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涵不解的看着她。
爲什麼她要說自己沒事?爲什麼她要說自己不會哭?她失去了三個孩子和自己的父親,她不傷心嗎?不難過嗎?她到底怎麼了?她到底在想什麼?
“夏夏。”
“沛涵,我的腿沒什麼力氣,你能帶我去停屍間看看他們嗎?”
沛涵還是回不過神。
老王的眉頭也深深的蹙着:“我去拿輪椅。”
“謝謝。”初夏非常平靜的感謝,然後繼續用手指擦着沛涵臉上的淚水。
沛涵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中的空洞,眼淚流的更多。
初夏不厭其煩的幫她擦着。
“別哭了,我真的沒事,你不能太傷心,那樣對你肚子裡的孩子不好,乖,聽話……別哭了……”
她越是這樣說,沛涵眼中的淚水就越多,就好像她流的不是自己的淚水,而是她眼中的淚水,就好像是幫她發泄心中的痛苦。她一下子就把她抱住,大哭的叫着:“夏夏……夏夏……我該怎麼辦?我要怎麼安慰你纔好?夏夏……求你了……哭出來吧……”
初夏的手輕輕的撫着她的背脊。
“我真的沒事。”
沛涵那麼無力,那麼無力。
她到底爲什麼會這樣?這樣真的太可怕了。
不一會兒,老王將輪椅推過來,兩人扶着初夏下牀,坐到輪椅上,然後推着她去了停屍間。
冰冷的停屍間,冷氣直入骨髓。
小小的冰櫃被慢慢的拉開,初夏撐着輪椅站起身,然後垂目看着父親的屍體。
腦袋裡突然出現好多的回憶。
爸爸的笑容,爸爸的嚴厲,爸爸的溫柔,爸爸的大手,被爸爸抱在懷中的溫暖,跟爸爸一起吃東西的快樂,爸爸對她說過的話,爸爸一切的一切,還有那句:夏夏,媽媽走了,快過來……
初夏就那樣怔怔的看着自己父親那張冰凍的臉,沒有淚水,但瞳孔中盡是哀傷。
她雙脣緩慢,輕聲的叫着:“爸……對不起,沒能看到您最後一面,沒能跟您最後說說話,沒能治好您,沒能孝順您,沒能好好的照顧您,請您原諒女兒的不孝,不過我知道,您一定不會埋怨我,因爲您最疼我了,不管我犯什麼錯,你從來都沒有罵過我,更沒有打過我,你是這世界最疼我的人,但是您走了,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人再疼我了,我已經成了沒有父母的孤兒。爸……女兒好想您,真的好想您……”
身旁的沛涵已經趴在老王的懷中哭成了淚人,但是初夏的雙眼卻還是那麼的乾涸。
她久久的站在那裡,久久的看着裡面的父親。
“對了。”她終於又有了聲音:“小昱呢?”
沛涵的身體一震。
老王將她抱緊,然後回答:“小昱的屍體被老爺子帶走了,在幾天前就已經安葬了。”
初夏聽着他的話,竟然迴應:“哦。”
就只有這樣?
沛涵在老王的懷中轉過頭,看着她那沒有表情的臉。
她用力的閉上雙目不再去看。
雖然她說自己沒事,雖然她沒有哭,雖然她沒有露出傷心的表情,但是她現在的內心一定是千瘡百孔,是怎麼樣的痛苦讓一個人變的這麼麻木?夏夏,你已經將自己的心封閉起來了嗎?你到底在想什麼?連我都不願意敞開心扉了嗎?
初夏慢慢的推着裝載着父親屍體的門,將他放回原本小小的,冰冷的地方,然後她坐回輪椅雙手滾動着輪椅,離開這冰冷的地方。
沛涵看着她的背影,只能緊緊的抓着老王衣服。
……
又是半個月過去了,初夏的身體已經漸漸的康復,終於迎來的出院的日子,但是坐在車上,看着熟悉的道路,她卻突然說:“能先送我去初誠嗎?”
