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羅哥,來一下。”

“嗯。”羅霄應了聲,走向聲音所在地。劉世航指着電腦屏幕上的監控錄像,“你看,這是王章死亡當天的樓道監控錄像。這個人,像不像林隊?”

羅霄湊近屏幕,畫面上的人無論從身材,還是當天所穿衣服,的確都像極了林峰。

“操。”他罵了聲,“我就不信林隊殺了人,這裡面一定有東西。”

“是啊,誰相信呢,全海巖市,哪個刑警不知道林峰這個名字?拿遍了獎項,三等功二等功得了不知道多少次,林家弄案、嚴式倉庫案、2.22案,多少大案疑案都是被他破獲的。唉,誰想到如今變成這個樣子呢。”劉世航摘下眼鏡擦了擦,“噢對了羅哥,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但是不知道應不應該跟你說。”

“什麼?”羅霄看着他。

“前幾天,吳局來找我,讓我對林隊的手機做定位。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咱們爲什麼要對自己人下手?尤其是林隊這種老刑警?但是吳局當時那個口氣,沒辦法,我只能照做。後來他在走廊上打電話,我聽到了一些東西,說是讓幾個兄弟去林隊家門口盯着之類的,大致就是要對林隊進行24小時布控了。當時林隊還沒出這事,我就覺得很奇怪。”劉世航回憶着腦中的畫面。

“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羅霄睜大了眼睛。

“千真萬確,羅哥。”劉世航點點頭。羅霄雙手抱肩,皺緊了眉頭。

“林隊剛剛走的時候,跟我用密語的方式說了一句話。當時我覺得很震驚不敢相信,現在聽了你的話,我覺得問題可能出在咱們自己支隊裡。”

“羅哥你的意思是?”劉世航看着他。

“還不知道,但我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藏着掖着。從一開始的方世國,到後來的那個能源局副局長,再到現在的王章,三木公園、南海小區、海巖中學......”羅霄自言自語地思索着。

門被推開了,徐海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羅霄會意地點點頭,拍拍劉世航走了。

“怎麼了?”羅霄問。

“那個副局長的案子,我找到了樓道里的監控,操,你猜猜我發現了誰?”徐海鵬罵了聲。

“誰?”羅霄和走廊上經過的同事打了聲招呼。

“雖然還只是背影,但是從各方面特徵來看,確定是林隊。”徐海鵬看着四周,湊近羅霄說。

“什麼?操!”羅霄惡狠狠地罵了聲,“林隊林隊又是林隊!”

“什麼又?”徐海鵬不解地問。

“剛剛劉世航要我去看王章的案子他家門口樓道的監控,結果也發現是林隊。”羅霄罵了聲。

“不會吧,林隊同時成爲兩起案子的嫌疑人?”徐海鵬搖搖頭。

“還有其他人知道這個事情嗎?”羅霄問。

“沒,我第一時間來告訴你的。”徐海鵬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好,不要告訴任何人。把監控調出來再看一遍。”羅霄開了電腦。

屏幕亮了起來,視頻開始播放,雖然是白天,可樓道里仍舊有些陰暗,很快,徐海鵬口中的林峰出現在了畫面中。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一步步登上樓梯,打開了死者家裡的門。大約十分鐘後,他又開門走了出來,並很快消失在了畫面裡。羅霄和徐海鵬對視一眼,靠在椅子上。

“操!不管怎麼說,我就是不信林隊會去殺人!”徐海鵬抓抓頭髮。

“接着看吧。”羅霄點了根菸,再次打開了視頻。

“請問,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啊?”

