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飛瀑鳴琴

原來王坤這兩日向東方馳歸,渡過渠江後,便覺地勢高峻,山嶺盤鬱,遮天蔽日。中午時分,他在一處名爲“官圩”的市鎮上打尖,正在低頭吃麪,忽然一陣悠揚動聽的琴韻,隨風送來。他觸動心事,停筷側耳而聽。那琴曲果真美妙動人,時而高亢清越,裂石穿雲,時而低徊往復,悽悽切切!王坤擲筷而起,算了面錢,便走出店外,循着琴聲來路,匆匆尋往。

堪堪走出鎮外,只見一條陋巷中,一間低矮破陋的木屋,門檐下坐着一個人,正在撫琴。四周寂無人影,只有那撫琴的人,孤獨地坐在門檐的陰影下,熟練地彈奏。竹籬笆上,爬滿了綠藤,有數朵紫花,在驕陽曬炙之下,已顯得有點憔悴。

他定睛瞅住那面古琴,暗自想道:“此琴能夠奏出如此美妙的音調,定然是當世名琴之一。我可不能因這陋巷破屋而小覷此琴。”想着,擡目看那奏琴之人,不覺怔住。原來那人是個中年瞎子,此時微微仰面向天,露出兩隻白眼珠。但他的面上,卻流露出一種神往的沉醉的表情,一望而知他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琴韻中。

不久,樂聲砉然收歇,那中年瞎子輕輕籲口氣,隨手一拂琴絃,幾個急驟清越的音符跳躍在空氣中。王坤但覺滿耳俱是“仙翁”、“仙翁”之聲。

這時他立刻揚聲道:“高山流水,不過如是,在下得聆清音,幸何如之!”

那瞎子霎幾下眼皮,慢慢道:“相公可是找鄙人看相的麼?”說時,已站起身,不留神膝蓋一頂,把幾撞歪,那面古琴直向地上跌墜。

王坤大吃一驚,雙足頓處,身形已如電掣般飛人竹籬內,伸手一撈,恰好及時把那面古琴撈住。那瞎子感到風聲特異,伸手**,王坤把古琴放在他手中,道:

“差一點便打碎了此琴啦!”

那瞎子連聲道謝,仍然把那面古琴放在几上。王坤見他不甚重視那琴,忍不住探詢道:

“此琴聽起來聲音絕佳。未知可有名字麼?”

瞎子露出奇詫之色,反問道:“相公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王坤聳肩道:“老實告訴你吧,剛纔我聽到你所奏的曲調,極是悅耳,因此想到此琴可能是當世的名琴,但現在看來又不像了呢!”

“哦,原來你不是來看相的,我昔年曾經到過江西龍虎山,得到秘傳摸骨神術,你老不妨試一試,保管一生的兇吉禍福,絲毫不錯……”

王坤抱歉地笑一下,道:“你還是玩玩琴吧廣摸出一錠半兩重的銀子,塞在他手中,轉身便走。

剛剛走出竹籬,只聽那瞎子叫道:“相公慢走!”

王坤不覺停步,只聽那瞎子又道:“自古道是得人錢財,與人消災,聽相公適才的話,我王半仙也許能替相公你指點一條路徑……”這兩句話果然引起王坤注意,便走回來。

“你老可是想訪求名琴麼?”

這瞎子一語中的,王坤不覺衝口應是。

只聽他又道:

“我有一條門路,不過成功與否,就說不定了……在此鎮北去三十餘里的亂山中,有一道大瀑布,名爲‘龍掛’,但近三十年來,已改稱爲‘仙琴瀑’,相公你猜是何緣故?”

