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倒是會……但可能編得不好看……”步英俊從牀頭櫃上拿起梳子，很細緻的幫她梳起頭來，頭天晚上纔剛剛洗過的頭髮，還帶着一絲絲薄荷的清香，就跟虞夏給人的感覺一樣，清清爽爽的。
虞夏既想時間過得快點，趕緊結束這場手術；又想時間過得慢點，能拖一時是一時。就這樣糾結着，很快到了進手術室的時間。
看着自己被推到手術室門口了，虞夏忍不住喊了聲等等……
“怎麼了？要不算了？”一直跟在旁邊的步英俊俯低身子下意識的握起她的手，她的手緊張得都有點冰涼了，接着又轉頭問推診療牀的護士，“現在取消手術還來得及嗎？”
“不是……”虞夏停頓了一下，“我想吃蝦餃，你記得幫我買啊！”
虞夏的話讓步英俊有點啼笑皆非，拍拍她的手，很鄭重的點點頭，“等你從手術室出來，就一定能吃到最新鮮的蝦餃。”說完又想了想，伸手從自己脖子上取下那顆已經戴了好幾年的蜜蠟來，把細細的皮繩一圈一圈的纏在虞夏的右手腕上，最後把鴿子蛋大小、包裹着水銀光澤的純黑蜜蠟放在她的手心裡，“這是一個喇嘛師傅送給我的，據說能保平安。你不要害怕，就是一個小手術，一定會很順利的……”
虞夏握緊那顆溫潤的蜜蠟，覺得心裡不再那麼空蕩蕩的了……
旁邊的小護士本來想提醒虞夏不能戴首飾進去，但又實在狠不下這個心，反正只是局部小手術，又不是金屬飾品，便默默轉過頭，當沒看到。
亮晃晃的無影燈毫無預兆的亮起來，刺眼的白光讓虞夏感覺一陣眩暈，趕緊閉上眼睛。麻醉師在她脖子上打了麻醉藥，護士給她掛上一瓶生理鹽水，然後醫生和護士安靜下來。虞夏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有些緊張，不自覺的握緊右手裡的那顆蜜蠟。
片刻過後，一個醫生似乎用針頭一類的東西在她的肩、頸處紮了幾下，並問她會不會覺得痛。那種感覺好奇怪，明知道有東西紮在自己身體上，但是好象被扎的那個位置和身體的其他部分隔絕開了……
她說完不痛兩個字後，手術便開始了，手術刀在她的皮膚上劃過，鋼釘從後肩穿入身體，把斷掉的鎖骨重新拼接上，最後縫合……手術的每一個步驟她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卻獨獨沒有痛覺，她忽然好擔心，以後會不會都沒有疼痛的感覺了……
手術室三個字的燈亮起來，血淋淋的紅色讓步英俊覺得腦仁都痛起來了。他在手術室外來回的走動了一陣，心裡沒着沒落的。還好，也就十來分鐘，紫蘇趕到了，看着步英俊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沉穩，打趣他說，如果不是知道虞夏是因爲骨折做手術，肯定會以爲他現在是在產房外焦急的等着當爹。
“你的煙呢？給我一支……”步英俊覺得自己現在急需鎮定劑。
“這裡可是無煙區呀。”紫蘇雖然這麼說，還是把整盒煙和打火機都遞給了他。
步英俊拉住一個過路的護士，問她這層樓哪裡可以吸菸，護士一看他的樣子，便知道肯定是
等手術結果的病人家屬，指着走廊盡頭的門，說出去就是個陽臺，那裡可以吸菸。
步英俊讓紫蘇在這裡看着，有事就趕緊給他打電話，然後就去了陽臺。站在陽臺上，一點風都沒有，連續幾天的好天氣又被霧霾取代了，這天色像塊石頭一樣沉沉的壓在他的心頭。拿出一支菸，他的手有點顫抖，拿打火機打了好幾次火才把煙點着。狠狠的吸了一口，不知道是菸草的效力，還是心理作用，他覺得稍微安定了一點。
只抽了半支，步英俊就把煙給摁滅扔進垃圾桶了，轉身又回到手術室外……紫蘇很淡定的坐在椅子上，帶着高深的笑容看着他。
“你怎麼一點都不着急？”步英俊走到手術室門外張望了一下，可惜什麼都看不到。
“因爲這就是個小手術啊，跟拔牙差不多……唉呀！你不要走來走去，晃得我眼睛都花了！”紫蘇趁步英俊晃過她身邊，一把將他摁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我跟你說，我以前做導遊的時候，有次遇到一個二百五遊客非要爬到假山上拍照片，結果摔下來，斷了好幾根骨頭，頭還磕破了個洞，那個手術可比小夏這個複雜多了，也就用了幾個小時做手術，那人斷掉的骨頭就給接好了，過了兩個月就能蹦能跳了……再說了，小夏又不缺鈣，做完手術很快就會恢復的啦……”
“不是說手術不能保證百分之百的安全嗎……”步英俊根本就聽不進去紫蘇的話，腦子裡來來去去就是他那個做外科大夫的客戶說的可以忽略不計的機率，都有機率了，還怎麼忽略呀！這幫人也太不嚴謹了！
就在步英俊覺得快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的時候，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他直接從椅子上彈起來，兩步走到那扇阻隔了他視線的門外。一會兒，虞夏的主治醫生出來了，剛剛拉下口罩正要說話，步英俊就擡起手說：“等一下……如果是壞消息，你先不要說……給我點心理準備的時間！”
