不甘和恨意找不到噴泄出口,所有的憋屈全都化作了一股怨氣,死死的堵在我的胸口,一陣血氣翻涌下,終於,從我的喉嚨裡噴涌而出。
我一張口,“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紅的液體,眼前一花,我的身子軟軟委地。
……,……
……
恍惚裡,有人託着我的身子,往我的口裡灌着溫熱卻苦澀的液體,我本能的抗拒着,那液體從我的口角流出,隨即有人拿着軟軟的巾帕拭去。
耳邊有着嚶嚶的哭泣,彷彿是小青小時候受了委屈時不敢張揚的嗚咽聲,我竭力的想要聽清楚,那聲音卻一瞬間變得極遠,幽不可聞,我逐漸失望,然而正要放棄時,那聲音卻突然間又在耳邊,哭聲清晰,竟然是嬰孩那無助而又嬌嫩的聲音,我心裡才一愣間,就聽那聲音說起話來,叫道,“母妃,你爲什麼要掐死我?”
“睿兒,”我不由一聲慘叫,身子騰的掙坐起來,猛然大睜開來的兩眼,直直的對上面前正俯身看向我的人。
對着眼前這雙充滿了焦慮充滿了關切的眼睛,我有一瞬間的迷茫,呆呆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那雙眼睛的主人明顯的被我嚇了一跳,然而他臉上的神情很快就轉變成了驚喜,道,“凝霜,你醒了麼?”
邊上有人也跟着叫道,“娘娘,您醒了?”
我愣愣的看着不停往我眼前湊來的臉,一陣微微的風吹過來,我的身上有寒津津的涼意,原來不知何時,身上的衣衫已全被汗意浸透了。
邊上突然衝過來一個人,一把抱住我的身子哭了起來,“皇嫂,你醒了,皇嫂,你可算是醒了……嗚嗚……”
我眯了眯眼,費了很大的勁纔看清楚,抱住我的人原來是祥琳公主,只見她面容慘白,淚流滿面,神情裡滿是焦急和惶恐。
我的神志開始逐漸的清醒,環顧四周,蔣秀和小青等全都流着淚看着我,而我正對面那雙關切無比的眼睛的主人,正是英宏。
看着英宏疲憊憔悴的臉,我忽然感到內疚,自從進宮以來,我總是這樣的狀況不斷,然而尊貴如他,一次一次的爲我擔心,一次一次的爲我焦慮,再沒有安生的時候。
他到底是一個帝王呵!對我,他真的是情深意重!
我突然覺得,也無怪別人總是想方設法要來算計我,如此英挺俊雅的男子,亦是她們的良人,憑什麼他的心總在我的身上,換作是我,只怕也是要心懷嫉恨的罷?
“皇……上……,”嘴角含了悽婉的笑,我歉意的費力伸手撫向英宏的眉頭,他的如劍般直插鬢角的眉頭,此時因爲擔憂而緊皺成一團,看得我的心莫名的跟着緊了起來。
他捉住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聲音有着些微的嘶啞,道,“凝霜,你……你怎麼樣?”
我淺淺笑着,微微的搖頭,顫着聲歉意道,“臣妾身子太過無用,要皇上擔心了,臣妾真是罪該萬死……”
話未出口,就被英宏以手掩住我的口,他惱道,“胡說什麼。”
祥琳公主在邊上低低叫道,“皇嫂?”
她如一隻受了驚的小鹿般,眼睛裡全是驚懼惶恐的神色,她此時似明顯的鬆了一口氣,又像是仍舊心有餘悸,叫着我的同時,偷偷的用眼角小心的瞄着英宏的臉色。
我已經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心裡陡的又痛了起來,然而我亦不忍心看到她這樣楚楚可憐的樣子,勉強的露出一個笑臉來,向她道,“沒有嚇着公主罷?”
她被我這樣一問,不由掩面哭了起來,英宏的臉色一沉,然而看了看我,他又是竭力壓制住臉上的怒意,問我道,“聽奴才們回稟說,你們倆好好兒的在暖春亭說着話,突然你就口吐鮮血,暈了過去,凝霜,你告訴朕,她跟你胡言亂語了什麼?將你氣成這樣?”
