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廣灩宮殤國夫人



“行了,退下。”夜王冷聲道,宮人不再再說什麼,轉身帶着人退下。

園子裡空氣清新,因爲不常有人來,被園丁打掃的井井有條,花枝剪得整齊有序,他拉着我往園子深處走去,黑暗中,我依舊走得慢。

這一次他卻不再抱我,任憑我慢慢來,耐心的牽着我的手在黑暗的芙蓉園中行走,這感覺好得異常,怪異,我的手擱在他掌心,一顆心跳得厲害,彷彿時刻我就是那個名喚傾城的女子,一步一步接受着夜王的關愛。

可我深知,我分明不是她,這夢遲早要醒。

“不要怕,往前走。”他的聲音輕柔,男性的低沉。

我咬着脣不說話,試着大膽走快了一些,腳下很順,並沒有擱跘着。

他藉着月色爲我移開路面上細小的障礙物,用腳劃過地面,哪怕是小樹葉都要一併踢開,我能聽到鞋底磨着地面的沙沙聲。

“皇上,我們要去哪?”

“你只要跟朕走就行。”他低着頭道,注意力放在腳下。

聽到這句話,我有些心疼,彷彿是很早很早以前,也有那麼一個人告訴過我,別怕,去罷。

我擡頭看着他,他溫熱的氣息迎面撲過來,甘冽清香。

“跟着你走下去,會是天堂嗎?”我脫口而出道,彷彿大腦不受控制,他微微一怔,擡頭看着我,“你……”

我慌忙低下頭,“臣妾失言了。”

“沒有,傾城……”他突然把我抱進懷裡,緊緊的,狠狠的揉進身體,“傾城,朕再也不會放開你。”

我的心微微有些苦澀,被他抱得發疼的身體微微顫抖着,我知道他又把我當成了傾城,那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子?

他溫熱氣息呼在我柔軟的頸,感覺微妙,我似乎聽見了他的哭泣聲,手指不自覺得撫上他的臉,我想知道,這個男人的相貌。

可是當我剛剛碰到他的臉時,他就一把將我甩開,我驚嚇着跌坐在地上,香爐也一同滾落。

“別碰我。”他怒吼。

“皇上……”我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這麼生氣,轉變這麼快,無助的坐在地上,身體的疼痛與心中的苦澀一起襲向心尖,我哭了。

第二次受到這樣冷落,突如其來的好,又突如其來的疏離。

“對不起,臣妾告退。”我強忍着哭聲道,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得香爐就跌跌撞撞的往回走,手背與胳膊被花枝掛破了皮,流了血,我拼了命的往外走,急着要擺脫這種侮辱感。

“等等……”他從身後追上來。

我心下一驚,走得更急,一腳踩空摔在花叢下,“啊,好痛。”

他大步追上來,扶我起來,“你還好嗎?”

“別碰我。”我用力甩開他的手,大聲道:“皇上既然不喜歡我,就不要對我這麼好,就像現在這樣就好,把我一個人扔在關雎宮,不要關心我,也不要半夜三更帶我出來賞什麼花,明明知道我看不見,明明知道我不是傾城,打一巴掌揉三揉,我不是皇上的玩物。”

他嘆口氣,有些無耐的看着我,“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皇上沒有對不起我,我只是不想把自己變得這麼悲哀,每次都要做別人的替身,才能享受到皇上的溫存,等皇上驚醒的時候,我就會變回我自己,被冷漠,被傷害,如果是這樣……我求你讓我出宮。”

我認真的口氣讓他沒有想到,沉默了許久才道:“先起來。”

“不要扶我,我自己可以。”我倔強的說着,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他還是忍不住扶了我一把,“別這樣,你會傷到自己的。”

“真正傷到我的不是這些帶刺的花枝,而是皇上的喜怒無常。”我看着他道,苦笑的語氣顯得有些淒涼。

他頓了頓道:“對不起。”

我冷笑,“又把我當成她了嗎?皇上不用說對不起,這點傷害我不在乎。”

他低下頭笑了笑,有些苦澀,“朕承認有時候看着你,就像看着她一樣,你們之間有一種漠明相同的東西,不止是相貌,有時候……特別是你沉默不說話,或者是冷笑着倔強的對朕挑釁時,都像極了她,所以我……情不自禁。”

“好一個情不自禁。”我笑着低下頭,濃濃苦澀蔓延心頭,又喜又悲,我喜的是自己並沒輸掉清高姿態,同她一樣,可悲的是他一句情不自禁卻還是因爲她,到頭來,我還是替身。

他看着我不說話,伸手過來扶着我,這一次不管我怎麼甩都甩不開,只好認命的被他拉着,“朕送你回去。”

“不用送,我自己走。”我倔強又堅持,他有些無耐的搖了搖頭,“那好,你自己走。”

他放開我的手,回去撿了香爐走在前邊,我摸索着走在後頭,一步一步走得很難難,卻依然堅持着。

我想,我的尊嚴是不容這樣被踐踏的,如果再有第三次,就是死我也要出宮去,管他是皇上還是夜王。

他走得很慢,幾乎是挪着,香爐裡淡淡鬱金草香飄過來,我有些安心,直走到宮門口時,我才知道他爲什麼抱着香爐走前面,他是用香味在爲我引路。

門口宮人圍上來侍候,“皇上……”

“退下。”他冷冷的道,沒有讓宮人照路,把他們遠遠的甩在身後,仍舊自己牽引着我慢慢往關雎宮走。

我沿牆根走着,比園子裡石子路上要好走得多。

他不遠不近的走在前邊,這感覺微妙又怪異,心頭似壓了塊石頭,讓人喘不過氣,我儘量不與他正面相對,免得尷尬。

走了一會,他突然擋到我的面前,“小心,前面有石獅子。”

我有些驚訝,隨即冷靜下來,“到了?”

只有宮門口才會有石獅子。

他嗯了一聲,身子卻不動,“前面有臺階,朕抱你回去罷!”