臨時拘留室裡,楊苗天無聊地撓着牆壁上的灰塵。

“急什麼?最多三四天就去送檢了。”門口的警察罵了聲。

“哦。”楊苗天推了推金絲眼鏡。

“奇了怪了,我就沒見過這麼想去坐牢的犯人。以往送來的,要麼一句話不說等死,要麼哭天喊地說自己是冤枉的,就這人,好像趕着要去投胎似的。”門口的警察不解地說。

“你管他呢,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到時候別出岔子。”旁邊的同事做着筆頭工作。

楊苗天靜靜盯着手裡的灰塵,突然放聲大笑。

“第四十二遍。”羅霄掐滅了煙,菸灰缸裡已經積滿了煙渣。徐海鵬揉了揉眼睛。

畫面再度被打開,熟悉的進場和退場,播放結束的幾個大字顯示在屏幕上,徐海鵬嘆了口氣。

“等等。”羅霄自言自語。

“什麼?”徐海鵬問了句。

“再來一遍。”羅霄打開了視頻,仔細地一幀一幀播放,突然停住。

“你看這是什麼。”他不斷放大,指了指畫面上男人身體的一個地方。

“這是他脖子啊。”徐海鵬沒覺得有哪裡不對。

“就是脖子,上面是不是什麼都沒有?”羅霄激動地叫。

徐海鵬疑惑地看着他,顯然沒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但五秒過後他也突然叫了起來。

“我們的林隊,林峰,在林家弄那個案子中爲了救那個女孩脖子後面被那個男的砍了一刀,手術過後疤痕還是消不掉!因爲砍得太深了!而這個男的脖子後面什麼都沒有!”羅霄披上外套就走。

“說明他不是林隊!你去哪?”徐海鵬說。

“告訴林隊。你繼續看王章那個監控!”羅霄揮了揮手。

牆壁上貼滿了報紙和文書資料,紅筆的痕跡一道道將它們或用線連接,或分割成幾個不同的區域,桌上是用完的膠帶,林峰站在牆壁前靜靜盯着看。

他在局裡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想明白了,對方應該是用膠帶先粘在被打暈的自己手指上,然後再將膠帶卷在那把匕首上,至於爲什麼最後那上面只有自己的指紋,其實也很好猜,既然對手是這麼嚴密精細的人,那他不會想不到戴上手套用那把匕首刺進王老師的身體。

林峰盯着一幅幅照片,覺得有哪裡不對。這三個案子表面上似乎沒有任何共同點,死者的身份是退休老人、能源局副局長、中學教師,三個人互不認識,生命中沒有任何共同點和交叉點,愛好不同性格不同,可他總覺得有什麼共同的地方,只是自己還沒發現。

目光瞥到一處題目,林峰一把撕了下來,是一份08年9月12號的《海巖民報》,略過所有描寫北京奧運會的長篇大論,角落處有一篇小小的文章。

《我市重點高中海巖中學發生殺人案——校園暴力的後果?》

在這奧運會結束的日子裡,本該慶祝國家繁榮富強人民安居樂業的日子裡,我市卻驚現一起疑似因校園暴力而引發的血案。下面是我報記者帶來的詳細報道。

9月11日上午,海淀區刑警支隊接到報案,稱在三木公園三木湖發現一具女性屍體。經現場勘查,沒有明顯他殺跡象。死者爲海巖中學高三(7)班的方某某......

林峰睜大了眼睛,強迫自己控制住情緒往下看。

“......經警方勘查,死者生前疑似經受了校園暴力,死者身體也呈現出程度不一的侵犯跡象。但當記者向死者所屬班主任王某及校長詢問此事時,對方均表示不知情。我報記者會持續關注此事。”

林峰慢慢合上了報紙,渾身像顫慄了一般癱倒在地上。

“哇,你彈得好好!”女孩甜甜地笑了。

林峰合上了鋼琴,微笑着站起身。

“我跟你講,我那個興趣班裡全是女生,男生有是有,但是都是過來混日子的,自己不想學,最後靠父母靠關係買一張證書,還不是爲了高考加分啊,誰不想上好大學。你不一樣,我剛剛從你的眼神裡看到了對彈鋼琴的熱愛,棒!”女孩子跑去收拾書包,林峰望着她的背影,只覺得自己冰冷的心有一個小小的棱角在融化。