王坤俊眼連眨,在心中猜疑道:“難道這道瀑布下面,有一張仙琴,故此改了此名?但瀑布中怎會有什麼仙琴?”他爲人沉潛多智,故爾沒有做聲。

“嘻嘻,相公你一定猜不到,原來那大瀑布內,有一面仙琴”王坤聽了,忍住冷笑之聲,等他再說下去,“每逢清晨寅卯這兩個時辰和下午申酉兩個時辰,必有琴音冉冉傳出來,美妙絕倫,那瀑布之聲有如雷鳴,平常人在附近說話,也聽不見,但這琴音卻極之清晰,周圍十餘里之內,都可以聽到。多年都是如此,因而大家認定瀑布中有一面仙琴,傳出這種與世不同的仙曲。”

王坤暗自搖搖頭,但口中卻溫和地道:

“在下承教了,但既是仙人的寶琴,我們凡夫俗子,哪能覬覦呢!”

王半仙怔了一下,才道:

“相公說得不錯,但在下剛纔所奏的曲調,卻是從那仙琴每日奏鳴中偷學來的。”

口口口

王坤微笑一下,便轉身離開,走出巷子,心中卻老是響起這瞎子最後說的話。出了巷子,腳下躊躇起來,忖道:“我不可粗心放過此事,試想他居然能從那仙琴每日鳴奏的曲調中,偷學了一首,可知那不會是仙人奏琴,否則仙籟何等神妙,凡人焉能學得?”

想着想着,腳下不禁便向鎮北走去,三十餘里地不久便走完,這時已聽到如雷瀑聲,隱隱傳人耳中。走近了一看,那道“仙琴瀑”約有十餘丈長,寬達三丈,在石崖上掛垂下來,底下是個深潭,中央不知多深,但四面卻全是磷峋白石。那麼大的一條瀑布,水量甚多,但注人潭中之後,出口卻只有一道狹仄的河牀,河底和兩岸都是堅巖怪石,泉水洶涌衝擊,又發出一片喧騰聲。

這道急流伸出三丈許,便沿着巖腳轉個彎,王坤繞到那邊看時,只見水勢陡然由急而緩,原來那邊河牀極寬,因此雖然淺可見底,水勢卻不急峻。

瀑布的對面,也是一座石崖,但只有對面石崖一半之高,因此站在邊緣,下是白沫翻騰,水氣迷濛的深潭,對面卻是那道宛如由天上來的“仙琴瀑”。在這兒觀賞飛瀑奇景,恰是最佳所在。

此刻時間尚早,王坤觀看了好一會,便從右側縱躍上對面高崖,只見有七八道山泉,都流到這崖上匯合,然後由缺口處衝下潭去。在崖口左側,有一塊心形大石,尖端向地,上闊下尖。此石體積頗大,假如倒下來,剛好可以把瀑布出口填塞住大半。

他覺得風勢頗大,秋意瑟瑟,心想也許有一天,颳起狂風,很可能把這塊心形大石吹倒,那時這道仙琴瀑的奇景便將消失!當下又回到對面的石崖,崖後有片楓林,此時大半都被秋風染紅,他走進楓林內陰涼處,找塊石頭一坐,閉目用起功來!

還差不久便是申時,也就是仙琴每日下午鳴奏的時刻。他在萬慮俱消,靈臺明澈中突然驚醒。側耳一聽,外面竟有人在說話。有人並不奇怪,但那些語聲好熟,他悄悄一振臂,飛上樹頂。然後以奇佳的輕功,踏枝穿葉,一直縱到林邊。目光到處,只見平崖上站着六個人!

口口口

王坤一看這六個人,共是三男三女,眼睛就冒出火來,原來這六個人正是峨嵋派的陶澄,武當陸雲,雲夢派的趙遠秋。另外三女一是英氣迫人,性格剛強的施雪影,一是溫柔可人的李瓊和妹妹李瑛。王坤情不自禁地摸摸面頰,前日被陶澄摑了兩下,至今餘痛猶在!

陶澄瀟灑地指一指對面的飛瀑,大聲道:

“這個秘密,我已研究查察了兩年,現在才公諸各位師兄弟姐妹……”

王坤用足全神,側耳傾聽,他可看不出這道瀑布有什麼秘密。那陶澄最令他冒火,不過他也得承認陶澄真是個瀟灑人物,若不是自己處身在這尷尬的境地中,一定會和他好好交個朋友。

李瑛高興地叫道:“陶哥哥,你不明不白地把我們帶到這裡,原來有這麼好的景色!”