“不用,叫阿寶出來接我就行。”我冷冷的拒絕,閃身走開,他快一步擋在我身前,突然把我橫抱起來,“別鬧了,朕送你回去。”

我掙扎了幾下,見敵不過,只好安安份份被他抱着,裡頭蘇蘇聽見動靜,挑着燈出來,她還沒睡,身後跟着阿寶,面具下,他的目光憂慮的看着我,終於忍不住上前,“交給奴才罷。”

“閃開。”夜王冷冷的道,臉色不善,蘇蘇忙打叉道:“折騰了大半夜,快進屋罷,皇上小心。”

她在前面不心照着路,一邊暗暗把阿寶拉到身後,交待,“你先回房罷。”

阿寶沒有回去,呆呆的站在院子裡看着我們進了房。

夜王抱着我徑直進了寢殿,放到牀上,“去打盆熱水,找些消腫的膏藥。”

蘇蘇這纔看到我手上,脖子上,胸前的傷痕,驚詫之餘忙轉身下去找藥,他小心幫我去了外袍,“尊嚴就那麼重要嗎?”

我在心中苦笑,別過臉去,“皇上九五至尊,如何能體會到天天被人嘲笑,侮辱的感覺。”

“有人侮辱你嗎?”他問。

我有些閃躲,“除了皇上。”

他頓了頓,低沉的思緒不知在想些什麼,嘆口氣道:“放心,以後沒人敢再欺負你。”

這是承諾嗎?我轉身看着他,竟然有些高興,但這種感覺只是一瞬即逝,我很快就意識到這是種錯覺,他承諾也只是爲了傾城。

“你爲什麼不說話?“他看着我問,手指輕輕擡起我下巴,他總是喜歡以這樣的方向逼我看着他,疏不知這是我最尷尬的姿勢,因爲我看不到,近距離下,無限放大的不過是我灰暗沒有光彩的瞳孔。

他卻絲毫也不介意,認真盯着我的臉,“你知道嗎?你長得很美。”

這句話,曾很多次聽別人說過,只是今天從他口中聽到,居然是別樣的滋味,我有些臉紅,低下頭去。

他扣住我下巴,“你低頭的動作也很美。”

我臉上更紅,躲也沒處躲,“跟她像嗎?”

氣氛突然變得沉默起來,他笑一聲道:“你這樣咄咄逼人的感覺也挺像她。”

“但我不是她。”

“朕知道。”

“更不願做她的替身。”

“你是姬無雙,你永遠都代替不了她。”他一字一句看着我道,指尖力量變得重些,我忍不住皺眉,“你弄疼我了。”

“朕只是想讓你記住,她是沒有人可以代替的。”

這話讓人啼笑皆非,我冷笑道:“我從來也不奢望可以代替她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事實上,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入宮,是皇上一意孤行人人搶了人進宮,又百般折磨。”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在大胤,就是朕的人。”他說的理所當然,口吻是一幅居高臨下,我有些好笑,又有些悲哀,竟無言以對。

他也在牀邊坐下,不再說話。

蘇蘇送了熱水和藥膏,見氣氛不對,笑着緩和道:“皇上,剛剛皇后派人來找皇上,奴婢回說皇上帶着娘娘出去賞月了,也不知說錯話沒有。”

她一面說,一面看着皇上的臉色,到底是常在身邊侍候的人,有幾分瞭解他的脾性,夜王笑一聲,沒有說話,親自接了毛巾爲我擦洗。

“我自己來。”我躲閃着。

“坐好。”他冷冷的道,低着頭認真給我擦洗,又小心翼翼的幫我傷口上了藥,到胸口時,他有些猶豫,然後伸手解我外袍,我大驚,身子下往後躲,“你要幹什麼?”

蘇蘇忍不住笑了,趕忙止住,恭聲道:“那……奴婢先行退下了。”

她默默轉身出去,帶上門。

我離他遠遠的坐着,絲毫不放鬆警覺,他無耐的嘆氣,一隻腿放到牀上,傾身抓我過來,“只是上藥而已。”

我抓着牀幔不放,身子極力往裡躲,“我自己來就好。”

“你看得見嗎?”他道,我突然怔住了,說不出話來,他輕輕把我抱出來,“對不起……”

然後就開始小心的幫我解開衣帶,雪白中衣劃落下來,露出粉紅色的肚兜,光潔無暇的背部暴露在他眼前,我聽見他喘息聲沉了沉,有些壓抑,他用指腹沾了藥膏輕揉的給我傷口上藥,雖然他動作輕柔,之於我卻是煎熬。

“皇上不嫌棄我是瞎子嗎?”我突然問道。

他怔了怔,指下動作同時停住,“看不看得見有什麼關係嗎?”

“或者你體會不到看不見東西的感覺,世界一片黑暗。”我淒涼的說道,笑得也有些苦澀。

他頓了頓,道:“上天給你美麗的容貌,身體,總要收回一些什麼,這樣才公平嘛!”

我苦笑,低下頭不再說話。

他手指在我身體上輕輕磨挲,直至清涼的藥膏變得灼熱,傷口處微微刺痛,我蹙了眉,咬着脣不出聲。

他的動作稍稍慢了下來,“疼嗎?”

“還好。”我艱難的發聲,同時長長舒了一口氣,他笑起來,“早知道現在的痛苦剛纔就不會那麼倔強了。”

“現在的痛不算什麼。”我冷冷的道。

昏黃的燈暈下,我的肌膚是淡淡的藕荷色,夜風微涼破窗而入,我打了個冷戰,身子抖了一下,他扶住我的肩膀,“冷嗎?”

我搖搖頭。

“倔強,有意思……”他輕笑,溫熱的氣息撲到我臉上。

我垂眸輕笑,“怎麼,又跟她相似嗎?”