“一起回家吧?”她轉過頭。

“嗯好。”林峰點點頭。

“.......然後呢他就在這麼多人面前摔了一跤,真沒把我嘴裡喝的水都噴出來!哈哈哈哈哈!”女孩子握着扶手講着故事。

“那他後來呢?”林峰扶了扶書包下意識地問。

“後來?你還想要什麼後來?涼了呀!”她笑了。

車上的人多了起來,一陣人流向後涌動,林峰下意識地繞到她身後,藉着188cm身高的優勢抓住上方的扶手用身體護着她像是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她回頭,正好對上林峰的眼。

林峰捂住眼睛,不顧後背的疼痛嘶吼着,眼淚只是止不住地噴涌而出。

“羅哥?你來幹什麼?”門口的便衣打了聲招呼。

“幹什麼?林隊是犯人還是什麼?用得着這麼大動干戈?我來給林隊送點文件和吃的。”羅霄冷冷地說。

“羅哥,給了面子。吳局的命令,我們不好不做事。東西給我們就好了。”便衣撓撓頭。

“幹什麼?幹什麼?反了你們了,啊?”羅霄吼着,“還真把林隊當兇手了,是吧?啊?看看你們一個個,穿得人模鬼樣的,說是警察,哪有警察對自己人這麼幹的?24小時布控是吧?有這點力氣去抓罪犯去!”羅霄說着要往裡闖。

“羅哥......”

“滾開!”羅霄擡頭看着男人,刑警們面面相覷,嘆了口氣讓開。羅霄開了門,林峰坐在地上靜靜望着他。

“你怎麼來了?”他起身要倒水。

“不用了。”羅霄看着他憔悴的樣子心酸,“林隊,我們在南海小區案和王章案的兩處監控中都發現了神似你的男人的身影,且都出現在關鍵時間點。剛剛我跟徐海鵬發現了不是你,所以過來告訴你。”他遞給林峰監控截圖,林峰仔細看了看,笑了。

“是通過脖子後面的疤吧?”林峰指了指圖上的男人,翻開自己的衣領,一條暗紅色的疤痕赫然映入眼簾,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羅霄也笑了,看着四周牆壁上的照片,“林隊,這些是......”

“我沒猜錯的話,這一切的開始都要源於十年前的這場校園暴力引發的自殺案件。”林峰指了指遍地的報紙,“那個女孩,是我一個很重要的人。”

“林隊......”羅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的判斷沒錯的話,方世國的確是自殺的,並且他死前一定留下了他的皮夾,放在湖邊,是想讓世人重新關注十年前的那個案子。而且他的皮夾裡裝的,應該是這個女孩子的,也就是她女兒的照片。特意挑在清明節自殺,也算是爲了去陪她吧。”林峰喝了口水,“至於後來出現來自首的楊苗天以及陸續被殺的這兩個人,我猜,真正撞了方世國的是那個副局長,殺他是因爲這樣就能讓楊苗天的話坐實了,而王章被殺,八九不離十是因爲犯人知道了我正在獨自查這件事,而王老師是十年前我們的班主任,犯人是想把所有有關那件事的人都從這個世界上清除掉。”

“有道理。”羅霄點點頭。

“所以我認爲,真正的犯人就是十年前對那個女孩子實施罪行的人。他沒想到方世國會以這樣的方式想將十年前的那場罪行公之於衆,他怕了,他怕平靜的生活就此被打破,所以他寧願犯下後兩起罪行。”林峰一字一句地分析着。

“那現在只要找出十年前那個對這個女孩子實施暴行的人就可以了!”羅霄說。

“沒這麼簡單。我找遍了各大主流媒體,新聞、報紙、網頁,只有這麼一張並不知名的《海巖民報》刊登了當年的慘劇,而且文章也是寫得很奇怪,關鍵信息一個都沒有。這並不奇怪,犯人肯定動用了關係或是父母的關係,不然不可能沒有一家主流媒體刊登這麼大的新聞。”林峰放下了杯子,“如果我沒猜錯,你馬上就會在王章家門口的監控裡也發現這個男人。你先回去,不要跟任何人提及你來過我這,尤其是吳航宇。”

“嗯好。”羅霄說着推開門。

“自己保重。”林峰拍拍他,故意提高了聲音,“帶來的雞腿味道不錯,可以啊羅霄!”

