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薄暮

許墨宸走後, 北音在小築中靜坐了一宿,林立和碧珠二人知曉她不願被人打擾,便先行回到了寺內後院下榻, 還是四年前北音前來靖國寺住的那個石院, 只可惜, 處處皆已是物是人非。

四年前太子一案後, 北音帶着碧珠離開了宣王府, 離開了帝都,許墨宸心有不捨,遂將林立派遣在她左右, 美其名曰“保護”,實則是掌握她的行蹤。

其實許墨宸大可不必如此, 當下的結局, 無論對哪一方而言, 都可堪稱圓滿。

只可惜他是個渴望同情,亦習慣了同情旁人的人, 他見不得北音流落,故而妄想着,終有一日將她接進宮中。

即便她不願入宮,在帝都內賜她豪宅也可,總之, 他不想看着她在各國間顛沛流離。

爲了那一個男人。

他消失得太過奇怪, 很多時候, 這個結局讓許墨宸不懂。

wωω⊕ тtκan⊕ ¢O 當年他帶着赫連冷月策馬離開時, 分明後胸中了一箭, 就算僥倖活下來,也定會落下病根, 再不復當年勇猛,單兵一匹馬,實在難以逃離北昭境內。

可許墨宸暗中遣人搜尋了整整四年,卻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那個人,就如同憑空消失一般,在這個世間,再未留下任何東西。

更讓許不解的,是赫連冷月。

那樣一個敢愛的女子,爲了嫁給沈祁皓不惜利用靖安王府兵力插足北昭國事的女人,竟然會在一年後獨自回國,卻不透露那個男人的半絲消息。

她會回來,是否就暗示着他已經不活在這個世上。

還是說,他仍然存在着,真的是,一個人。

太多的謎團困擾着許墨宸,亟待一步步抽絲撥繭,奈何國事當前,於此,他也唯有得閒時粗略思索一番,前些年,尚且思慮周到,所有他可能去的地點都有派人探查,爾後幾年便愈加怠慢,只因希望重重破滅,讓他不得不告訴那個女子。

或許,他早已死了。

早已,不在這個世上。

可惜她不曾相信。

他問過她,你爲何要找,即便是找到了,你又如何。

聽聞此言,她只是淡淡一笑,杏眸中還是當年的那抹沉靜,卻已然多了一分流離後的蒼然,讓她面上那清淺的笑意失了一分素雅,多了一分哀愁。

她說,因爲還有一些事情藏在心中,未曾放下,所以想要找到他。

找到之後,她要履行當年對他承諾的誓言,他要,她補償,他不要,她便有自己的去處。

可是,她是出去是哪裡,是什麼,她卻始終不肯如實相告,談話間,只是將目光望向遠處,在窗扉外,極遠極遠的地方,遠到讓人覺得,那清冷的目光根本無法抵達。

於是,四年來,她便是如此尋覓着,在人海茫茫中不斷前往,不斷歸來。第一次離開帝都,第一次前往北嶺,第一次,在這個塵世間孤身遊蕩。

四年來,她學會了很多事,也遺忘了很多人。

年少時的驕傲在顛簸失望間一層一層淡去,骨子中的怯弱也隨之消褪,自卑一點一點積蓄,愧疚一絲一絲涌來,直到中原南北在她足下一一踏盡,曾經自恃高傲的北音被浮生顛沛抹去,徒留下一個平凡無奇的女子。

有一次,她乘車路過臨州市井,掀開車幔時,恰巧看見一名悍婦在攤販前指桑罵槐,乾瘦黝黑的男子垂首立在旁邊默不作聲,唯唯諾諾,待那悍婦啐完過後,才擡起頭來憨然一笑,嘿嘿的道:“娘子,罵完了,我們便回家罷。”