老王和沛涵的臉色都非常陰沉。
“好。”
“謝謝。”
車子停在初誠,初夏在打開車門的時候,對他們道:“你們先回去吧,我想處理一下初誠的事。”
“夏夏,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還是先回家休息吧。”
“我沒事,你纔是,最近臉色很不好,回去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要再擔心我了。”
“夏夏……”
“王總,照顧好沛涵。”
“我會的。”
初夏下車,目送着他們離開,然後轉身走進初誠。
剛一進初誠的大門就看到小秦急匆匆的跑過來,一臉的驚喜。
“初總,你已經痊癒了嗎?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
初夏習慣性的想要揚起職業的笑容,但是僵硬的嘴角就好像鐵塊一樣沒有辦法動彈,而這一瞬間,她想起薄擎第一天回國時,他們相遇時的最後話語。
‘你笑什麼?’。
‘沒什麼,職業習慣。’。
‘這個習慣不好。’。
這個習慣真的不好,讓她想起了不該想起的事情。
小秦見她晃神,疑惑的叫了聲:“初總?”
初夏回過神。
“這幾個月真是太辛苦你了,這個月一定給你加薪,而且還會補上上兩個月的。”
“真的?”
“嗯。”
“太好啦。”
“初誠最近是不是有很多事情沒有處理,都拿去我的辦公室吧。”
“初總你纔剛出院,你的身體……”
“我沒事。”
“好,我馬上去拿。”
初夏跟小秦一同上樓,當她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時,她拿出手機,撥下一個號碼,打給一個男人。
“喂?”
“薛少。”
“你已經痊癒了?”
“是的。”
“爲什麼會打給我?”
“想請你幫個忙。”
“你說。”
“一有薄擎的消息,就通知我,我要見他。”
“好。”
“謝謝。”
“夏夏……”薛荊辰突然輕聲的叫她。
初夏並沒有迴應,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薛荊辰的聲音很是擔心:“你的身體有沒有跟以前不一樣的地方?有沒有覺得很不對勁?”
“我很好。”
“真的嗎?”
“是。”
薛荊辰怎麼可能相信她會沒事?但是他卻沒有再問什麼。
“你能夠痊癒我很開心,如果還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放心來找我。”
“謝謝。”
初夏掛斷電話,小秦已經將堆積的文件拿進辦公室,初夏開始處理這幾個月的事務,而自從她回到初誠,就沒有回過家,日日夜夜都在這個辦公室內,不停的工作,直到一個月後,薛荊辰的電話打過來,告訴他薄擎已經出院,已經開始掌管薄氏,晚上約了人在西餐廳見面,時間是七點整。
……
秋季的白天很短,在六點多的時候就已經漸漸天黑,七點的時候已經全黑,星星也稀稀落落的冒出來。
一輛出租車停在某家西餐廳的門口。
初夏從車上走下,然後挎着包包走進西餐廳的玻璃門。
她稍稍早到一點,就是想要在第一時間見到薄擎。
七點整。
一輛黑色的賓利停在西餐廳的門前。
餐廳的店長親自去門前開門迎接。
薄擎從車內走出,高挑精壯的身上依舊還是全黑色的西裝,沒有任何的花紋,更沒有暗紋,但卻跟他很是相稱,非常好看,而他的臉上,還是以往那麼冰冷,嚴謹,他一點都沒有變,帥氣,英俊,周身滿是不易親近的威嚴之氣,讓人只可遠觀。
“薄董,歡迎您光臨本店。”
薄擎沒有迴應,直接邁出自己的長腿。
開車的人已經不是郭睿,而是老爺子新爲他聘請的助理,他正在交代店長一些事情,店長連連點頭。
初夏就站在門內。
薄擎在走進去的時候,大步從她的身邊走過,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初夏的腦袋回想起那個有些違和感的記憶。
是他跟老爺子的對話。
‘不要再跟那個女人有任何來往了,忘了她,當從來都沒認識過她……’。
‘我答應您。’。
原來是真的。
他已經把她忘記了,就算她這樣顯眼的站在他的面前,他也可以視而不見,當做完全沒有看到,完全不認識,完全的冷漠。可是有些事情她還是要確認,要親自向他確認,親自聽他從口中清楚的對她說出來。
“薄擎!”