脣角冷笑慢慢漾開,他笑而不語,修長的手指慢慢劃過我的臉頰,脖子,胸前,直至往下,“或許,你是老天補償給聯的。”

這動作太過暖昧,我急忙按住他的手,“不要……”

四周的空氣很安靜,他呼吸聲很輕,不說話,也不動,我亦不敢動,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時間就這樣靜止着,過了許久,一個溫軟的東西落在我的脣上,只是輕輕一點。

我一怔,這才反應過來,想要躲時已來不及了,他的脣再次落了下來,磁性的嗓音性感至極,“無雙,或許你就是上天派來給朕的補償。”

他喃喃說着,辱舌挑dòu着我,我的思緒已經不能自控,感受他溫柔的同時亦有些迷茫,他說,我是上天給他的補償,是否就代表,他已經決定讓我代替那個女人的位置?

這個想法只是一閃過而,我還是被嚇到了, 難道內心深處,我一直在渴望着代替那個女人進駐皇上的心嗎?

不……

我慌忙搖了搖頭,夜王用手捧着我的臉道:“怎麼了?”

我低下頭不說話,他輕輕吻着我的額頭,我的臉,眸,脣……“別怕,有朕在,以後如果誰再欺負你,不要瞞着。”

他略微粗糙的大掌劃過我光潔的後背,帶來我的戰慄。

我有些怔愣……隨即笑道:“皇上在哪裡聽的謠言?”

“朕都聽蘇蘇說了,你還撒謊。”他懲罰性的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口,我低喊一聲,把頭埋進被褥裡。

“你是聯女人,就算要欺負也只能是聯。”他宣誓性的道,將我推倒在牀上,一隻手抽開肚兜的帶子。

“皇上,我……”

他高大的身子壓下來,阻斷我所有的思緒,從進宮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只是當它真正到來時,我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我趴在他身下,身體與身體的帖合是那麼緊密,記憶裡,除了阿寶以外,這是第一個與我肌膚之親的男子,我有些害怕,身子不住的顫抖。

他的吻輕輕落在我背上,帶來酥麻感覺,“別怕。”

“我不怕。”我顫抖着聲音道。

他輕笑,“就是承認又有什麼關係。”

他在笑我死的要面子,我在心裡苦笑,真的不怕,可是彷彿我的身子已經不是我的了,它忍不住顫抖,似乎很害怕這樣的事情發生,排斥,又恐懼着,就像往年我做過的夢一樣,害怕得讓人恨不得馬上清醒。

我咬了咬脣,讓自己變得清醒了點。

他的體溫緊緊包圍着我,男子身上陽麝味道纏綿,。

我轉過頭道:“或許我怕的是將來。”

“將來?”他擡起頭道,有些不解。

“ 是啊,時間真的是一個可怕的東西,,很多時候都讓人身不由已,情不自禁的改變初衷。”

他直起身子,似乎懂了一點,輕笑着將頭擱在我後肩上,“看來怡香院教會了你很多東西。”

這話是諷刺嗎?我自嘲的笑笑,不再說話。

入宮後第一夜的繾綣,我懷着忐忑的心情在他身上承歡,愛yù交織的瞬間,閉上眸眼前就會浮現一些可怕的畫面,無底深淵,任我怎麼爬都爬不上來。

他似乎對我很珍惜,輕柔的讓我心動,懷疑竟沒有一絲疼痛。

外面的風聲似乎更大了些,風從洞天的窗戶吹進來,吹透汗溼的衣衫,我從混沌中醒過來,看到一張似曾相似的臉。

夢魘……

我被一種隱隱的感覺驚醒,睜開眼。

“你醒了。”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手指仍在我胸前撫弄着。

我想起來發生的事情,有些臉紅,“皇上……”

他從身後抱住我,將我拉進他懷裡,用低啞的嗓音問,“你第一個男人是誰?”

我心下一哂,轉身問道:“皇上……這話是什麼意思?”

“失去記憶常識總不會失去,女人的第一次是會落紅的。”他笑着道,笑聲邪魅的另人害怕。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不知所措,記憶裡我一

直守身如玉,可他說我早已不是清白之身?難道真的不是嗎?

看着我驚怔的表情,他笑着道:“你這麼驚訝?難道連你自己都不記得自己侍候過多少個男人了?”

我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起身就要下牀,他用半個身子壓着我,同時扳過我的臉,“朕既然敢把你從怡香院接回來,自然就不在乎你是不是清白的,只是想知道你第一個男人是誰?”

他氣息越來越逼近,越來越沉重,壓在我身上如同巨石般讓人承受不住,我知道我惹怒了他。

他手指劃過肌膚的冰涼觸感似乎是一道橫流,直衝撞入心,“說話。”

我咬着脣,將頭深深埋進被褥裡,想必這是一個女人最大的侮辱,剛剛與自己歡愛過的男子轉過身就問她侍候過多少個男人?

我冷笑着道:“身爲怡香院頭牌,閱人無數,我哪裡會記得這些小事。”我故意說的輕鬆,心卻在一點佔揪緊。

他的身子慢慢抽離,坐起身,我如肆重負,“所以說,皇上既然敢把我從怡香院接進來,難道還在乎這些嗎?”

她學着他的口氣道,圍着被子坐起身,擋了些許春光,光潔的肩頭散發誘人的光澤,帳子裡昏黃光影透過紅鸞喜帳撒進來。

他冷笑一聲,然後起身下牀,我聽見窸窸窣窣的穿衣聲,接着是腳步聲,他就這樣走了。

我獨自坐了一會,輕輕把身子倒在牀上,心中有種悲涼的感覺慢慢升起。

外頭腳步聲傳來,接着是蘇蘇擔憂的聲音,隔着門問,“娘娘,您沒事罷?要不要奴婢進來看看?”

