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帥能及時趕到,可算是給我們和一衆欽州百姓吃了顆定心丸了。”周靖文神情真誠,“沈帥不知,這幾日我和楊大人當真是愁的寢食難安啊,盼了這麼久,總算把沈帥給盼來了。”
這樣一再被人強調重要性,沈青雲聽得心裡熨帖的緊,更是明白,自己之所以能這麼快擺脫做冷板凳的處境,可不全靠了五皇子這個外甥?而周靖文身爲五皇子的岳父,兩人自是再親近不過。當下神情益發和煦:
“周大人真是折殺我了,要說最大功臣,還是當推周兄。若非周兄宵衣旰食,以民事爲己事,欽州焉能如此安穩?只所謂叛軍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罷了,你我同心協力之下,他們不來進犯欽州還可苟延殘喘數日,若吃了熊心豹膽敢往欽州跑,不是沈某目中無人,管保叫他們有來無回……”
“沈帥莫要過於樂觀,”不妨旁邊一直被視爲隱形人當做不存在一般的楊澤芳突然插口道,“要說欽州眼下形勢,卻是岌岌可危。”
秦中災情被隱瞞時間太久,以致朝廷處處被動。如果說叛軍一開始確然出於保命心理,接連打下兩座城市,已是養足了他們的貪慾。眼下可不是氣焰最高漲的時候?
相反,官軍卻是一路長途奔襲,以疲敝之卒對上氣勢洶洶的叛軍,先就失了先機。
偏是和叛軍交鋒的第一仗至關重要,若然勝了,打出了朝廷的威勢,對叛軍或安撫或剿滅,都能順利展開,若然敗了,怕是會令戰爭處於膠着狀態。朝廷的損失和百姓的死傷都將難以估量。
沈青雲真沒想到,世上怎麼會有楊澤芳這般不識時務絲毫不懂看人臉色的人?這都晾他多久了,還不麻溜滾人?倒好,還指責起自己了。
當下沉沉一笑:
“楊大人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瞧不起沈某人嗎?”
雖然大正律令,武將不得參與民政,可眼下非常時期,真是尋到合適的理由,想要處治一兩個文官,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帥誤會了。大正有朝以來,英國公沈家便名帥良將輩出,沈帥出身名門,楊某如何敢有輕視之意?”楊澤芳雖是看不慣沈青雲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卻也委實沒有和他別苗頭的意思,方纔所言也俱是出自本心,“只所謂在其位謀其事,眼下秦中一帶形勢分明是箭在弦上,一觸即發,我等既奉了朝廷聖命而來,自然要爲朝廷殫精竭慮。秦中亂局,不知沈帥可有良方教我等?或者大軍如何安排,我們要如何配合?沈帥即便不願細說,也請有所提點,以免兩相沖突,耽誤了大事。”
楊澤芳這番話有禮有節,卻明顯是將了沈青雲一軍。實在是方纔沈青雲唾沫橫飛說了良久,對欽州形勢卻是絲毫沒有提及。
沈青雲臉色越發不好。說來說去,還不是不信任自己?當下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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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公這話好生無理,記得不錯的話,你的任務主要是安撫災民,不使百姓生亂,如何手伸的這麼長,連本帥的事務也想插手?還是說,楊公以爲屈居副使,太過屈才,想要取沈某而代之?”
說着上上下下打量身材瘦削的楊澤芳,視線中全是鄙夷之意。
沒想到沈青雲這般倨傲,楊澤芳真真是頭疼的緊,剛要再說,不妨一個副將出現在門前:
“啓稟元帥,先鋒官沈承到了,正在外面求見。”
“是嗎?”沈青雲居高臨下的瞧了一眼楊澤芳,竟是順勢往太師椅上一倚,“我這會兒正忙着呢,讓他老老實實外面等着吧。”
心下卻是有些着惱。之前強行派了沈承帶了幾人去探查敵情,想着他怎麼也得耽擱上幾日,到時候可不是又給了自己一個處罰他的藉口?
怎麼卻是這麼快就回轉了?只長子的性子卻也瞭解,怕是已然圓滿完成了自己交代的事。
只長子也好,楊澤芳也罷,全是自己厭惡的人,如何能容忍他出這般風頭?
