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告訴自己，她聽錯了，可是，就在她自我催眠般告訴自己，一定是聽錯了的時候。
宋天銘的聲音，透過開着一條縫的病房門，終還是清清楚楚，傳進了慕希雅的耳中。
“聽到了嗎？讓我進去呢！”
“…………”
半個月的時間，究竟改變的是什麼？
那一刻，蘇戀有奪門而出的衝動，想就這麼掉頭離開，不再忍受慕希雅的奚落與羞辱。
可是，僅剩的愛意，卻讓她屈辱地留了下來，雖然，她阻擋着慕希雅的手臂不再有力。
慕希雅終於還是進去了，在進去之前，還故意狠狠撞了一下她的肩，蘇戀忍着疼，連呼吸都覺得有些不暢。
悶的慌，感覺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被堵到嚴嚴實實，那種感覺，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她覺得，應該叫‘生不如死’。
恨，很恨！
但恨的不是慕希雅，而是那個縱容她的人。
所以，雖然那般難受，她還是憋着氣跟着進了病房，只是，當她真的看到他清瘦的臉龐時，所有的恨意，亦在片刻煙消雲散。
他瘦了啊！瘦了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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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可以出院了。”
率先說話的人是宋天銘，雖然目光悠遠。
但，可以聽得出來，他的口氣很溫柔。只是，出院這種話，很明顯不是跟自己講的，蘇戀縱然再急切，也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硬生生插進去講話。
見宋天銘開口的第一句話是跟自己講的，慕希雅很是得意地朝着蘇戀一笑，答道：“是啊！你怎麼知道的？”
“天霖是這裡的醫生，這裡有什麼事情我能不知道？”
他笑，淡淡的，看不清表情，也看不清眼神。
慕希雅心頭一暖，不知怎地語氣便顯得有些心虛：“謝謝你還關心我。”
“應該的。”
“我以爲，你不會想見我了。”
這些天，她都沒有再過來，正如蘇戀所說，她在心虛，在懺悔，只是，就在她以爲他這輩子也不會再看自己一眼的時候，他卻突然又叫來了自己。
而且，還對自己這麼好，慕希雅就算是再傻，也明白他的意思是什麼。
“怎麼會這麼以爲？我像是那樣無情的人嗎？”
宋天銘的表情很淡定，淺淺的笑意，始終掛在嘴角，只是，總是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不看任何人。
“你，讓我來是要跟我說什麼？”
弱弱開口，慕希雅也有些迷惑了。
像是？難道他還不夠無情嗎？
只是，爲什麼她覺得現在他的態度有點讓她不解？
他是在試探自己，還是真的有心和自己和好？
終於，他擡起頭來，‘看’嚮慕希雅所在的方向，有些期待地說：“最近胃口不好，想吃你做的意大利粉，可以幫我做一份嗎？”
“銘，你………”
是激動，也是詫異，慕希雅第一反應便是看向臉色已慘淡如紙的蘇戀，她從進來開始，就一直沒有說過話，只是很心痛地看着宋天銘。
可是，他卻一直在跟自己講話，甚至，從未看過她一眼。
目前的狀況有些混亂，讓一直以來都精明過度的慕希雅也有些鬧不清，她想笑，但這個時候如果真的笑了是不是太誇張？
所以，再激動她也強忍着笑意，只是盯着宋天銘的那雙眼，早已閃現幽幽藍光。
希望，再次出現在眼前，這一次，她不會再錯過了。
“如果真的很爲難，就算了。”
宋天銘似乎挺失望，原本‘看’嚮慕希雅的雙眼，又垂了下來，重新‘看’着自己的手。
慕希雅一見，連忙走了過去，激動萬分地拉住他的手，說：“沒有，沒有，一點也不爲難，只是，我，我太高興了，我以爲，你再也不想理我了。”
聞聲，他終於笑了，笑得很溫柔：“吃了那麼多意粉，只有你做的最得我心，也最懂我的胃。”
“銘，你要現在吃嗎？我馬上給你做去。”