“不要,去把阿寶叫來。”我冷聲道,眼角淚水滾落下來。

蘇蘇遲疑了一會,轉過身,終究還是忍不住對我道:“娘娘別在意,皇上這樣是因爲在乎娘娘。”

“我知道。”我道,我傷心的不是他的冷漠,我難過,是因爲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這麼蒼白,活了這麼久,從來沒覺得失去記憶有什麼不好?可是今天我才發現,這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會讓你變得無助。

蘇蘇聞言,放心的舒了一口氣,“娘娘能想得開就好,奴婢這就下去讓阿寶過來,娘娘請稍等片刻。”

我含混不清的嗯了一聲,趴在牀上一動不動。

我覺得身子在痛,那些被他親吻愛撫過的地方如針扎一般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這是練過功夫的人才會有的輕巧,夜王的腳步聲也輕微,我能迅速發現他,只是因爲目盲,耳力自然比別人好,另外,他身上有種香味是別人沒有的。

龍涏香,只有皇上可以薰染,可是知爲何,我總覺得從前不知在哪聞到過,這種味道讓我很熟悉,有種似曾相識,或者說是,親切的感覺。

這大概就是爲什麼我會這麼容易對他產生幻覺的原因。

阿寶說,我是個無心的女人,因爲他從來不見我對哪個男子動心,怡香院來來往往的客人中,也不乏文雅之士,可是我卻一直冷冷淡淡,遇到夜王的那天,我確定我是有些感覺的。

輕微的一聲輕嘆,夾雜在空氣裡的淡淡香味……

“娘娘。”

阿寶略顯陰柔的嗓音響起,打亂我的思緒,我回過神來,從牀上直起身子,“阿寶,我從前……有過幾個男人?”

阿寶驚了一下,擡起頭看着我,隔着紅色鸞帳,他看到的只是一抹模糊的影子,我長髮披泄在肩頭。

“娘娘,你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苦笑一聲,接着問道:“因爲我想知道我失憶之前是不是有過男人?或者,很多個?”

阿寶頓了頓道:“是皇上爲此生氣了嗎?”

我沉默不語,他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娘娘,不如奴才帶您走罷?我們不在宮裡受氣,去哪裡都行?”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淒涼的笑着,學着夜王的口吻,如果他想找到我是很容易的,如果我走出去,就不再是他的姬美人,而是一個罪人,他可以用任何一個理由殺了我,可這種死法似乎窩囊了點。

“娘娘,我們可以回南秦。”他心急脫口而出,我有些驚訝,因爲他說的是回,而不是去。我神色凝重起來,正色看着他道:“阿寶,你不是一直說我是紂國人嗎?當初國亂時跟着家裡逃往北齊,路上遇到劫匪。”

“是的,奴才是這樣說沒錯。”他顯然有些緊張,連口氣都變得慌亂。

我冷冷的道,“你過來。”

他依言緩緩走到我面前,“娘娘……”

“我問你,你到底還瞞着我什麼?”我的聲音是冰冷的,往常對他就算再怎麼生氣,我也會和顏悅色說話,今天不同。

他聽出來,看出來,於是低下頭,怯懦的道:“娘娘,奴才沒有瞞着娘娘什麼?只是……一些事情娘娘還是不知道的好,失去記憶或許也是種幸福,那些從前不快樂的記憶就一併消失好了。”

“你說得輕巧。”我冷笑着,抓着被子的手不斷收緊,看樣子,我是真的有什麼不快樂的過往了。

如果我失憶之前就是人盡可夫的妓女,那麼……

浴火重生?怎麼可能,呵,那些加諸在我身上的污點是不可能因爲我從了良就消失的。

我搖搖頭,不敢再往下想,擡頭看着他道:“你快點告訴我,我從前到底是什麼人?我怎麼會……不是處子呢?”

我艱難的說出這句話。

阿寶低着頭遲疑着道:“娘娘……”

“說……”我冷冷的道,態度很明顯,他看了我一會,終於放棄了,鬆了口道:“好罷,奴才就把從前的事都告訴娘娘,只是……娘娘別太難過,都過去了。”

“好,你說罷。”

“娘娘從前許過人家的,有一個女兒,可是那孩子,還有姑爺都在那聲劫難中一起死了……”

他說完,就小心翼翼看着我的臉色。

我過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疑惑,“死了?”

心像是突然裂開了口子,撕裂般的疼痛壓仰而沉重,沒有發泄的途徑,只能壓回去,原來,我是有夫君跟孩子的,只是他們都死了,我也不記得他們了。

這種感覺很奇妙,一種疏離了靈魂的痛。

我擡起頭,再次問:“死了?”

阿寶被我恍惚的語聲嚇道,擔憂的近前兩步,“娘娘,您沒事罷?這些都是陳年舊事,您就當從來沒有過好了。”

“這些爲什麼你從前不告訴我呢?”我有些痛苦道,嗓音廝啞着,“你爲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早知是這樣的話那我死也不會進宮的,我們走。”

說着,我就要坐牀上下來,四下找着衣服披上,阿寶慌亂無措,隔簾勸道:“娘娘……就算要走我們也要商量個對策,就這樣走了夜王一定不會善罷干休的。”

“不管,什麼都不管,阿寶你帶我走。”我摸索着從牀上找了個外袍披上,匆匆走出來,衣衫凌亂,長髮凌亂,空靈瞪着的眸子沒有一絲情緒。

阿寶不忍看,脫下自己身上的披風給我披上,“娘娘,這件事要從長計議,奴才也不想看到娘娘在宮裡受人欺負。”

“可你已經適應了宮裡的生活,一口一個奴才,娘娘,彷彿是很早以前就懂得宮中的規矩的老人。”我諷刺的道,語聲裡夾着冷笑。

阿寶頓了頓,也不解釋,只道:“在宮裡您就是娘娘,出了宮您就是無雙姑娘,奴才不管是在哪裡都是娘娘的奴才。”

“可你爲什麼會在我身邊?”這是我一直想問而沒有問的,他說他是家裡的護院,然依着夜王的分折,他懂武功,懂禮數,而且還是個閹人,這樣的人怎麼能是護院呢?做一個區區護院也太屈才了不是嗎?

聞言,阿寶擡頭看了一我眼,顯得緊張起來,“娘娘,您怎麼突然這麼問。”

“因爲你一直都沒告訴我,你爲什麼一直在我身邊,你只告訴我我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家道中落,後來你又告訴我我有夫君和女兒,可是都死了,你要我怎麼相信你?”