祥琳公主被他這一句話嚇得臉都白了,張口想要辯白時,卻又似想到什麼,到底心虛的住了口,只用那可憐兮兮的眼神看着我,然而終究是怕的,纖細的身子此時已是搖搖欲墜。
我瞧她的樣子實在是可憐,忙牽了她的手,用嗔怪的眼神看向英宏,道,“皇上別嚇着公主,是臣妾的身子不經事,被那風吹得有些受不住,這才暈了,公主並沒有說什麼的。”
英宏聽我這樣說,臉色這才稍有緩和,祥琳公主滿臉感激的看着我,眼裡盈然有了水意,我緩緩的向她搖了搖頭,淺淺而笑,道,“公主自小由太后親自教導,很是賢淑溫良的人,和怎麼會說出什麼胡言亂語的話來,因着我這不爭氣的身子,害公主無端受此驚嚇,我……我真是不安心!”
“皇嫂,你……”祥琳公主搖着頭再說不下去,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她的眼裡,滿是隻有我才能看得懂的表情。
我向她微微的一點頭,要她安心,卻忍不住的一陣咳嗽,吐出的痰裡,竟然帶了點點的血絲,蔣秀小青一見,不禁白了臉。
我恍惚聽人說過,吐血之人皆不得長壽,看着那點點血絲,縱然我將生死看得極淡,此時亦不由的心裡涼了半截,無力的靠在竹墊上,我緩緩的閉上眼不再看他們,然而眼裡的淚,卻如衝破了堤壩的洪水,奔瀉氾濫,再不能被自己控制!
耳邊有英宏竭力壓抑的暴跳聲,一連聲的催促着太醫進來,這邊祥琳公主和蔣秀小青等也全都慌了起來,到底還是蔣秀冷靜些,溫言好語的將祥琳公主勸了回去,又命殿裡其他服侍的人全退了,只留她自己帶了小青在裡面伺候着。
張才玉急急的進來給我請脈時,只聽蔣秀在一邊輕聲安慰道,“皇上放心了,娘娘只是身子較弱的緣故,加上……加上月子裡沒有將養好,前些日子又中了毒,這樣前後一夾,纔有了今天的暈厥,只要娘娘寬心靜養一段日子,自然就好了。”
她這番話,像是說給英宏聽,又像是說給我聽,英宏沉默了半晌,方纔重重的嘆了口氣,道,“你說的也是有理。”
此時張才玉已經把完了脈,起身回稟道,“回皇上,娘娘的脈象雖然還有些不穩,但已經比開始時好了許多,臣開幾味安神定心的藥,再靜心調養幾日,就無大礙了。”
他停了停,又道,“娘娘只是憂憤過度,加上身虛體弱,方纔有今日之事,平日裡只要寬心無慮,自然就不防了。”
張才玉的話,讓英宏很是鬆了一口氣,他命張才玉退了出去,自己輕輕的坐到我的身邊,溫柔的撫去我臉上的淚。
他的手指有微微的涼意,撫在我的肌膚上,如夏日清晨清冷的露珠,一點一點,潤進我的心裡,他說,“凝霜,你……是又想起皇兒了嗎?”
他的話一落,我的身子猛然的顫抖了一下,心肺如被誰死命的在手裡扭動般,那刺心的絞痛讓我有喘不上氣的感覺,我捂了嘴,死命的將頭埋在了薄薄的絲被裡,再不肯擡頭。
他輕拍我的肩膀,幽幽的嘆了口氣,想安慰我卻又似不知從何說起,只是默默的坐着,一言不發,良久,直到我的呼吸逐漸平穩了,他這才起身,對着蔣秀等囑咐了幾句,去了。
我側耳聽着他的腳步漸漸的去的遠了,這才睜開眼轉過身來,蔣秀不在,只有小青一個人坐在邊上默默掉淚,猛然見我醒了,臉上頓時歡喜起來,纔要張口叫時,被我用手勢止住。
我示意她托起我的身子靠在蘆葦花揣的風枕上,這樣微微的動作就讓我禁不住氣喘吁吁起來,小青的臉上露出擔憂之色,我卻不理,在風枕上靠着喘了半天,才問道,“家裡有信來麼?”
小青不由黯然的搖頭,張口想說些什麼,到底沒有開口,眼圈卻已經忍不住的紅了。
我死命的咬了咬脣,悽然的笑着,心裡如浸黃連裡一般,只覺得苦到了極點,鼻子裡痠痛不已,眼睛卻乾澀得如同在烈日下暴曬的梔子花,乾枯蔫萎,再不肯有一點水意出來,半晌,我向她道,“方纔,我夢見睿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