他輕輕拉了她一下，她便順勢倒在了他的*上，然後，她聽到宋天銘用甜蜜的聲音對她說：“不急，先陪我聊一會兒再說。”
美麗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慕希雅像是初戀中的小女生一般，聲音都變了調：“那，你想聊什麼？”
“先說說你的身體吧？恢復得怎麼樣？醫生怎麼說？”
“除了以後可能不能生小孩以外，沒什麼大的影響，醫生說，只要不復發，就會和正常人一樣。”
關於不能生孩子這一點，是瞞不了他的，與其說些假話來逗他開心，倒不如坦坦白白讓他知道，反正，她這個病，他應該也預計到了這個結果。
他回握着她的手，就如*般那樣親密：“那真是太好了，至於孩子嘛！宋家也不少我一個。”
“什麼？”
慕希雅震驚了，她剛纔聽到了什麼？
他是說，不在乎孩子的意思嗎？
那是不是代表，他想要和她重修舊好？
似乎爲了肯定什麼，他刻意又加重了語氣，說：“我的意思是，幸好我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哥哥，就算我沒有孩子，也不算對宋家有影響。”
有些期待，有些渴望，她終於怯怯地問：“你的意思是………”
“希雅，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他終於說了出來，雖然心頭在滴血，雖然，雙手握成了拳，可是，不該說的話，他終於還是說出了口。
從她們進來開始，他便知道她在哪個方向，雖然，再也看不見她的臉龐，但他卻知道她一直在看着他，正因爲如此，他才更加不能退縮，就連每一個表情，他都細緻到位。
只是，空氣中濁流的氣息在隱隱憂傷，那憂傷的感覺，激到他幾乎要落淚。
小戀，對不起了！不要原諒我，永遠不要。
“重新開始？”
這四個字，慕希雅幾乎是叫着說出來的，那種興奮，就好像一箇中了五百萬的普通人所發出的感慨，慕希雅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又看了看已傻呆呆的蘇戀，心頭，笑到已春花燦爛。
他依然在笑，只是笑意再也裝不進眼底：“對，重新開始，忘記過去，忘記所有的不愉快，重新開始，就像18年前，我剛遇到你的那一天，一切清零。”
“你別跟我開這樣的玩笑，我玩不起的。”
笑過之餘，慕希雅偷偷抹起了淚，爲了這個男人，她失去了尊嚴，失掉了善良，更失掉人性。
就在她以爲自己將要一無所有的時候，這個男人又突然向自己扔來了橄欖枝，哪怕只是一句空談，對她來說也是驚喜。
只要他還給她機會，讓她做什麼都可以，她會改的，改成他想要的樣子，哪怕，從今以後她要變成另一個蘇戀，她也無所謂，只要他還要她，只要他不嫌棄她，要她怎麼樣都可以。
“我的樣子像是在開玩笑嗎？”
他的樣子，真的不像是開玩笑，而且，他和慕希雅在一起的這麼多年，也從來很少開玩笑，所以，他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從來沒有食言過，除了，那個承諾她一生一世的那件事。
“你真的，原諒我了？”
慕希雅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個事實，真的嗎？
在自己做了那麼多過份的事情後，他就原諒自己了？
爲什麼會突然這樣好？因爲那一撞，把他撞回了一年前了麼？
他又笑了，淡淡的，淺淺的：“是，我原諒你了。”
聞聲，慕希雅終於再忍不住，又哭又笑地撲進了他的懷中：“銘，我真是……我以爲，這輩子我就要失去你了，沒想到，我，我實在是太高興了…………”
靜立在一側，蘇戀忍了許久，終還是崩潰到淚流滿面。
從她進入這間病房開始，宋天銘的眼光就一直在慕希雅的身上，甚至吝於看自己一眼，一眼都不肯！
還能再噁心一點麼？還能再做作一點麼？
不是影后麼？戲怎麼演的這麼差？