說到最後,我幾乎是帶着哭聲說的,情緒異常激動。

阿寶拉着我的,似乎安撫,我一把甩開他的手,大吼,“別碰我,你告訴你,你到底是誰,我到底是誰?我們爲什麼會在這裡?”

“娘娘……”他無力的看着我。

我歇斯底里的哭着,頹敗的坐到地上,也不管地上冰涼,彷彿只有這樣纔可以讓我頭腦清醒點。

我看不見,記不起,腦子裡空白的感覺真的很難受,我很想知道這一切都是爲了什麼,卻沒人告訴我。

我痛苦的抱着頭。阿寶蹲下身子道:“娘娘,你就當阿寶是娘娘身邊的一條狗罷,不用知道我爲什麼會在你身邊,你不用知道,就當是贖罪好了,這輩子誓死守衛娘娘的安全就是阿寶的職責。”

我擡起頭,淚流滿面的看着他,“你好殘忍,爲什麼到現在都還不告訴我?你還想讓我變得多麼悲哀才肯說”

“阿寶都說過了,姑爺和小小姐都已經死了,現在只有我們孤苦二人。”他用平靜的語聲道,掏出帕子爲我拭淚,“別哭了,奴才扶您到牀上。”

我無聲的坐在那裡,任憑他抱着我往牀邊走去。

他輕輕把我放到牀上,拉過被子蓋住我,“睡罷,明天一切都會好的。”

明天一切都會好的,這是他時常對我說的一句話,今天再聽,卻是一種敷衍的感覺,我已不信任,我伸出手,剛好摸到他冰涼的鐵面具。

“那你能告訴我,你爲什麼戴着面具嗎?”

“因爲阿寶長得醜。”他笑着道,一如從前的回答。

我笑了笑,也不再問,“你下去罷。”

他看得出我臉上的失落,欲言又止,最後什麼都沒說,轉身退下了,紅鸞帳子重新落下,帳子裡一片昏黃的暈,我手指在平坦的小腹上摸索着,原來我生過孩子,我在心裡苦笑一聲,將身子蜷曲起來,深深埋進去,被子裡有他的味道,很濃很濃。

我已是有夫之婦,我有女兒。

我腦子裡不停不停的閃過這兩句話,直到天快亮時才睡過去,蘇蘇沒有叫醒我,直到下午時才醒過來。

睜開眼,仍能記起昨天的噩夢。

蘇蘇端着熱水走進來,“娘娘醒了?”

“蘇蘇,阿寶呢?”我撐起身子問,昨天他說,明天就會好的,我總覺得不安,蘇蘇笑着道:“在外面候着呢,昨天晚上他怕娘娘做噩夢,一直就守在門外呢?娘娘要叫他嗎?”

“不,不用了。”我放下心來,掀被下了牀,蘇蘇蹲下身子爲我穿鞋,一邊道:“皇上着人來交待,等娘娘醒了,就到勤政殿去。”

聞言,我有些怔愣,停了半晌才道:“去幹什麼?”

一副冷冷冰冰的口吻,聽出我的疏離,蘇蘇臉上笑容變得訕訕的,“娘娘還在怪皇上啊?”

我低下頭不說話,她看了看我道:“娘娘別擔心,去了就知道了。”

她到底沒告訴我是什麼事,我也不再問,梳妝好了便去了勤政殿,今天我穿了一身碧綠色的宮裝,粉綠,深碧,濃墨三色依層疊近,漸變的顏色增添層次感與視覺感,上身潔白的顏色如水,我坐在轎子裡聽轎子吱吱呀呀的聲音出神,除了只,我不知道我我還能做什麼。

我看不到。

我似乎越來越在意我的目盲這件事了。

不知過了多久轎子停了,蘇蘇撩起轎簾道:“娘娘,到了。”

她扶着我下了轎,一路請到殿裡。

聽一個宮人高喊美人娘娘到時,我的心跳露掉了一拍,突然很想逃,蘇蘇看出我的心思,安尉道:“娘娘別怕,沒事的。”

我搖搖頭,“我不是怕。”

“那……我們進去罷。”

她扶着我轉過內閣,我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那是貴妃,“姬美人來啦,快過來坐。”

她熱情的招呼聲,接着是皇后娘娘的聲音,“現在該改口啦,改叫淑妃娘娘。”

我心下一驚,走過去請了安,“臣妾見過皇上,皇后娘娘,貴妃娘娘。”

“免禮,平身罷。”皇后娘娘笑着招呼道,擡頭對上面的皇上道:“皇上,她來了。”

夜王埋頭批着奏摺,擡頭看了一眼她,把一旁的拍子遞給身邊宮人,李公公拿了摺子打開,當衆喧道:“美人娘娘聽旨。”

“臣妾接旨。”

“姬氏美人,品行端莊,德善服人,特擢爲淑妃,卿此——”

公公的嗓音尖叫而高昂,我跪在地上,只覺得有些恍惚,經過昨天晚上的事後他不是應該遠遠的把我扔到一邊嗎,怎麼現在還封我做淑妃?我怔愣着,久久不接旨,直到李公公叫了三次,我才終於醒了過來,連忙道:“臣妾接旨,謝主隆恩。”

我只顧想着,卻絲毫沒有察覺夜王看着我的眼神,是一種陰鬱又透着濃情的眼神,皇后娘娘看看皇上的眼神,笑容微微沉寂。

貴妃娘娘察顏觀色,笑着打破尷尬,“美人娘娘長得可真漂亮,那天在船上沒有細看,今天一看倒覺得有幾分眼熟。”

“眼熟?”我疑惑,被蘇蘇扶着站了起來,宮女搬了椅子放在貴妃娘娘位置的旁邊,我緩緩坐下。

貴妃娘娘也走過來坐下,笑着道:“對啊,難道皇后娘娘不覺得嗎?皇上寢宮裡掛着的那副畫像,真的好像啊,幾乎是同一個人,對嗎皇上。”她轉身看着皇上。

夜王冷冷的看她一眼,咳一聲不說話。

貴妃娘娘自知失言,尷尬的低下頭不再說話。

皇后娘娘笑道:“算了,今天皇上叫我們來就是爲了這件事,現在好了,我們姐妹幾個下去喝茶說話,就不打擾皇上理政了。”說着就站了起來,蘇蘇也扶着我站了起來,對上行了個禮。

貴妃娘娘因爲先前說錯話,這會巴不得要走,於是也跟着站起來俯了俯身,“臣妾告退。”

就跟着皇后出了門,我走在最後。

“你等等。”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與昨天晚上沒什麼不同,只是……換了地點一切都變了。

此刻他是皇上,昨晚……他只是個男人,或者只是一個女人的夫君。

我停下來,轉過身去,“皇上什麼事?”