又想起外人都說,沈承和楊澤芳這對兒翁婿之間感情不是一般的好。越發想着要拿捏人一番了。
楊澤芳愣了一下,臉上卻是有些恚怒之色。沈承既是有着先鋒之職,這會兒跑來見沈青雲,怕是定然和軍情有關。這人竟爲了噁心自己,拒而不見。
“先鋒官好似有軍情要稟——”那副將囁嚅了下道。一路上早見慣了大帥面對先鋒官時的“鐵面無私”,只此一時彼一時也。實在是這大冬天的,沈承卻是汗水淋漓,身上的衣服都溼透了,瞧他那模樣,怕是定然有緊要軍情,戰場之上,形勢瞬息萬變,真是有什麼萬一,自己可是擔不起責任。
不想沈青雲突然暴怒:“大膽!你算什麼東西,本帥的決定焉有你插口的餘地,該做什麼,本帥自有分寸,還不快退下!”
口中說着,卻是衝着楊澤芳冷冷一笑,分明是指桑罵槐。
楊澤芳一時怒氣上涌。這會兒纔算是領教了,什麼叫文不成武不就,偏是這人還絲毫認識到自己的不足。總以爲自己高人一等。
倒是周靖文,依舊老神神在在,彌勒佛似的笑個不停。
外面沈承等了良久,纔看見副將磨磨蹭蹭的從裡面出來,再一瞧對方的神情,如何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大帥不見我?”
“倒也不是不見。”副將止不住的想嘆氣,好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就是大帥這會兒正忙,沈將軍怕是還得等會兒。”
卻是想不通的緊,按說沈承的身份是一等帶刀侍衛,又有西山圍獵救駕的大功,深受皇上信賴之下,哪裡還需要再往自己身上貼金?
且和沈大帥父子倆不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要說這次隨軍的還有沈家二公子沈佑。從沈青雲對兩個兒子的態度上,所有人都算是明白了“偏心”這兩個字是怎麼寫的。
比方說沈承雖是頂着先鋒官的名義,卻硬是被大帥當馬前卒一般任意使喚,時不時的還會以辦事不利的名頭指着鼻子破口大罵。反觀沈佑,當真是和貴公子出來踏青一般,就差找幾個紅顏知己一旁服侍了。
這麼不招自己爹待見,即便沈大帥開始要人,沈承也完全可以打着衛護皇上的旗號留在帝都,倒好,竟是絲毫沒推拒,顛兒顛兒的跟着來了,倒是讓他們這些手下人爲難,何苦來哉?
“大帥有要事在身?”沈承疲憊的神情之外明顯有些瞭然,卻是並沒有發火,反是嘆了口氣,提高了聲音道,“能不能麻煩何大人再去問問,委實是軍情緊急,耽誤不得。”
何副將被沈承突然提高的聲音嚇了一跳,不覺往後退了一步,心說這沈大少爺也夠倒黴催的,偏是碰見這麼一個心歪到天際的爹。只是你這麼大聲音又有毛用啊?我聽得清楚的緊,就是,大帥他不願搭理你啊。
只還未開口拒絕,又一道聲音在旁邊響起:
“先鋒官查探到了什麼?”
沈承和何副將一起擡頭,可不正是之前一直緊緊跟隨在沈青雲身側的虯鬚男子?
“軍師。”兩人齊齊道。外人不知道,兩人在軍中良久,自然清楚。軍師名李紹,別看一部大鬍鬚,卻正經是文人出身。之前沈青雲更是隆重給大家介紹過,說是李紹師出名門,乃是本朝大兵法家鄭穎的傳人。且這一路上,沈青雲當真對此人恭敬有加,滿大營的人誰不知道,這李紹在大帥面前當真是有面子的緊。甚而屢屢出面爲沈承解圍——
怕是敢頂着沈青雲的怒火給這父子倆出面說和的也就軍師李紹了。
虯鬚男子視線在沈承身上停了一下又自然轉開,衝沈承招招手:
“咱們邊走邊說。”
沈承應了一聲,身上的鋒芒無疑收斂不少,便是瞧向李紹的神情也頗爲信賴:
“就依軍師所言。”
“這一路辛苦你了。”李紹瞧着沈承的神情,頗有長輩的氣度,“待會兒繳完軍令,回去好好歇息一番。啊呀,我怎麼忘了,你那岳父大人,這會兒可不正跟大帥一起呢。”
“謝軍師關心。只是,怕是歇不得了。”沈承苦笑一聲,“不瞞軍師,此次偵查敵情,被我們探聽到一個了不得的消息,叛軍已然集結好軍隊,不出幾日,就會兵臨欽州。”
“什麼?”李紹臉上的雲淡風輕瞬間龜裂——沈承被派出去的原因他不是不清楚,只朝廷大軍聲勢浩大,叛軍不可能沒聽說,說不得這會兒正人心惶惶呢,再想不到,竟是這般大膽。
難不成,這些叛軍還有什麼自己等人不知道的依仗不成?
“這樣,你先在外面候着,我去跟大帥通稟一聲。”眼瞧着已是到了府衙正廳,李紹站住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