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皇甫聖給予蘇樂遙足夠充分的空間和時間去考慮問題。看似給了她喘息的空間,卻又用眼神壓迫着她必須儘早做出決定。
過了好半晌蘇樂遙才擡起頭來,此時此刻眸中的擔憂和迷茫通通散去,取而代之的一片沉寂的堅定:“我是不會離開御陽的。”
似是沒料到她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皇甫聖微眯起眸子:“你和他之間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皇甫老爺,你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並不清楚你和蘇家的恩怨,從小到大我沒有見過他們,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存在。就因爲你當年的一時意氣用事,就要你的後代承受和你一樣的痛苦,你不覺得自己很自私嗎?”一直都是皇甫御陽在堅持,她沒有爲他做過什麼。
這一次就讓她來維護這段感情吧。
“你這樣堅持只會害了你,害了御陽,還有你母親。”皇甫聖變了臉色。
蘇樂遙心頭一驚,臉色發白:“你說什麼?這件事與我媽媽有什麼關係?”她媽媽去世多年,爲什麼他們還要傷害她?
看着她驚愕慌亂的表情,皇甫聖暗歎,她終究是不夠堅定成熟的。不管嘴上說得再好聽,一旦要面對,她仍做不到心無旁貸,全心全意。
“你真以爲蘇家不會找上你嗎?你媽媽是蘇建成最疼愛的女兒,自幼把她捧在掌心裡,給她最好的一切,就是要將她養成名門淑女。可你媽媽卻做了傷風敗俗的事,拋棄生養她的父母家族,拋棄即將結婚的未婚夫和林長風私奔……”皇甫聖後來又說了什麼,蘇樂遙沒有聽清。
她耳內只“嗡嗡”迴響着三個字:未婚夫!
媽媽在和爸爸在一起時已經有了未婚夫了嗎?難怪,蘇家會那麼反對。
所謂的名門貴族最看中的是就是名望和聲譽,就算在現在一個女孩拋棄自己的未婚夫和別一個男人私奔,都是一件極其難聽的醜聞,更何況是二十幾年前。
腦中出現的畫面全是媽媽辛苦工作的場景,隆冬裡在冰冷的水龍頭下幫人洗碗,烈日下奔波,曬得皮膚黑黃,暗沉,沒有光澤。
不管怎麼看她都是個普通的女人,就像千千萬萬沒什麼文化,只能替人做粗活來養活兩個孩子的平凡婦人。
如果如皇甫聖所言,媽媽是接受過的良好教育的女孩,那麼,她應該有能力可以勝任更體面的工作,過上更好的生活纔是。
她爲什麼要那麼做?
“我媽媽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問題在心頭浮現,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皇甫聖怔了一下,給忠伯遞了個眼色。忠伯將一份文件拿給蘇樂遙:“你自己看看吧,蘇姍娜會五門外國,十歲出版了自己人生的第一部散文小說,佔據兒童文書銷售榜第一名一年多,創下了無數個奇蹟,十三歲鋼琴就過十級,芭蕾舞表演獲得各種獎項。她是蘇建成最大的驕傲,也是Q國人津津樂道的最美神童。”
忠伯所說的一項讚譽鑽入蘇樂遙耳裡,她只覺得陌生而遙遠。他所描述的那個天之嬌女,前途無量的天才少女會是她普通平凡,蓬頭垢面的媽媽?