他把一個東西交給李公公,“這個是給你的。”

李公公捧着那塊東西交到我手中,“娘娘收好,這是皇上親自爲娘娘選的紫貝珍珠手鍊。”

我有些不好意思,手裡拿着那個份量很重的手鍊不知如何是好,半天才道:“臣妾謝謝皇上。”

他漠然不語,重新低下頭看奏摺,我訕訕的站了一會,轉身離去。

蘇蘇扶着我走到門外,高興的道:“看罷,我是說了今天來是好事,不過……娘娘你怎麼顯得不高興啊?”

我搖頭苦笑,因爲我越來越看不透他這個人,他陰晴不定的情緒和性格,他的愛與關懷也是如此,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讓人招架不住。

蘇蘇看着我,“娘娘,您怎麼了?”

“沒事。”我淡淡的道,臉上笑容越來越苦澀,淒涼,蘇蘇見這樣,也不敢再多說話,小心翼翼扶着我往外走。

到了宮門,皇后娘娘與貴妃娘娘的轎子還沒走,皇后娘娘撩起轎簾一角,對我道:“沒事的話就來我宮中坐坐罷,自從你進宮我們姐妹還沒有好好聊聊。”

“是,皇后娘娘。”我順從的答應,向

她福了福身。

皇后娘娘放下轎子,緩緩離去,蘇蘇扶我了轎,跟在她二人的轎子後面往中宮殿去,路上蘇蘇幾次告訴我,皇后娘娘是個有分寸的人,讓我只管坐着談笑說話就好,至於貴妃娘娘,一切都有皇后娘娘爲我做主,末了她還加一句,反正現在有皇上給娘娘撐腰,以後想她也不敢欺負。

說着就笑起來,可是我笑不出來。

不知道爲什麼,他越是對我好,我就越覺得不安。

頭一次來中宮殿,殿裡薰着濃郁的桂花香,一如皇后娘娘給人的感覺,華麗濃郁的色彩,高高在上的頭銜,沒有一處不端莊,也沒有一處不尊重。

這合該是一個稱職的皇后人選,紂王臨死前囑託流煙公主一定要爲國留下一脈後人,儘管哥哥人志不清,可至少活着,於是流煙公主拼了命的在宮裡做她的皇后娘娘,只要這個身份。

皇上的愛於她來說是份施捨,給就要,不給就不要。

蘇蘇說着,將我扶進殿來,皇后娘娘笑着吩咐倒茶,一面招呼我與貴妃入座,“你別客氣,到這裡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

我笑着點點頭,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貴妃娘娘依舊坐在身邊,一雙鳳眸緊緊盯着我的臉,“真是越看越像。”

皇后娘娘冷哼一聲,沉下臉道:“哪壺不開提哪壺,剛纔在皇上那裡受了冷落到我這兒還不快閉嘴呢!”

貴妃娘娘吐吐舌頭,閉了嘴,我訕訕坐着,也不好接話。

皇后娘娘轉頭看着我,臉上已換了笑容,“你別在意,她只是好奇而已,有口無心。”

“臣妾不會介意的。”我小聲道。

皇后娘娘點點頭,笑着道:“前幾天江南新貢了幾匹料子,你擢升之喜,我也沒什麼好送的,就送給你做賀禮好了。”

“臣妾何德何能,敢收皇后娘娘的禮物。”

“只不過是一點心意,你就不要推拖了,當初皇上跟我說要接一個姑娘進宮,我還在想是個什麼樣的女子,那天見到,果然是個美人。”

我臉上微紅,低下頭笑着。

她看看我,話峰一轉道:“不過像你這樣可以一越升到淑妃的人可不多,剛進來時也不是經過正經路數來的,現在又成了淑妃,皇上對你可說是寵愛有加,可是宮中歷來樹大招風,你又是個身體有障礙的……以後如果有什麼事的話可以儘管告訴本宮,在這後宮之中,本宮說話還是有幾分份量的。”

她的話讓我挑不出毛病,明裡暗裡都說了,甚至暗示我自己是個身體不好的,招架不住宮裡的明爭暗鬥,可是她後來的那一片心意又讓我不知所措,我低下頭道:“謝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轉身吩咐宮人去將衣料取來,一面對貴妃娘娘道:“你也出點心意罷,以後大家都是姐妹。”

貴妃娘娘笑着道:“那是當然,臣妾早就準備好了。”說着就叫來宮女,“去把今早上我備好的東西取來。”

宮女答應一聲轉身出去。

貴妃娘娘笑着道:“是份薄禮,不承敬意,以後我們就是姐妹了,從前的事情都過去了。”

她轉身看着我,意有所指,我笑着道:“還請貴妃娘娘以後多關照妹妹,必竟我是個身體有障礙的人。”

我用皇后娘娘的話說,皇后娘娘臉上有些尷尬,輕咳了兩聲,“本宮心直口快你別介意。”

“娘娘說哪裡話,娘娘肯爲臣妾在這宮裡撐腰做主,臣妾感激還來不及呢!”我低下頭道。

她看了看我,轉開話題,“這是本宮親手做的芙蓉糕,你償一償。”

一個宮人端着一般糕點走進來,放在桌子上,貴妃娘娘自己拿了一塊吃起來,一點都不見外,邊吃邊瞅着我。

蘇蘇撿了一塊,放到我手裡,“娘娘償償罷。”

我延邊咬了一小口,“皇后娘娘手藝真好。”