蘇戀覺得自己呆不下去了，再在這裡多呆一分鐘自己就會窒息，所以，她冷冷看了*上的男人一眼，又看了那撲倒在他懷中的女人一眼，原本心酸的嘴角，隱隱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只一笑，滿眼悲傷！不曾猶豫，不曾回頭，蘇戀在絕望之餘冷冷轉身，朝着和他們相反的方向，絕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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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質問他爲什麼要這樣，也不想指責他爲什麼要如此。
這一刻，蘇戀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淌，明明說好了不哭的。
可是，那樣的悲傷，止也止不住，她一步步向前走前，孤單的背景，像是秋風中蕭瑟的蘆葦，單薄而淒涼。
淚水已迷了眼，可她的腳步不曾停，她告訴自己，離開這裡，只要離開這裡了，她就不會傷心了。
只要離開這裡，她就興地再難過了。
可是，爲什麼眼淚還是停不下來？
突然，她一聲嗚咽忍不住溢出脣齒，她捂住嘴，不讓那悲傷的聲音再蔓延，可是，怎麼忍得住？
又怎麼忍得了？
終於，她號嚎出聲，不顧旁人的眼光，瘋了一般重新折回，以最快的速度，衝回了他的病房，指着他的鼻子，連指尖都在顫動：“宋天銘，你真的決定選她了是不是？”
她不相信，絕不相信宋天銘是這種人，正因爲這種不相信，所以她才更傷心。
有什麼事是不能跟她說的呢？
而要用如此決裂的方式，在他的眼中，自己就那麼不值得信任？
“你不是聽到了嗎？”
他的表情很冷，心也很冷，整個人，就如冰雕一般，完全沒有反應。
“爲什麼？”
“蘇戀，我們分手吧！”
這句話，七年前他說過一次，當時是真的恨。
七年後，再說一次，卻是爲了讓她恨，心很痛，只是，表情依然很僵硬。
“爲什麼？”
“因爲，我們不適合。”
“爲什麼？”
“因爲，我不想英年早逝！”
手，幾不可見地一抖，蘇戀只覺得所有的言語，全都卡在了喉頭，一個字也再吐不出。
一直以爲，這就是她的弱點，是她人生中的死角，他明知道自己最怕的是什麼，可他居然當着她的面，直戳她最痛的那一處。
他真的好狠，好狠的心！
“我一直不相信那些話，也不相信那個事實，我認爲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從科學裡找到解釋，可是現在，當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卻不敢肯定了。蘇戀，我是愛過你的，或者，現在也還愛着，只是，在生命與愛情之間，我想，這個選擇題，對任何人來說應該都很好做。”
儘可能讓自己表情平靜，儘可能讓自己語調平靜，只是起伏的內心呢？誰來拯救？
淚水迷了眼，蘇戀的脣邊有笑意：“所以，你也相信了那些話，覺得，你會受傷都是因爲我？因爲我煞氣太重煞到你了？”
“如果不是這個理由，我想不到另外的。”
“…………”
如果他愛你，那麼，他也會想不到理由不愛你。
可如果，他不愛你，那麼，他也有千萬的理由不愛你。
人總是這樣的，不同的時候，說不同的話，做不同的事，只是今天，他的行爲深深地刺傷了她，讓她覺得，再爲他多留一滴淚都不值。
“我知道我這麼做很絕情，也有些對不起的，所以，你離開醫院後，我大哥會去找你，需要什麼補償，都可以跟他說，如果暫時想不到，也可以先記在帳上，隨時找我大哥拿，還有………”
“好，我答應你，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
“…………”
不等他說完，她爽快地答應了他提出的要求，什麼補償，什麼記帳，統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經選擇了慕希雅，既然是他的選擇，那麼，她選擇尊重：“不要把每個人都當傻瓜，也不要以爲自己纔是最聰明的那一個，宋天銘，在我離開前，我只想跟你說一句，你，真的很遜，很差，很孬種！”
沒有再回頭，沒有再猶豫，就連眼淚，蘇戀也硬生生撤回了眸眶.