馬車徐徐而過,車窗外一景已經褪去,但那一聲“娘子”卻烙在了她的心中。

在淮安縣住下時,她還曾遇到過一個年紀輕輕的寡婦,模樣生得十分俏麗,但雙眸中卻黯然無光。

她聽她說起她的故事,她和他的過往,說他們年幼時曾一起翻過牆垣,跑到桃花芳菲深處嬉鬧玩耍,春雨來時,便靜坐在屋檐下,她摘菜,他攀在牆頭上看她。

到後來,他提親,她出嫁,紅紅火火卻也平平淡淡,一晃一年,再晃三年,待到長子牙牙學語時,他服役北征,就此,一去不返。

她說,她覺得這就像是一場夢,即便噩耗已過去了多年,她也還活在等他的歲月裡。

比起確信他死亡,她情願就這麼永遠,永遠的等下去。

三日後,她離開了淮安縣,北上尋人,可那名寡婦黯然的雙眸卻一直殘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夜來時,她開始害怕,蜷縮在被褥中嚶嚶哭泣,一遍一遍的向上蒼祈禱,不要讓任何噩耗帶走他。

那時,她彷彿又回到他北上征戰的日子,夜夜臨站在窗前望月,爲遠處的他祈禱勝利平安。梨花開時,她獨自到洛河邊上黯然遊走,一遍一遍的回想着他那或霸道或幼稚的話,每至想到他離開前的那個雨夜時,腳下的步子就會頓下,梨花翩揚中,蹲下身去抱膝哭泣。

她想念那個少年,更想念當年能和他肆意相伴的那個少女。

每年立春,她會回到北昭,前往靖國寺爲他祈福,然後再到竹林小築小住幾日,和他的母親白氏談心,敘說她這一年來所遇到的各種奇聞異事。

偶爾,也會說她年少時和他相伴的那些時光,正如他當年向白氏訴說的一樣。

時光流轉,往昔不復,白氏烏黑的鬢角開始露出幾絲銀亮的白髮,鳳眸間已多了一分蒼老之色,北音給她梳髮時,便會觸及到那一絲掩藏在心中的冰涼。

白氏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兒子,塵世間,她纔是真正被拋棄的那一個。

可她依舊微笑,依然愛在北音面前訴說着她美好的過去,北音曾擔慮過白氏會不會恨她,直言相問時,白氏只是緩緩一笑。

“我年輕時,也是你這樣的女子。”她垂首撫琴,指腹在長弦上遊走,絃音惘然,“也習慣了被人疼愛,有恃無恐,自私而懦弱,自傲且囂張,不過相較於我,你無疑是幸運的,至少皓兒是真心在愛你。”

北音坐在層層竹影下,手中拿着一支竹簫,目光在簫孔上來回流連。

她垂下眼眸,放下竹簫,沈夫人繼續道:“知道我爲何不怪你麼?”

北音一怔,隨即搖了搖頭。

沈夫人紅脣一揚,淡淡道:“因爲你在,皓兒他纔會回來。”

北音心中一震,擡眸望向竹簧深遠盡頭,聲色中染了一絲哀婉,帶着細微絕望:“可已經四年了,三國領土我都去過,還是找不到他。”說及此處,兀自失笑起來,“夫人,或許你高估了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沈夫人止了絃音,空寂的竹簧間,落下斑駁碎葉:“這一次,準備留多久。”

北音道:“一個月。”

“比往年要長了許多。”

北音淡淡應了一聲“嗯”,提起懷中的竹簫,對沈夫人問道:“夫人,當年你和將軍相遇時合奏的那一曲《明月別枝》可有留下琴譜,四年前在這裡,我只聽到了琴聲,未曾有幸聽到琴簫合奏,不知今日可否向夫人賜教一番,讓我同你合奏一曲,對於竹簫吹奏之法,我也略懂一二。”

沈夫人笑道:“琴譜是有的,不過簫音難求。”

北音心下有些失落,沈夫人看向她,卻又不似在看她:“簫音乃將軍本人親授,得其精髓者,世間唯有一人,你若想學,便去找他罷。”

北音會意,低聲道:“是他……”

沈夫人道:“四年前,你入住靖國寺的第二個夜晚,聽到的琴簫合奏便是《明月別枝》,當時吹簫的人正是皓兒。”

往日不堪回首,北音斂了神色,將竹簫還予沈夫人,沈夫人卻未有收下,只淡淡道:“你留着罷,待日後,再讓皓兒教你。”

北音一番遲疑。

沈夫人已經岔開了話題,望向竹影深幽之處,怡然問道:“你可知那個郡主爲何要獨自回國?”