皇后娘娘臉上露出笑容,喜道:“你喜歡啊?那本宮讓他們給你包一盒,走時帶回去慢慢吃。”

“謝皇后娘娘。”

吃完糕點,宮女已將幾匹衣料擡了過來,均是上好的料子,我用手摸着稠料上織得細密的紋案與刺繡,笑着着道:“是鸞瑟齊鳴。”

皇后娘娘正喝茶,聞言一驚,連一旁的貴妃娘娘都顯得吃驚,“你怎麼能摸出是什麼圖案。”

我低頭笑了笑,不以爲意,“沒有眼睛,只能用心去體會。”

皇后娘娘臉上笑容湮去,嘆息着道:“也難爲你了。”

貴妃娘娘換了個姿勢坐,“這麼說來也奇了,難怪人家說上天是公平的,奪去你一樣東西,就會用另一種東西做爲賠償,淑妃你看不到,卻能聽得出,摸得出,也算是種本事了。”

我坐着不說話,過了一會,一個宮女捧着一件東西進來,跪到我面前。

貴妃娘娘忙介紹道:“喏,這是我給淑妃娘良的賀禮,沒有皇后娘娘的珍貴,不過也是份小心意,你收下就好。”

掀開紅布,底下是一座水晶雕件,紫脆通透一件水晶佛。

皇后娘娘當即笑了,“你這丫頭,還說沒我的珍貴,本宮只幾匹料子哪敵得過你這南山紫水晶值錢。”

貴妃娘娘笑着不說話,只管盯着我的臉看。

我手指觸及水晶光滑,冰涼,也十分喜歡,笑着道“我很喜歡,謝謝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冷笑道:“送你這個不爲別的,聽說皇上屋子裡掛的那個美人是個活菩薩,整日燒香拜佛的,你不如跟她學學,那你們就完全一樣了。”

“貴妃。”皇后娘娘喝了一句,她方纔住了口。

我把水晶佛交給蘇蘇,站起身道:“謝謝皇后娘娘的款待和禮物,臣妾就不多打擾了,先告辭了,貴妃娘娘。”我轉身對貴妃福了福。

她冷笑着不說話,我扶着蘇蘇轉身出去。

直到坐進轎子,我才長嘆了一口氣,蘇蘇有些擔心,“娘娘別介意,貴妃娘娘可能還記着上次船上的過結,現在娘娘有皇上寵愛,以後誰都不用怕。”

我笑着不說話,她看了看我道:“娘娘,這水晶佛如果不喜歡的話奴婢回宮就給您放起來。”

“不用,就擺着罷,本宮也想念唸佛,洗洗罪孽。”我笑着道。

蘇蘇奇怪的看我一眼,不再說話。

轉眼間雲妃已在我的腳下,宮中向來是這樣勢力的,她不得已也備了份禮物送來,我只看了一眼就讓宮人收起來。

關雎宮門庭日漸旺盛起來,阿寶看着迎來送往,閒時就對着紫晶佛唸經拜佛,日子過得似乎很平靜,我以爲他也跟我一樣心態平靜了,可是有一天,當他問我,“娘娘,我們還要這裡待多久?”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他一直存着要走的心。

佛珠輕捻過指音,瞬地停頓,我轉身看着他,“阿寶,你在這裡過得不開心嗎?”

“娘娘開心嗎?”他不答反問。

我有些恍惚,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開不開心的問題,從前在怡香院時我也不開心,可還不是待了那麼久,現在宮中,也無所謂開不開心。

我笑了笑道:“阿寶,自從你進了宮就像是變了個人,平時跟我說話也少了,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他上前摻扶我起身,“好的,娘娘想去哪裡走走?”

“去芙蓉園罷。”不知怎的,我竟脫口而出。

阿寶怔了怔,笑道:“那裡聽說除了皇上別人不可隨便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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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皇上下了特許。”我淡淡的道。

阿寶臉上笑容沉寂,有些漠明的傷感,他默默扶着我往外走,順手抱上桃花岸上的香爐,這是多年的規矩,他懂得的。

出了殿門,我不禁長舒了一口氣,嘆道:“也有幾天不出門了。”

阿寶低頭笑笑不說話,我與他默默走着,到芙蓉園門口時,守門的嬤嬤見到我來,忙笑着迎過來,“呦,淑妃娘娘來了,快請進。”

我笑着對她點點頭,緩緩進入。

未進門時就已聞到淡淡的香味,進了園,更是怡香撲鼻。

園子裡栽着青松,花香間有淡淡清新味道撲面而來,我扶着阿寶的手腕,“你覺得這裡還好嗎?”

“挺好的,是皇上親手種的。”他笑着道,但我聽得出來有苦澀意味。

“娘娘,前面有處涼亭,我們上去坐一會罷?”他問。

我點點頭。

涼亭裡桌椅被嬤嬤打掃的乾乾淨淨,恭候着皇上的駕臨,或許皇上半年也不來一次,可是她們仍要打掃。

對這處芙蓉園,我腦子裡的記憶就只剩下他推開我的那一刻,還有我自己的狼狽,除此之外再無別的。

我轉回思緒,笑着道:“阿寶,我一直都沒有把你當做下人看,在我眼裡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奴才知道。”

“可是你直到前幾天纔對我說了實話,我是一個有過家世的人,還曾經有一個女兒,或許除了這個你還有別的瞞着我的東西,但是你不說我想是有一定道理的,所以我不再問。”

“娘娘,奴才……”

“不要說了,我明白。”我打斷他道,深呼了一口氣,“可是除了宮裡我們還能去哪裡呢?再回怡香院?”

“出了宮我們找一處小房子,娘娘就在家裡,養家餬口的事就讓奴才來操心就好,可能不如現在過得富裕,可是奴才一定不會讓娘娘受一點委屈的。”

我笑着搖搖頭,“對於貧富享樂,我一點都不在乎。”

“那娘娘爲什麼不願意離開這裡呢?”