她突然大聲的叫着他的名字。
薄擎聽到她的聲音,心臟猛地抽痛了一下。
奇怪?
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而且自己的雙腳也不自覺的停下來,還不自覺的轉身,然後在看到初夏的那張臉時,他的心臟又一次的抽痛,但這一次的痛卻是持續不斷的。
她是誰?
初夏向他走過來,站在他的面前,仰頭看着他的臉。
“好久不見。”她說着陌生的四個字。
薄擎凝着她的臉,雙脣未動,只是沉默的看着她,回想着自己記憶中的人,但卻並沒有找到這個人的模樣,可是她卻又說好久不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新的搭訕手段?
初夏見他不語,僵硬的嘴角竟然諷刺勾動了。
已經有多久沒有被他這樣對待了,就好像回到了最初,他那麼冷漠,那麼遙不可及。
“我今天只想問你一件事,你不要我了嗎?”
薄擎有些驚訝。
真是大膽的問題,但腦子卻有病。
不想理會這樣的瘋女人,薄擎將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調整自己被弄亂的心臟和情緒,然後邁出自己的腳,準備去赴約,但是,初夏一步擋在他的身前,再一次說出剛剛的那句話:“你不要我了嗎?”
薄擎的雙目忽然冷冽。
初夏一點都不害怕。
她就那麼直面看着他,再次對他開口:“不過就是個簡單的問題,只要你回答我,我就不會纏着你。”
薄擎的眼眶微微收緊。
這個女人到底怎麼回事?
一開始以爲她是瘋了,但是第二次的質問,她的態度那麼認真,不像是開玩笑。
慢慢的張開雙脣,聲音竟然好像卡在嗓子裡一樣,而心臟的刺痛又開始了。他不明白?爲什麼他的身體會對這個女人有這樣的反應?不過就算如此,他還是完美的控制着自己,對她吐出了一個字:“滾!”
初夏的臉上露出一瞬間的震驚,然後她僵硬的嘴角又一次揚了起來。
只一個字,她就已經
明白。
手慢慢的伸進包包裡,然後她輕聲的說着:“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嗎?我只原諒你一次,如果你對我不好,我會親手殺了你。”她說着從包包裡拿出一把鋒利的匕首:“薄擎,我來兌現我的諾言了,我來殺你了。”
薄擎的瞳孔隱隱放大。
初夏拿着匕首向他的腹部刺過來。
但是薄擎的身手真的非常好,就算身上的傷纔剛剛痊癒,但對付這樣的女人簡直就是不費吹灰之力,而他很厭惡去觸碰任何女人,所以快速的後退一步,然後擡自己的腿,用力的踢掉她手上的匕首。
初夏的手被踢的瞬間麻痹。
她還是不死心,向他衝過來,但是隨後趕來的店長和助理剛好進門看到她瘋狂的舉動,一同上前拉住她。
“保安。”店長大喊。
四個保安立刻出現,一同抓着初夏纖細的手臂,而助理馬上詢問薄擎。
“薄董,您沒事吧。”
“嗯。”
薄只是簡略的迴應,然後繼續邁出自己的腳,走進餐廳之內。
初夏用力的掙扎,對着薄擎的背脊大喊:“是你答應我的,你不記得了嗎?你給我回來!薄擎,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保安將她拖出餐廳門外,店長正要打電話報警,卻有人搶了他的手機。
他擡目一看。
“薛少?”