這個男人，已經傷透了她的心，再留在這裡，也只是自取其辱。
或者，這半個月的冷卻時間，她是早就該想到的，只是，到底是她太天真。
宋天銘，別想我再原諒你了，就算你以後跪着來求我，我也不要你了。
你這個混蛋，混蛋！
一口氣衝出了病房，跑得太快迎面就撞上一個人，蘇戀擡頭，只看到模糊的兩個人影，也不看對方是誰，也不管對方是誰，她只是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對不起！”
一聲對不起，蘇戀早已崩潰，沒有再看任何人，也沒有再說任何話，她只是難掩悲傷地離開了醫院，離開了那個傷她至深的人。
姑奶奶看着她悲痛欲絕的身影，突然有些緊張，扭頭看向宋媽，問：“那丫頭怎麼了？又發什麼瘋？”
不明情況的宋媽搖了搖頭，擔憂地說：“姑媽，可能是和小銘鬧彆扭了吧！”
半個月了，宋媽也終於從悲傷裡調整回了自己。
一直以來，她都在擔心着兒子的婚事，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麼年輕的兒子，會得這麼嚴重的病，甚至，嚴重到一蹶不振。
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幾乎又一次暈死了過去，如果兒子真的雙目失明，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如何撫平他的內心。
她看着自己的兒子消沉，看着自己的兒子狂亂，她甚至，也不敢替兒子下那個手術的決定，20%的機會，是她不敢碰觸的底限，她害怕，害怕手術後他這輩子都只能活在黑暗裡。
所以，他說什麼她都打算接受，都願意去尊從。
可是，從他知道自己生病的那一天開始，他卻反而再也不提要求了。
甚至，就連宋媽以爲的會以生病爲由，威脅她們同意他和蘇戀的事情，他都沒有提。
宋媽第一次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或許，看不見這個事實，打擊的不是兒子的身體，而是他看似強大，實則脆弱的心。
所以，就算是覺得自己很沒有原則，她還是主動提出了要找蘇戀來照顧宋天銘，可是，出乎意料的結果是，她們同意了，可宋天銘卻不同意。
他始終堅持着自己的意見，直到，今天早上，宋天銘主動提出要讓蘇戀過來，宋媽本來還在心底偷偷高興了一下，可是，現在這又是什麼情況？
爲什麼，她覺得蘇戀的悲傷，不像是因爲自己兒子的病？
倒像是一種生離死別的痛呢？
“她還有臉和我們小銘鬧彆扭，我們都同意讓她來見小銘了，她還有什麼不滿足？這種丫頭，真不識好歹。”
因爲之前的成見，姑奶奶對蘇戀是再也喜歡不上來了。
可是，想到孫子現在的情況，她才忍着氣讓她來探病的，沒想到，她還敢和她的寶貝孫子鬧彆扭，這丫頭，真是活膩歪了。
“不是她不識好歹，是二哥要和她分手。”
忍了半天沒坑氣兒，三少這會兒終於憋不住了，不吐不快。
陪着老媽和姑奶奶來看二哥，沒想到就看到蘇戀那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樣，深知內情的他，用腳指頭就知道是什麼情況了，自然也就再難以平靜了。
“什麼？”
“什麼？”
三少一句話，徹底驚到了宋媽和姑奶奶，她們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眼光盯着三少，已經找不到詞來形容她們現在的心情了。
以往，真的是怎麼看蘇戀怎麼不順眼，可眼下，看到她就這麼走了，宋媽又急了，兒子身邊已經沒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要是連蘇戀也走了，誰來幫她安撫兒子的心？
天啊！這情況怎一個亂字了得。
不理兩位長輩的驚訝，三少繼續添油加醋：“看來，二哥已經把話說絕了，要不然，她不至於傷心成那個樣。”
聽到這裡，姑奶奶也終於沉不住氣了，叫道：“唉呀呀！這孩子是不是瘋了？什麼時候不分，這時候怎麼能分呢？”
三少眼一挑，不鹹不淡道：“姑奶奶，不是您最希望看到的結果麼？”
“可是現在，現在的小銘和以前不一樣啊！現在他，他………”
姑奶奶真是說不出那幾個字，親孫子啊！自己這把老骨頭還雙眼睜亮着呢，自己年輕輕不到30歲的親孫子就要瞎眼了，這讓她情何以堪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