門口的便衣們會意地點點頭轉過身,羅霄笑了笑,關上了門。

回到桌前,林峰看着桌上的名單。那是海巖中學07屆學生名單,長長的一串,這是他用自己的學生卡賬號登進學校網站裡下載下來的。

兇手,一定就在這些人裡。十年前的兇手,十年後的兇手。

“你笑什麼笑?老實點!”站崗的警察呵斥了一聲。

楊苗天停下了動作,他只覺得癲狂,他想要發泄,他想告訴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

林峰,是我贏了。

小雅,你會爲我驕傲嗎?

林峰抽着煙,望着名單上的人。

“海巖中學高二(6)班 吳忠宇”

“誒,跟你講,最近有個男的好像要追我誒。”

“好事。他叫什麼?”林峰收拾着書包問。

“什麼好事呀,真的是。隔壁班的,叫吳忠宇,聽說他爸權力很大,好像是當官的,哎呀反正我具體也不清楚。明天再陪我去練琴吧,還有一週就要比賽了。我聽說隔壁班那個叫洪雅的女生也要參加的,那我怎麼贏得了啊?”

“沒事,有我呢。”林峰摸了摸她的頭髮。

道路前出現了四個人,林峰習慣性地靜靜把她拉到身後。

“那個,那個就是吳忠宇。”

林峰盯着一步步上前,頭髮染成黃色的人。他打着耳釘,校服上被畫筆畫得五顏六色,身旁的幾個學生拿着金屬的棒球棍。

“你就是林峰?”吳忠宇挑釁般地盯着他,“以後離你身後的這個女的遠一點。”

“爲什麼?”林峰冷冷看着他。

“爲什麼?哈哈哈哈哈哈什麼爲什麼?因爲老子喜歡她!”吳忠宇哈哈大笑。

“你喜歡他嗎?”林峰轉過頭問。

她搖搖頭。

“人家不喜歡你,該離她遠一點的人是你。”林峰靜靜地說。

“有意思,你他媽誰啊!”吳忠宇一拳打了過來,林峰偏頭閃躲一隻手護着身後的人一拳打在他腰腹,飛起身一個後蹬腿把他踢得後退了幾米遠。

“給我打!他媽的!”吳忠宇捂着腹部大叫。幾個拿着棒球棍的學生上前將兩人團團圍住。

“林,林峰......”

“沒事,交給我。”林峰握緊了她的手,“一起上吧,我趕時間。”

金屬製的幾根棒球棍砸了過來,林峰摟着她閃身到進攻者的身後,一把把她推開雙手緊緊鎖住他的脖子,發起襲擊的這個學生痛得拼命掙扎,林峰一腳踢倒他,飛身膝擊頂在第二個人的下巴上,他直接應身倒地,只剩最後一個襲擊者,他揮舞着棒球棍上前,林峰飛起身轉身一腿,棒球棍被踢飛,連同人被直接踢倒。林峰拍拍身上的灰走上前對她笑笑。

“沒事了,走吧。”

“林峰!給我記着!你會後悔的!”身後響起吳忠宇的叫囂聲。

林峰沒有回頭,握緊她的手握得更緊。

林峰掐滅了煙,轉身敲打着鍵盤。

“吳忠宇,現任海巖市化工集團經理。”

他扭扭脖子,披上了外套,最後瞥了一眼名單,就是這一眼,他再次停了下來。

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海巖中學2007屆高二(6)班 楊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