薛荊辰將手機丟在地上,雙目帶着怒火的瞪着那幾個抓着初夏的保鏢,震聲命令:“放開她。”
保安都一愣。
店長馬上對着薛荊辰殷勤的笑着:“薛少,您怎麼……”
“我叫你放開她!”
薛荊辰沒有心思跟他說多餘的話,顯然下一次他就會動手。
“還不快放開。”店長馬上命令那四個保安。
保安的雙手剛將初夏放開,初夏就又要衝進店內,但卻被薛荊辰一把抓住,然後拉去他的車旁,將她塞進車內,把她帶走。
店長這時才遲鈍的發現,那個女人,不是初家的大小姐嗎?
這到底怎麼回事?
……
西餐廳內。
薄擎走到其中的一桌,桌前已經坐着一個女人。
他冷眸去看着她的臉。
“樑小姐?”
樑婷微笑。
“沒想到是我?”
薄擎坐下:“我父親只說讓我來見一個人,並沒有跟我說要見的是誰。”
“那這麼說,你也不知道我們這次見面算是相親?”
薄擎對這一點到不驚訝,因爲她這次穿的很正式,還化了精緻的妝容,不難想象她爲何會這樣,不過讓薄擎有些不太明白的是,他認識這個女人,也知道她叫樑婷,但卻不太記得爲什麼會認識她,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缺少了什麼重要的契機,不過就在他絞盡腦汁想着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來了,他第一次見這女人的時候,是一張照片。
那一次老爺子拿了一疊照片讓他挑選,他只是粗粗的看了一眼,隨便的拿了一張,挑中了柯瑜,而在剩餘的那些照片當中,樑婷也在其中。沒想到老爺子又在那堆照片裡挑選了人,還用這種方式讓他們見面。
他對她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所以他懶得說話,拿起桌前的紅酒,輕輕的抿了一口。
樑婷可是對他有着太多的興趣。
“薄先生,作爲記者我對你有很多想要問的問題,不過今天是私人見面,我們就不聊工作上的事,只聊私事,你想結婚嗎?”
薄擎放下紅酒杯,依舊沒有開口,只是盯着她的臉。
樑婷並沒有覺得不好意思。
“是我問的太直接了?”
“……”
“我還是換一個問題吧。你有喜歡過某個人嗎?或者是你已經喜歡上了某個人?”
“……”
薄擎一直沒有迴應,樑婷顯然很習慣這樣的事情,做記者的,問出十個問題能夠得到一個答案就算是很好的,所以她並不覺得尷尬,嘴角的笑容依舊完美的保持,然後接着道:“你兩次找我都是因爲初小姐,我可以以你相親對象的身份問問你,你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嗎?”
初小姐?
薄擎腦袋突然一陣劇痛。
他蹙起眉頭。
爲什麼一聽到這三個字就會頭疼?
初小姐是誰?
他記得他的侄子薄言明好像娶了一個姓初的女人,但是他一直在國外,並沒有見過她,可是爲什麼樑婷要說這樣的話?他跟初小姐的關係?他們是什麼關係?總覺得腦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鼓動,他自身也有種感覺,不能讓那陣鼓動繼續,不然一定會一發不可收拾。
實在是太痛,他用手撐着自己的額頭。
樑婷看到他的臉色漸漸泛白,樣子也好像很痛苦。
“你沒事吧?”她擔心的詢問。
薄擎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間。”
他說話的時候就已經邁出腳,大步走去洗手間,而走進洗手間後,他的頭更加的痛了,好像在一點一點的膨脹,然後準備炸開一樣。
“薄董。”
一直在一旁關注着他的助理急急忙忙的跑過來,扶住他。
“您的頭又疼了嗎?”