那個醫生一下子就笑了，拍拍他的肩說：“手術很順利，你不用擔心了。”說完便離開了。
步英俊掐了下自己的手背，確定這不是自己的幻覺，飄在半空的心總算是又落地了。紫蘇這才從椅子上站起來，同樣拍了拍他的肩，“好啦，小夏沒事我就先回去了……你呢，繼續好好表現，女人生病的時候最脆弱。”
步英俊傻傻的笑了一下，看着紫蘇往電梯處走，忽然想起件事，趕忙叫住她，“虞夏說她想吃蝦餃……”
“知道了，我叫人下午送來，記得多給送外賣的小孩替你跑腿的錢啊……”紫蘇揮揮手，進了電梯……
步英俊莫名想起句詩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無影燈就像最初亮起時那麼突兀的熄滅了，大概有一秒鐘的時間，虞夏覺得自己好象失明瞭，手術室變得灰濛濛的，好似那個灰濛濛的下着細密小雨的初冬，那個年輕的居士在頹敗的禪房中雙手合什對她說：一期一會……
彷彿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視力恢復過來了，幾個護士開始整理收拾手術器具，手術
室裡充斥着雜亂的金屬碰撞的聲音，接着護士把她從手術檯挪到了診療牀上，剛剛那一瞬間的幻覺，她覺得自己就象做了一個夢，關於一些前塵往事。
一期一會，一生中僅有一次的緣分……她擡起右手，手腕上纏繞的好幾圈皮繩，像是步英俊溫暖的手緊握着她。
手術室的大門打開來，步英俊如她期望的守在門外，見她被護士推出來，連忙上前兩步，俯下身子，輕輕的喚了她一聲：“虞夏……”
“嗯……”虞夏眯起眼睛望着他的臉，因爲逆光，他的五官有些不真切，不過都不重要，她綻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淺笑。
回到病房，虞夏居然有種回家的錯覺。護士跟步英俊交待了幾句，諸如病人手術後多長時間才能進食、有哪些情況需要注意等等，步英俊很專注的聽完後又重複了一遍，護士表示沒有問題後便離開了。
坐到虞夏的牀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步英俊覺得虞夏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樣了，沒有了之前的疏離感。虞夏有點迷戀這種靜謐的氣息，什麼話都不用說，什麼事也不用想，這麼靜靜的呆着，彷彿還不錯……
虞夏慢慢的睡着了，步英俊拿出手機來給紫蘇發短信，寫了幾條都覺得辭不達意，最後給紫蘇發了一句：似乎大概好象也許可能是……搞定了……
步英俊坐在椅子上沒有動，他想起第一次見到虞夏，因爲他們遲到，她明明已經很生氣了，卻還是很有禮貌的沒有抱怨，一頓飯吃下來鬧出那麼多烏龍的事，她也只是想趕緊離開，不願深究；然後是在停車場裡，她的小臉都氣白了，也沒有衝他暴發怒氣。第一眼的印象並不是覺得她有多漂亮，而是很清澈的眼神給他留下了特別深的印象，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心裡就已經惦記上這個姑娘了呢？
接着是在去日本的飛機上，穿着正紅色皮衣的虞夏象是完全變了個人，嬌俏且神采飛揚；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有些冷冰冰的，全然不掩示她的好惡，讓他覺得逗弄這個姑娘挺有意思。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喜歡她的種子就落在他心裡了呢？
京都街頭的偶遇，那個仰頭挑選晴天娃娃的女孩，就像是從少女漫畫裡走出來的鄰家女孩，單純而安靜，沒有了犀利的言辭和棱角，讓他好想牽着她的手，漫無目的的走在垂滿櫻花的青石小路上。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目光就不自覺的要跟隨她了呢？
每一次看到虞夏，她好象都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形象，讓他忍不住想要去揣測，一個完整的她會給他帶來多少驚喜。
在戲院裡，因爲看到杜十娘離魂而逝落下淚來；摔倒以後，因爲疼痛淚水漣漣的緊抓住他的手；在電話裡向遠方的父母撒嬌；脆弱的窩在他的懷中；爲了掩示心裡的恐懼，對他說想吃東西……虞夏越來越像一個他解不開的迷，清冷、內斂、嬌俏、雅緻、柔弱，反差極大的好幾種性格被揉合到一起，一如他最初的感覺，這個女孩很特別，完全不同於他之前認識的任何一個女子，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探究，關於她的故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