她姐姐李瓊白她一眼,道:“陶師兄還有下文未說,你別打岔好麼?”

陶澄傲然一笑,道:

“去年中秋之會,我已知道這個秘密,但其時尚無把握,因此沒有向大家宣佈。如今我們先共同合力把這秘密揭破,等到中秋之夕,大家都到齊了,好教他們吃點驚……”

施雪影忍不住,問道:“陶師兄你說了半天,我們還不知是什麼秘密呢”

陶澄笑道:“我老是愛賣關子,難怪大家心急!但大家仍請稍稍忍耐片刻,自有奇事發生,如由我說出來,味道便不大相同

大家聞言,等了好一會,忽然一陣冷冷琴音,冉冉傳人耳中,那麼響嘈的瀑聲,仍然掩不住清幽絕俗的琴聲!

衆人聽了一會,李瑛天真地拍手道:“妙啊!原來這裡有仙人鼓琴……”

施雪影、陸雲、趙遠秋三人則面露驚疑之色,彼此相顧。只有溫柔的李瓊,聽得人神。

原來她性子柔和,耐性甚好,因此凡事不會胡亂猜測。

陶澄此時嚴肅地道:“諸位師兄妹們,你們想必已發覺可疑之處。不瞞大家說,這陣美妙琴聲,乃是有人奏弄,並非如世俗相傳此瀑之中藏有一面仙琴,自發天籟。”

施雪影首先同意地道:“不錯,一定是有人彈奏,而且此人武功造詣,已達超凡人聖的境地,因此連雷鳴似的飛瀑聲,也掩不住琴音。”陸雲、趙遠秋都一齊點頭。

施雪影又道:“陶師兄既然巴巴地把大家帶來,相信已有確切發現,我們如何能見得到這位高人呢?”

李瑛驚問道:“那瀑布如此勁急,怎能藏得住人?”

施雪影柳眉微剔,笑道:“小師妹,那人不會在瀑布中間,一定是在瀑布後面。這道瀑布,就等如一張天然的水簾,剛好把當中洞府遮住……呀,大家請看,在那崖腰之處,不是有一條極仄的石蹬道麼?可惜到了瀑布邊緣,便突出一塊大石,只有一個小洞可通,但我們都無法鑽過去……若要從大石外側攀越,卻又恰好被瀑布邊緣封住……”

大家定睛而看,果然那條石蹬道盡頭的小洞,一個大人決鑽不過去,否則倒可以從這小洞,鑽到瀑後,縱然不一定正對瀑布後面的洞府門口,但最少也可以知道大略形勢。這時李瓊聽得十分人神,圓圓的臉龐上,微現悲喜之容,原來是隨着琴聲而令致表情變化。

陶澄道:

“我雖查訪不出這位彈琴的高人是誰,但七十年前,武林倒是有一位以獨門武功譽滿江湖的高人,姓沉名寒,外號冷雲仙子……”他歇一下,環視衆人,見大家都不作聲,便知道他們都未聽師長們提及此人,便微微一笑,道:“我以前從來也沒聽過這麼一號人物,原來這位冷雲仙子沈寒,芳華二十七之時,便已亡故,生前盛名,有如曇花一現,時至今日,天下除了三數老前輩尚記得她之外,幾乎已沒有人知道曾有這末一號人物!這冷雲仙子沈寒自負容顏,天生一付冷骨冰心,對人甚是疏淡,常常獨自登臨名山仙嶺,對着落霞古木,調理琴絃,撫弄一曲,相傳她在盛夏時,叩羽弦,召黃鐘,則霜雪交下,天地晦冥。深秋時叩角弦,激夾鍾,則溫風徐回,草木發榮……”

這時連李瓊也側耳靜聽,李瑛情不自禁地叫道:

“陶師哥,你說得就像親眼見到似的,當真有這等事麼?”