“嗯。”
“肯定是車禍的後遺症,快把藥吃了吧。”
助理從西裝口袋裡拿出藥盒,從裡面倒出一片藥。
薄擎看着那片藥,真的是一點都不想吃。
自從醒來後,他的頭就時常的痛,趙院長給他開了這個止痛藥,雖然很有效,但吃過之後總有種不自然的感覺,但是這種巨痛真的是令人無法忍耐,好像不止是腦袋裡面的疼痛,就連自己的心臟,呼吸,都變得急促,窒悶。
助理將藥片送到他的嘴邊,他的嘴巴不受控制的張開。
助理將藥放入他的口中,他的喉嚨將其吞下。
大概一分鐘後,薄擎的頭慢慢的不痛了,心臟恢復了平穩,呼吸也變的順暢,同時,剛剛他腦袋裡的那些疑問都漸漸的淡去,不是遺忘,只是不在乎了,爲什麼不在乎呢?他也沒有去想這個問題,完完全全恢復以往冷漠的他。
“薄董,您現在覺得怎麼樣?”
“沒事了。”
“太好了。”
薄擎洗了洗手,然後把手擦乾。
在他走出洗手間的時候,並沒有走向餐廳。
助理疑惑:“薄董,餐廳在這邊。”
“你去告訴她,我對她沒有興趣,也不打算結婚。”
“這……這不好吧?”
“叫你去就去。”
“可是……”
薄擎已經沒有了耐心,大步走出這間餐廳,自己開車離開。
助理一臉的爲難。
……
薛荊辰開着車雙目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初夏。
她已經平靜了下來,雙目無神的看着前方,沒有交點,沒有情愫,就只是那麼呆呆的,直直的,連眨都不眨一下,而她的臉色非常不好,特別消瘦,已經漸漸失去了以往的美麗,盡是疲憊,憔悴,和頹廢。但就算這樣,她的眼中還是沒有一點點的淚水,連一點淚光都沒有。
薛荊辰突然將車停下。
“我就知道你找薄三不會有好事,你剛剛是真的想要殺了他?”
“是。”初夏淡淡的吐出一個字。
“爲什麼?”薛荊辰不解:“你們不是很相愛嗎?爲什麼你要殺他?”
“因爲……他拋棄了我。”
“這不可能!”
薛荊辰立刻否定,而且十分堅定。
其實初夏也不相信,但是在薄擎用他的嘴說出那個‘滾’字的時候,她的心已經由碎片化成了飛灰。
薛荊辰深深的蹙眉:“這件事一定另有隱情,在你跟薄擎住院的那段時間我就覺得很不對勁,趙院長竟然整整半個月都不讓任何人見你們,他一定在你們身上做了什麼,薄擎也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以他的個性,他從那麼小就開始喜歡你,爲了你不惜跟老爺子鬧翻,他一定不會拋棄你。夏夏,這件事我還在調查,你不要太沖動,等我調查清楚了再……”
“不用了。”
初夏輕聲拒絕。
薛荊辰還是不明白:“爲什麼?你不很愛他嗎?你不是想要跟他在一起嗎?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初夏這一次沒有回答。
她的雙目也沒有任何的變動,依舊淡漠,無神,空洞,但是她的手卻微微的移動,覆蓋在自己的腹部。
薛荊辰盯着她的手。
初夏的脣微微動了動:“我想下車。”
薛荊辰收回視線,啓動引擎:“我送你回家。”
“不,我要在這下車。”
“在這下車幹什麼?這裡又不是你家,也不是初誠,更不是你朋友居住的地方,不過那邊倒是有條河,你是想跳河自殺嗎?還是想隨便去哪座高樓跳樓自殺?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現在想做什麼?你根本殺了不薄擎,你也並不想殺他,你今天只是想要見他最後一面,你想要殺的……是你自己。”
初夏的雙目終於隱隱有了一些波動。