北音眸光一顫,心中帶分緊張:“夫人知道?”

沈夫人紅脣一挑:“知子莫若母,皓兒心中所想之事,我怎會不知。”垂下眼眸,凝着木琴上絲絲長弦肆意撥動,“他還忘不了你,故而不想拖累郡主,雖不知他用了什麼辦法,但郡主定是被他逼走的。”

北音道:“郡主乃是剛烈之人,怕是不會那麼容易放棄。”

沈夫人笑道:“你錯了,性子越是剛烈的人,便越容易放棄,而且一旦放棄後,便絕不會再回頭。”

北音一怔,進而看向沈夫人,沉吟片刻,方纔領會幾分話中之意,可她猜不透,究竟是何事,能讓不遠千里而來的郡主甘心離開。沈祁皓並非那般絕情之人,四年前在忘川樓時,他還曾向她坦白過他對郡主的情義,兄弟之情,雖聽似滑稽,但那話聲之重,卻真切透露了郡主在他心中的分量。

可若不是沈祁皓狠下心逼郡主走,又是什麼導致她獨身回國,難道真是噩耗?

她不敢想。

沉吟間,沈夫人已經在蘭姑的伺候下起了身,揮手示意蘭姑將木琴收回屋中,走上前來,對北音道:“陪我到林中走走罷。”

此刻,正是暮靄籠罩時分,竹林間倦鳥歸巢聲響做一片,嘰嘰喳喳入耳時,卻並不讓人覺得吵鬧,反倒有一種越叫越靜的空靈之感。

北音點頭,扶着沈夫人離開小築,在一碧千里的林間閒逸遊走,路上,沈夫人問道:“北音,你今年多大了?”

北音看着地面上斑駁的碎葉,如實答道:“正好雙十。”

沈夫人笑了一笑,道:“若是再不另尋郎君,日後怕是難以再嫁了。”

北音笑道:“我尋郎君作何?”

沈夫人道:“難道你想這樣找皓兒一輩子麼?”

腳下的步子倏地頓了一頓,鞋面下沙沙作響的竹葉暫時無聲,北音莞爾一笑:“找一輩子又如何,我暫且沒有成家的打算,一個人也沒有什麼不好。”

沈夫人止了步子,二人站在竹篁深處,身周滿是落竹飄零,一葉一葉,一疊一疊,交錯在日暮薄光之中,生生不息。

“我怕你後悔。”

“不會。”北音斷然,聲音中未有一絲猶豫,“北音本就是冷淡之人,實在難同旁人融洽相處,即便是平靜度日,那也是貌合神離,倒不如自己一個人肆意的過着,無牽絆,無煩惱。”

沈夫人聞言一笑:“那若是皓兒呢?”

北音抿了脣,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沈祁皓是這世間唯一懂她的男子,不語卻知心,只有他一個。

沈夫人又道:“你之前說要補償他,是準備如何補償?”

北音擡眸看向沈夫人,心下有一絲不解,卻只是淡淡答道:“做曾經答應過他,卻來不及做的事,私奔也好,相散也罷,這一次我易北音在世人眼中已是活死之人,愛恨情仇皆可由我自己決斷,不必再理會家族是非,故而想真真正正,轟轟烈烈的愛一場。他若願意,我生死相隨,他若不願,我亦了去終生遺憾。”

沈夫人斂了願望的目光,鳳眸中掠過一絲悵然之色:“其實,你當年若是現在的半分勇氣,皓兒也不至於遠走他鄉。”她喟然嘆息一聲,復而前行,似喃喃自語,又似痛心惋惜,“若有重來該多好。”

北音自後跟上,低聲道:“重來,我也還是會那樣做。”