“我不是不願意離開,只是不願意再……我很累,從前在怡香院要應付不同的男人,客人,在宮裡,皇上不管再怎麼樣?可能像現在這樣過日子我覺得很好,沒有一點雜念,煩憂。”

說完,連我自己都笑了。

阿寶搖頭苦笑,“娘娘,你是不會撒謊的。”

我疑惑一秒,怎麼真得這麼明顯嗎?我撫着臉頰,自嘲的低下頭笑了,“你總是能揭穿我最心底的秘密,讓人尷尬。”

“娘娘不也一樣嗎?明明知道被會我揭穿,可是還要說謊話,你到底在留在宮裡做什麼?”他不解的看着我。

我搖搖頭,一語不發。

阿寶走到我面前,屈身跪到我腳下,“娘娘,我們走罷,你想要什麼阿寶都能給你,我們別在這裡好嗎?”

“在這裡讓你覺得不安嗎?”我問。

他怔了怔,然後艱難的點點頭,“對,會讓奴才覺得不安,很不安,每天就像是睡在火山上,隨時都有可能要爆發,我們都要葬身火海。”

“我跟那個女人有關係嗎?”我突然問道。

阿寶嚇得睜大眼,良久才道:“娘娘,你爲什麼突然這麼問。”

“我只是猜測。”我苦笑着低下頭,“不過你爲什麼要覺得不安?如果我跟那個女人沒有關係的話?”

我語聲清冽,並沒半點試探的意思,可是他卻慌了起來,手足無措的跪在那裡,“娘娘,我……”

“阿寶,你知道一個人不知道自己過去的苦楚嗎?你知道一個人看不見這個世界的苦楚嗎?眼睛裡沒有任何色彩,我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你告訴我什麼我就信什麼?”我淒涼的對天發笑。

他怯懦的看着我,“娘娘,我知道你的苦衷,可是……不管怎麼樣奴才這麼做都是爲了娘娘好?奴才曾經說過這輩子的任務就是保護娘娘的安危,當有一天,我真的不能再保護娘娘時,我會把娘娘託負給一個信得過的男人,但是這個人……應該不是夜王。”

我突然有些害怕,彷彿他死的那一天已將不遠,“阿寶,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永遠不再說,我誰都不需要。”

“娘娘,如果夜王可以一如既往對你好的話,那麼那個人是他也無可厚非,可是……現在奴才不安,是因爲不相信他。”

“阿寶,別說了,是我誤會你了。”

“你就讓我說完罷,以後恐怕我們主僕再這樣平心靜氣的聊一聊的機會已經不多了。”他悽苦的道。

我有些着了慌,“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搖搖頭,“沒什麼意思,娘娘不要擔心。”

“你一直說離開,走,死這樣的話讓我怎麼能不擔心。”我忍不住擡高音量道,他手緩緩拉住我的,“別擔心,奴才這輩子只做娘娘的眼睛,娘娘的拐仗,不會走遠的。”

“你不許騙我。”我幾乎懇請的道,我怕了,無法想像這世上沒有阿寶我會怎麼樣?那就真的是孤苦無依的一個人了。

他笑着在我手背上拍了兩下,算做安慰,卻沒再說話。

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自從進宮以來阿寶就變得不同了,寡言少語,宮中宮人衆多,一般的我也用不着他侍候,看着平常自己要做的事換做別的宮女來做,可能他心裡有些難過。

我嘆了口氣,“阿寶,如果你覺得無聊,我就去跟皇上說讓他在宮裡給你安排個差使。”

“不用了,奴才只想跟在娘娘的身邊。”他笑着拒絕,下去摘了一隻芙蓉花放到我手裡,“娘娘,這就是芙蓉花。”

我手指輕輕撫摸着安柔軟的花瓣,笑着道:“原來這就是芙蓉花。”

“對,就像娘娘一樣風華絕代。”

“風華絕代的不是應該是牡丹嗎?”我笑着道。

“可是牡丹在南方不易養活,很易死,芙蓉就不同了,可以長長久久。”

長長久久,我細細咀嚼着這句話,似乎在哪裡聽過。

入夜時分,廊下長燈燃起,連綿了一片火紅的燈籠,阿寶扶着我慢慢走過來,蘇蘇站在門前翹盼着,看到我們回來,立刻跑過來道:“娘娘去哪裡了?讓奴婢好找。”

“有什麼事嗎?”我問,她代替了阿寶的位置,自己過來扶着我道:“皇上下午時就來了,見娘娘不在於是就出去走了走,現在回來還是不見娘娘,奴婢派人出去尋找都沒找到,快急死了。”

“哦。”我淡淡應着,轉身對阿寶道:“還是你來扶我罷,走得快些。”

阿寶表情微微沉了沉,沒有說話,順從的過來扶着我,蘇蘇只好重新讓到一邊,有些找落。

但有阿寶扶着,我確實快多了,於是她也不再計較,快速進去通稟了一聲,我走進去,俯在殿下請安,“臣妾見過皇上。”

夜王坐在榻上,手指隨意的撥弄着桌子上我用過的經書,水晶佛,和木魚,見我進來並沒表現過什麼別的情緒,仍舊淡淡的道:“回來了?”

“恩,不知皇上來了,讓皇上久等了,還請恕罪。”我低着頭道。

他在木魚上敲了幾下,屋子裡響起一片木魚聲,然後扔了木捶,笑道:“你還有心思擺弄這些。”

“閒來無事打發時間。”

“你並不像其他嬪妃一樣喝茶聊天,聽曲玩樂。”

“因爲我看不見。”我如實說道,他臉上笑容頓了頓,低下頭道:“你倒實誠,什麼話都敢說。”

“別人忌諱是因爲是外人,我自己對自己,還有什麼好隱瞞忌諱的,那樣不就成了自欺欺人嗎?”我笑着道。

他也笑了,擡起頭看着我,“芙蓉園好玩嗎?”

我臉上笑容不禁怔住,阿九也緊張起來,怎麼他知道我去了芙蓉園嗎?可是蘇蘇說到處找不到我?

我心裡思附着,不動聲色,“皇上怎麼知道臣妾去了芙蓉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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