他果然跟薄擎一樣,是一個過於聰明的人,全部都被他說中了。她失去了所有的孩子,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愛人,已經失去了一切。世界對她來說已經沒有色彩,生命對她來說已經沒有意義,她不是不想活,而是活不下去。
“我不會讓你死。”薛荊辰將車開走。
初夏的頭無力的倒在車窗上。
“一個人想死你是攔不住的,不要再管我了,讓我下車吧。”
“我不會讓你下車,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天。”
初夏想起來了。
在那一次去酒店見喬琛,她答應過,要陪他一整天。
薛荊辰的雙手握緊方向盤,雙目看着反光鏡中的初夏:“過了明天,你想死想活都跟我沒關係,但是明天之前,你不準死,而且還要乖乖聽我的。”
初夏無神的雙目緩緩落下,然後慢慢閉合。
十分鐘左右,車子停了下來。
薛荊辰下車,繞過車頭來到副駕駛,然後將車門打開。初夏還坐在那裡,歪着頭躺在座椅上,雙目閉合的沒有睜開。
“下車。”他知道她沒睡。
初夏動了動睫羽。
“你要是不願意自己下車,我很樂意抱你下去。”
初夏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慢慢睜開了眼,而一睜開眼,初家就映入她的雙目,雖然天色很暗,房內也沒有亮燈,但那是她的家,整整住了二十幾年的家,就算什麼都看不到也能清楚的知道這個家的每一處。
雙眸忍不住的閃動,瞳孔內流轉着過往的回憶。
薛荊辰見她終於有了觸動,大手拉着她,一把將她拽下車,然後拖着她不願意邁動的雙腳把她帶進初家的大門,走初家的房子,打開燈,讓她看着房內熟悉的一切,這一刻,初夏的雙目也在無法保持冷漠,動搖的好像天崩地裂了一樣,身體也止不住的顫抖。
這個家一點都沒有變。
它還是它原來的樣子,但是裡面的人卻已經都不在了。
物是人非。
她轉身急切的想要離開。
薛荊辰用力的抓住她:“這是你家,你要去哪?”
“放開我!”
“你哪都不能去,今天就睡在這,明天我要帶你去另一個地方。”
“你放開我!”
薛荊辰繼續拉着她,強硬的把她拉到二樓,把她丟進自己的房間。
初夏在走廊的時候看到了掛在牆上的畫,在路過父母房間的時候,看到她親手掛在門上的吊飾,而當自己進入自己的房間時,太多太多的記憶充斥她的腦袋,她受不了,她不要去想,她不要回憶,她不要流淚。
快速的跑去自己的牀上,用被子將自己嚴嚴實實的蓋住。
薛荊辰看着不停顫抖的被子,心疼的坐在牀邊。
就算讓她傷心讓她難過,也比她那種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好。盡情的傷心吧,盡情的難過吧,然後重新振作起來,像個初家大小姐的樣子,好好的活着。
整整一夜,初夏的顫抖都沒有停止。
家有的時候是溫暖的港灣,但缺少裡面的人,就只是個孤獨恐怖的地方,現在對她來說,就是如此。這裡比地獄還要可怕。
……
清晨。
薛荊辰用力掀開被子,然後丟給她一封信。
初夏的雙目看着信封上的名字。
初陽?
小弟的?
“這是我在信箱裡剛剛找到的,是三天前就寄來的,你弟弟他還不知道你的事,你看看吧。”
初夏的手伸出,卻在觸碰前又收了回來。
薛荊辰看着她膽怯的樣子,一把拿過信。
“你不敢看,就讓我讀給你聽。”
“不要!”
初夏捂住自己的耳朵。
薛荊辰打開信封,其實裡面並沒有什麼信,而是一張照片。
他看着照片,翻過來又看了看,然後將照片放在初夏的眼前。
初夏的雙目一瞬間瞪大。
照片上的初陽拿着獎盃和獎狀,笑的那麼開心。
薛荊辰又伸出手,將照片反轉,上面並沒有繁瑣的文字,只有兩句囂張的話:姐,看到了嗎?第一名,你小弟我到哪都是這麼優秀!