“爲何?”方纔前行的步子,又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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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音緩緩一笑,帶分悽楚:“我乃丞相之女,身系易氏一族,故而不能同他私奔。太子身爲沈將軍和皇后私子,預謀篡位,其罪當誅,他知情非但不報,反倒助太子奪權,謀害墨宸,故而是我仇敵,我絕不能讓他得逞。利用他對我之情偷盜兵符一事的確可恥,於此我不解釋,因爲我明白這是錯。我說我想償還,夫人可能會覺得我可笑,可人終究是自私的,我想再見他一面,他愛我也好,恨我也罷,我只想了去這一份執念,只想,找到他。”

清風迎面,颳起樹上葉層窸窣,沈夫人沉默半晌,方纔低聲說道:“起初那一年,並未見你如此。”

北音微微一笑,並不作答,起步向林前走去,沈夫人伸手拉住了她:“北音,爲何到此時,還不願說清實話。”

北音一怔,垂下的眼眸中染了一分霧澤。

沈夫人道:“你當初待他絕情,是想讓他忘了你,和郡主遠走高飛,從此恩恩愛愛相伴一生,對不對。”

未等北音迴應,沈夫人鬆開她的手,望着林間紛飛落葉失聲笑了起來:“只可惜皓兒不肯領你的情,你說他是不懂你,還是因爲徹底懂了你,故而要失蹤多年,氣你當初將他放棄?”她哈哈一笑,轉身欲回,“北音啊,你當年真的是錯大了,這世上唯獨不能放手的,便是情。”

34.烈酒49.薄暮19.往事24.相見20.國寺45.謀逆38.回京42.利用7.聖旨26.沐浴24.相見9.河畔44.賞雪18.餵食24.相見8.失蹤29.螢火11.新婚40.奪權9.河畔17.負傷34.烈酒45.謀逆14.共飲8.失蹤9.河畔35.硃砂23.長夜1.紙鳶30.欺騙14.共飲11.新婚3.告白5.雨夜26.沐浴19.往事40.奪權17.負傷30.欺騙5.雨夜46.亡途2.面具27.家書33.舊識47.番外23.長夜23.長夜6.相望20.國寺24.相見45.謀逆19.往事10.搶親5.雨夜18.餵食42.利用48.四年1.紙鳶40.奪權37.誓言9.河畔25.竹簧34.烈酒9.河畔27.家書6.相望13.賞花1.紙鳶2.面具45.謀逆27.家書35.硃砂41.同歸8.失蹤14.共飲6.相望24.相見11.新婚25.竹簧31.宮宴40.奪權3.告白48.四年34.烈酒24.相見23.長夜7.聖旨6.相望29.螢火9.河畔21.琴音46.亡途24.相見38.回京18.餵食10.搶親
34.烈酒49.薄暮19.往事24.相見20.國寺45.謀逆38.回京42.利用7.聖旨26.沐浴24.相見9.河畔44.賞雪18.餵食24.相見8.失蹤29.螢火11.新婚40.奪權9.河畔17.負傷34.烈酒45.謀逆14.共飲8.失蹤9.河畔35.硃砂23.長夜1.紙鳶30.欺騙14.共飲11.新婚3.告白5.雨夜26.沐浴19.往事40.奪權17.負傷30.欺騙5.雨夜46.亡途2.面具27.家書33.舊識47.番外23.長夜23.長夜6.相望20.國寺24.相見45.謀逆19.往事10.搶親5.雨夜18.餵食42.利用48.四年1.紙鳶40.奪權37.誓言9.河畔25.竹簧34.烈酒9.河畔27.家書6.相望13.賞花1.紙鳶2.面具45.謀逆27.家書35.硃砂41.同歸8.失蹤14.共飲6.相望24.相見11.新婚25.竹簧31.宮宴40.奪權3.告白48.四年34.烈酒24.相見23.長夜7.聖旨6.相望29.螢火9.河畔21.琴音46.亡途24.相見38.回京18.餵食10.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