陶澄笑道:

“不瞞小師妹你說,我可不大相信呢!不過傳說是這樣,我們也就姑妄聽之。這冷雲仙子沈寒有一張古琴,名爲‘星郎’,聽說古今無雙,雖然不懂音律的人,隨便撫弄,十里周圍,俱能聽聞清音。如是有修養之士,彈奏此琴,則三十里周圍之內的人,不論智愚,皆聞聲感動。這面名琴,自冷雲仙子沈寒去世之後,久已絕跡人間。我在不久以前,才問出有這麼一面名琴,試到這裡一聽,果然三十里之內,清晰得如在耳邊彈奏,但三十里外,便寂然無聲,因此我敢認定是這星郎琴。”

陸雲道:“那好極了,想來彈奏此琴的人,必是一代高人,縱然不喜我們擾他清修,但總不至於會加害咱們。目下咱們人手足夠,何不立即想個法子,穿瀑一視究竟?”

陶澄道:“我便是這個意思,要請大家集思廣益,找出一個人瀑的法子來……”

趙遠秋性暴而力大,俯身用雙手捧起一塊徑尺見方的石頭,宏聲道:

“先用此石,試試那瀑布水力再算……”

李瓊忽然“咦”了一聲,道:

“趙師兄且慢,可曾發覺那琴音已經停歇了麼?是幾時中止的呢?”

施雪影笑道:“我們都因陶師兄說得離奇,聽得人神,倒不知琴音何時停歇……”

陶澄也捧起一塊石頭,道:“遠秋你出手之後,我也跟着擲出去,大約碰上瀑布時便撞上你的石頭,增加力量。”

口口口

此計果然甚妙,趙遠秋的石頭一人瀑布衝激範圍之內,力量勢必因之抵消。這時陶澄的石頭趕上來,加上一記,等如第二次發力掉擲,定可測知那瀑布的衝力,大約是多少。

大家都凝目觀看,只見趙遠秋吸一口氣,倏然跨步向前疾奔,一直走了二十來步,已到了崖邊。這時他身體的衝勁已極爲猛烈,只見他雙臂一振,那塊大石“呼”的一聲,破空飛去,挾着嘯風之聲,直射向相距三丈遠的瀑布水簾上。他的石頭方一出手,又聽“呼”的一聲,另一方石頭從他身側疾飛出去,銜尾追上第一塊方石。

原來陶澄也準備好,跟着趙遠秋向前衝去,先後相差不過一線的時間。只見那兩塊大石一前一後,如流星趕月,眨眼工夫已飛人水簾邊緣。第一塊石尚未真正和瀑布之水相觸,便已突然下沉數尺,及到和水簾一碰,立刻跟着那白濛濛的飛瀑,一齊墜落深潭。

陶澄的石頭也是一模一樣,臨到瀑布切近,便已受不住那千丈匹練飛墜激起的風力,向下一沉,及至一觸水簾,便自跌墜得無影無蹤。

衆人見此情形,都驚噫連聲。陸雲皺眉道:

“這道飛瀑之大,天下已不多見,無怪力量雄偉,有崩天坍地的威勢!我可不能相信有人能夠穿越過這條瀑布……”

施雪影也道:“說起來趙陶兩位師兄,奮力擲出的石頭,比起一個人自己縱過去,力量可要猛得多,但尚且人不了水簾之內一尺,便自跌墜潭下!如說有人敢穿瀑而人,殺了我也不肯相信

她的語音方歇,忽聽琴聲大作,先是“仙翁”“仙翁”地彈了數下,那聲音聽起來極似嘲笑之聲,跟着才奏出曲調,極爲優美動聽!

楓林內的王坤,一向是運足耳力,細聽各人言語。琴聲起後,他忍不住暗笑一下,想道:“瀑布後面,分明隱有高人,剛纔就爲了那施姑娘之言,發出冷笑,但他們當局者迷,似乎還沒有覺察呢!”