初夏的雙目滾動着淚水。
她咬牙堅持不讓淚水流下。
薛荊辰沉聲:“就算你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孩子,失去了愛人,但你並不是什麼都沒有,也不是一個人,你還有弟弟,還有朋友,還有我。如果你不在乎我們,你還是想死,那我就帶你去死,跟我走。”
薛荊辰根本就不管她同不同意,繼續拉着她,拉她離開初家,拉她坐上車,然後把車開去了墓園,把她帶到了她母親的墳前,最後丟了一把刀給她。
“你不是想死嗎?你不是對這個世界沒有留戀了嗎?我不會阻止你了,你就在這裡,在你母親的面前,讓她親眼前看看你是怎麼作踐自己的,讓她看看你是怎麼自己了斷自己的。她把你生出來,把你養大,寵你,愛你,你一定要讓她看見,你是怎麼報答她的。”
初夏的雙目看到墓碑上母親的照片,眼中的淚水終於崩潰。
“媽媽……”
她叫着她,嚎啕大哭的叫着她。
薛荊辰知道,在這個女人的面前,她的手再也拿不起那把刀,她就算想死也已經死不了,所以他轉身,放心的離開,讓她一個人跟自己的母親相處一段時間,讓她自己從痛苦中堅強的站起來,但他還是擔心,所以一直坐在墓園外的車內,等着她重新振作的從裡面走出來。
初夏跪在母親的墓碑前,淚水已經模糊了視線。
媽媽在臨死的時候叮囑過她,照顧好小弟,照顧好爸爸,照顧好自己。
她一個都沒有做到。
爸爸死了,小弟在國外,而她……變成了這樣。
“媽媽……你爲什麼要這麼早離開我?爲什麼不多陪陪我?你不要死,你活過來抱抱我,我現在好痛苦,好難受,你出來安慰安慰我。媽媽……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爸爸,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我真不孝,我做不好一個女兒,更做不好一個母親,我的孩子都離開我了,我一個都沒有保護得了,我該怎麼辦?我真的沒有活下去的勇氣,我真的好想去那個世界跟你們在一起。媽媽……媽媽……媽媽……”她哭着,抱着冰冷的墓碑。
好想回到以前,好想永遠都長不大。
這樣就不用經歷大人世界的愛恨情仇,更不用去看這個世界的黑暗狡詐。她想永遠都在父母的羽翼下被他們保護着,就那樣一直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慢慢的從媽媽的墓碑上滑下,然後躺在墓碑前,緊緊的縮着身體,緊緊的抱着自己,就好像是被母親柔軟溫柔的雙臂擁抱着一樣,然後她哭着,不停的哭着,好似在撒嬌,好似在發泄,她就那樣躺在母親的墓碑前,許久許久,太陽都落下了,月亮都照亮了整個墓地。
……
薛荊辰坐在車上一直看着墓地的入口,天都隱隱的亮了。
她還沒有出來。
她還在那裡嗎?
不會真的拿起刀在自己母親的墳前自殺吧?
不。
如果真的是那樣,看守這裡的人一定會報警,不會這麼安靜。這就說明,她還在那裡,還在跟痛苦抗衡,不過他也不能繼續這麼等待,他可不像薄擎,那麼好的耐性。
……
太陽的光芒那麼刺眼。
初夏還躺在母親的墓碑前,淚水一直都沒有停下。
忽然。
一個人影擋住了刺眼的陽光。
初夏緩緩擡目,視線有點黑,在漸漸清晰後,她看清了,是一個陌生的老人,花白的頭髮,全白的鬍鬚,駝着背,拄着柺棍。
“丫頭,你怎麼睡在這?現在天涼了,會感冒的。”
初夏慢慢坐起身,並沒有迴應。
老人看了看墓碑。
“這是你母親?”
初夏點了點頭。
“你一定很傷心吧?”