不,這反差太大了。
她從沒見過媽媽寫字,畫畫,更別說是鋼琴跳舞了。她小學的英語很爛,媽媽也從不曾教過她。她甚至懷疑過,媽媽有沒有讀過書,上過學。
她實在無法將這兩個天差地別的女人聯繫到一塊兒去。
文件袋裡滑出一張照片,蘇樂遙蹲下身去撿起來一看,上面是個穿精緻潔白公主裙的漂亮女孩,大概二十歲左右,氣衆出衆,笑容明媚乾淨,眼神清澈,脣畔有個梨渦若隱若現。
她手上捧着一尊鋼琴比賽的獎盃,面對鏡頭,笑得開心而得體。這個女孩很熟悉卻也很陌生,她的長相真的和她媽媽神似,但氣質完全不同。
那是一種由內而發的自信光澤,是對本身才華的一種篤定。
她媽媽呢?成天眉頭深鎖,從不打扮自己,她甚至沒有在媽媽的梳妝檯上找到過一瓶護膚品。
她雙手粗糙,長過凍瘡,還有好多長期做家務生出的厚繭。任誰去看也想象不出那是一雙曾經彈鋼琴的手。
蘇樂遙緊緊盯着照片裡的女孩看,彷彿要找出更多的證據來證明她是或不是自己的媽媽。
“蘇樂遙,如果你真的愛御陽,就現在離開他,不要等到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後悔。”皇甫聖再度開口。
蘇樂遙愕然,擡起驚恐的眸子:“皇甫爺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很笨的,我猜不到你們的用意。而且,你若是不給我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就讓我離開皇甫御陽那是不可能的。”
“你還是聽老爺的話吧,現在秦昊回了周生家,他暫時可以保障安全。可你不同,你是林長風的女兒,他不會放過你,同時也不放過任何一個與你有關的男人。”忠伯開口仍是諱莫如深。
深吸一口氣,蘇樂遙強迫自己冷靜再冷靜:“他是誰?到底是誰?爲什麼要害我?我和他無怨無仇……”說到這裡猛然想起了一個人。
“我媽媽的未婚夫是誰?”蘇樂遙抓住了重點。
“阿忠,我累了,蘇樂遙你好好考慮一下。想通了就告訴阿忠,他會給你一筆足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的錢。”皇甫聖說着,站了起來。
蘇樂遙欲追上前問個清楚,卻被忠伯擋住:“老爺身體不好,請你不要再說了。該說的,能說的,都在這裡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拿着文件袋回到房間,蘇樂遙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解開文件袋,裡面是複印的報紙,上面都是同一個女孩不同時期的畫面。
每一張她都笑得無比自信優雅,隨着年紀的增長,益發得體,優秀。
蘇樂遙越看越驚亂,心底的疑團也越結越緊。
媽媽是怕被人認出來才故意做着粗糙的工作,時不時搬家的嗎?她在逃避什麼人?不是她的孃家,而是她的未婚夫?
如果這樣的猜測成立的話,她的未婚夫是誰?
能讓皇甫聖都忌憚三分,諱莫如深的男人會是誰呢?
天啊,誰能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捧着照片,心亂如麻:“媽媽,媽媽,你告訴我,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怎麼辦?他是誰?爲什麼要這麼對我們?他真的會傷害到皇甫御陽嗎?我真的該現在就離開他嗎?”
疑問和着淚水一個個滑落,卻沒人可以回答她。
這整天坐立難安,好不容易等到日暮時分,皇甫御陽卻沒有下班,更奇怪的是連一個電話都沒有。
他知道他爺爺對她不好,必然會關心她。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耽擱,還是分身乏術,他不可能放心任她一個人呆着,不管不問。
驚恐的念頭一旦滋生便如瘋長的野草,漫無邊際。
翻找了好久纔在窗簾的下襬找到了丟在那裡的手機,按開,幸好還有電。調出通訊錄,手指放在皇甫御陽的名字上,遲遲沒有按下。
心想,他這幾天這麼忙,說不定公司真的出了什麼事了?她不能一點小事就找他,成爲他的負擔。
感情不能總是一方付出,一方索取,這樣是不能牢固的。
或許她現在才明白皇甫御陽對她的感情有些遲,有些對不起她。但她不能,不能讓他擔心了。
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去畫畫,對,畫畫等皇甫御陽回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蘇樂遙根本無法真正靜下心來,每次開頭畫得好好的,最後都成了皇甫御陽的影像。
不知爲何感覺眼皮一下下跳着,她索性站起來,拿起手機,欲撥時又覺得不妥,再放下,如此反覆。
突然,電話響了起來,蘇樂遙嚇了一大跳,沒想太多便接起:“御陽,你什麼時候回來?”藏在心底的話就這麼猝不及防出了口。
電話那頭是長長的沉默,他不說話,蘇樂遙內心越是驚恐。嘴脣囁嚅了好久,就是吐不出一個字來。
“遙遙,是我。”澀澀的聲音是屬於項凌的。
“項凌?”蘇樂遙有些遲疑,因爲她不敢肯定究竟是與不是。
“嗯,好久沒聯繫了,你還好嗎?”自從那日被溫妮綁架後,他就回了Y城,也從他父親的口中知道周家和項家的關係。
“挺好的。你呢?”驚訝過後,一顆心淡定了下來。只是,她從沒有想過她和項湊之間會變得這麼陌生,真是有些不習慣。
是哪裡不對?心的歸屬決定了她對項凌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親切和自然?
“你現在還在周家嗎?”語氣有些遲疑。
“不,我回S城了。”不刻意挑明,他也知道她在什麼地方。
靜默了幾秒後,項凌說:“我正好在聖天傲羽附近,能不能出來吃頓飯?”他問得小心翼翼,似是怕哪一個字冒犯了她。
蘇樂遙嘴巴張成了O型,卻沒有發出一個音來。
等不到她的回答,項凌識趣地說:“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改天再約。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