那邊的陶澄和趙遠秋真是服了氣,鬱郁走回來,身上和鬢髮上都沾滿了水珠,顯出有點狼狽的樣子。

李瑛大聲道:“姐姐,讓我繞到對面瀑布左側,沿那條石蹬,直到瀑邊那個洞穴,或者可以看出裡面有什麼東西……”

李瓊大吃一驚,低聲叱道:“你別胡亂出主意”在楓林中的王坤,也愣一下,因爲他對這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極有好感,故此心中大爲同意她姊姊的斥責。

陶澄也聽見了,他回頭一望,便道:

“那洞穴雖小,但我們尚可探頭窺瞧,怕只怕裡面有什麼奇毒毒物,猝不及防,着了道兒。我癡長几歲,見識較多,等我先過去瞧瞧……”

衆人一聽他要冒險,都同聲勸阻。李瓊怪不好意思,忙柔聲道:

“陶師兄,反正我們誰都不是非得到那星郎琴不可,同時擾及瀑布後面那位高人清修,將來怕會被師長們怪責,不如暫時別有所行動,等調查清楚之後,大家再想法於。”

她流露出歉容,使人倍覺她天性溫柔。

陶澄立刻笑道:“師妹乃因方纔阻止了瑛妹,是以覺得如任我過去,便分厚薄之嫌。但請勿放在心上,我過去不過是探頭瞧一瞧而已,毫無危險可言!”

施雪影道:“瓊妹,不要阻他,縱然那石洞中有什麼古怪事物,陶師兄自會及早避開,瑛妹妹可就不同了!”

陶澄一面相度形勢,一面道:“可惜我大哥的鐵甲不在身上,否則什麼毒物都不用懼怕。各位請看,我們這邊崖外一丈之遠,尚有一石,端尖如筆,想是年深日久,被瀑布邊緣水力不時衝壓,因此越磨越尖。假如我們自信能穿過這道飛瀑而不致墜落深潭,那塊石尖正是縱去時換力的上佳地位……好了,現在我得縱下潭邊,才能繞過去那邊的石蹬道。”

李瓊柔聲叮囑道:“陶師兄千萬要小心啊”

口口口

大家一齊走到崖邊,任得飛瀑濺出來的水珠沾滿一身,只見陶澄身形又穩又快,躍下潭邊,然後縱過那道寬才兩丈的急流,這才攀縱上六七丈高處的石蹬道。

那條石蹬道只有一尺寬,石上滿生青苔,又溼又滑,加上石崖間中有數處向外隆突,使人無法直立走過。底下是吼嘯奔騰的深潭,潭邊盡是嶙峋岩石,看去便令人生出恐怖之感。

要是尋常之人,處在這等險惡境地中,先已駭個半死,哪還能沿着蹬道向前走?

陶澄畢竟有一身峨嵋正宗內家功夫,只見他提氣輕身,嗖嗖貼壁疾奔,碰到崖壁隆突出來之處,上身便向外斜傾,雙足點着石蹬道疾移數尺,然後一振臂,身形又回覆正常垂直的角度。這一手功夫乃從“鐵板橋”身形中化出來,練時不難,但像他在這等境地,膽氣最是要緊,其次地位要相度得準,若然石壁隆突之處長達一丈,則他非摔下深潭不可!

晃眼工夫,他已到了瀑布左側,一塊巨巖截斷了石蹬道去路,巨巖的一半乃在瀑布水簾之內,是以激濺起滿天水珠,白氣濛濛,陶澄止步換口真氣,運力掌上,蓄勢待發,然後低頭去瞧那個洞穴。

這時王坤已從楓林中縱出來,從右側繞到崖角,露出半邊面孔,窺看陶澄舉動。

只見陶澄把手掌撤回,雙手支地,整個頭顱都伸入洞中瞧着。李瓊爲他捏一把汗,對施雪影道:“雪影,假如洞中突然出現一條毒蛇之類,陶師兄哪還能躲得了?”