初夏又點了點頭。
老人對着她伸出手。
初夏以爲他是要安慰她,摸她的頭,但是她的手卻穿過她的身旁,蹲下身,撫摸着一朵站在媽媽墓碑附近的一朵小野菊,黃色的小野菊。
“丫頭,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經歷過親人的死亡,那時我也覺得生無可戀,還做出了輕生的舉動,但是當我活到這個歲數的時候回頭想想,還好我那時沒有死成,還好我活了下來。人生啊,真是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甚至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你也不知道,但是你一定要相信,只要勇敢堅強的活下去,總會有好事發生的。”
初夏看着他慈祥的面容。
老人對他笑了笑,然後繼續拄着柺棍,走到不遠處的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人。
初夏坐起身,看着他,然後看着他剛剛撫過的那朵小野菊。
都已經是深秋了,它竟然還能開的這麼美麗。
視線回到墓碑上。
她僵硬的嘴角終於變的柔軟了。
“媽媽,讓你擔心了,我會再來看你的……”
她最後伸手摸了摸媽媽的照片,然後站起身,走出墓園。
……
薛荊辰坐在車內愈來愈心急。
雖然那個老頭子纔剛剛進去五六分鐘,但也應該見面了吧?初夏也應該出來了吧?不會還沒想通,還想死吧?
真是,不行,他還是去看看吧。
伸手去開車門,初夏的身影卻出現在入口。
他收回手,看着初夏走過來,看着她變的柔軟的臉,看着她恢復神情的雙目,然後看着她打開車門,坐到車上。
“能送我回家嗎?”
薛荊辰露出笑容:“當然。”
啓動引擎,開動車子,薛荊辰再一次送她回家。
初夏站在熟悉的家中,這一次她仔仔細細的看着每一個地方,每一個角落,將原本就深深刻印在心中的房子又一次加深了印象,然後她整理了自己的東西,將他們的全家福放入行李箱裡,還有小弟郵來的照片也放進去。
薛荊辰看着她整理行李,馬上詢問:“你要去哪?”
“散心。”
“散心?”
“對。我想暫時離開一段時間。”
“薄擎呢?你不想把他找回來?”
“不想。”
“爲什麼?難道你……”
“荊辰。”
初夏突然這樣叫他。
薛荊辰一愣。
初夏對着他微笑:“謝謝你。”
薛荊辰並不覺得高興。
“我不需要你謝我,我只想讓你告訴我,你要去哪?”
“去一個可以平靜生活的地方。”
“我要具體的地點。”
初夏對着他微笑。
薛荊辰深深的蹙眉。
“如果我說我放棄薛家的一切跟你走,你願意帶着我嗎?”
初夏還是微笑,然後拉着行李箱,從他們的身邊走過,輕聲道:“再見。”
薛荊辰的僵直的佇立在原地。
真是死性不改。
明明知道她不會愛他,不會接受他,可卻總是一次又一次抱着希望。看來他們這輩子真的就只能做朋友了。
朋友也好……
朋友就朋友吧……
……
初夏並沒有馬上離開,她先去老王和沛涵的家門口,透過車窗看着老王那麼小心翼翼的扶着沛涵下車,而沛涵臭着一張臉甩開他的手,表示自己不是嬌柔的女人,更不是老佛爺,可是老王卻還是擔心的扶着她,兩人完全就是歡喜冤家,真的非常相配。然後她又去精神病院看望傅雪,醫生說她的病情有好轉,已經不像以前那麼瘋了,如果能夠繼續這麼正常的生活,應該是可以出院的。接着她又遠遠的看了一眼薄家的別墅,薄擎的車剛好駛出薄家,因爲車窗是黑色的,她並沒有看到他的臉。
內車。
薄擎的心口莫名的一痛。
他用手揪着心口的衣服,眉頭深深的蹙起。
好奇怪。
有種失去了什麼的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