陸雲大聲道:“瓊妹別擔心,他如果不看清楚不會有事,怎肯把頭顱送進去……”

正在說時,只見陶澄突然縮首出洞,動作太快,以致身形不穩,直向懸空處欹側傾去。

李瓊首先驚得尖叫一聲,其餘四人也都駭得心頭突突大跳!

幸好陶澄記得地勢,猿臂一探,剛好扣住一塊石角,這才化險爲夷。

趙遠秋大聲叫道:“你怎麼啦?可把我們都駭壞了!”

陶澄並不作答,只向他們作個手勢,表示沒有關係的意思,然後再次探頭人洞。

大家都緊張地看着他,俱是滿腹疑雲。那琴聲一直繼續彈奏,從未中歇,冷冷清音,在山搖地動的飛瀑聲中,益發悅耳,陶澄這回緩緩縮回頭顱,然後向大家作個笑容,循原路回到這邊崖上。

這時幾乎沒有人忍得住,都要開口問他洞中的情形。陶澄一身都溼透了,首先抹抹面上的水,然後朗聲笑道:“好得很,這個洞穴居然能夠通行瀑後,不過因爲彎曲不直,故以我只能查出瀑後竟然另有洞天,卻看不到內中情形。”

李瓊問道:“陶師兄,你早先何以突然縮退,幾乎墜跌潭中,我們那時都駭得要死……”

“咳,我們都是自己人,說也無妨,這一幕其實是我自己心裡緊張,剛剛探頭進洞,但覺琴音越發清晰,如在耳邊嗚奏,這時忽然一陣冷風迎面撲到,我在凜駭之下,忙忙縮避,但那陣冷風已撲上面,水氣極重,生像被人兜頭澆一盆水似的。我穩住身形之後,這纔想起瀑布後既有地方,那瀑布衝力何等強大,偶因水流不勻,空氣便會旋激亂卷。這陣冷風挾有如此濃厚的水氣,必是此故無疑!因此我二次探首人洞,果然沒有別的事……”

大家聽完他的敘述,都默然尋思,李瓊發現他們都不時有意無意地瞥李瑛一眼,便明白大家都急於知道瀑布後面的情形,但可惜都沒有練成縮骨法,故此鑽不進去,只有李瑛身軀嬌小玲瓏,可以鑽人。不過這到底是冒險之事,故此沒有人敢出口叫李瑛鑽進去瞧瞧。

李瑛好奇之心大起,她自負有一身武功,膽子一向甚大,此時搖搖姊姊的手,道:

“姊姊,我去看看吧”

李瓊毅然道:“好的,不過要小心些,那位奏琴的高人,見你是個小孩,相信決不會出手加害,但你卻要有禮貌,縱然被她責罵,也不準頂撞。”

李瑛喜道:“我知道了!”倏然便向崖左躍下。王坤見她出動,大吃一驚,便沿着崖腳悄悄躍走,片刻間已隱沒不見。

口口口

李瑛躍到對崖,縱上石蹬道,然後沿着蹬道疾奔。她的輕功甚爲佳妙,只見一條細小人影,貼着石壁疾駛,轉眼間已到達石壁突出之處。剛纔以陶澄一身武功,大家尚爲他捏一把冷汗,李瑛能爲再高,但怎比得上陶澄,自然更加難越險關。然而此時大家都毫不緊張,只見李瑛身形一挫,本來就夠矮小的身軀,更加矮些,宛如一團影子,貼地疾卷而過。

原來那處突出的崖壁,底下內陷,尚有尺許空隙可過。陶澄一個大男人,別說縮不過去,即使能夠,他也不願在衆目睽睽之下,露出如此醜相,李瑛可就不同了,這也是李瓊何以放心讓她獨自從石蹬道飛越之故。

晃眼間,她已到達那塊突出的巨巖邊,水珠白霧,漫天彌罩,她只停了一下,身上便溼了大半。對崖的李瓊終是姐姐,嬌呼道:“妹妹小心點,不必着急……”

李瑛向對崖笑一下,揮揮手,便蹲低身子,眼光望人洞穴中,心頭突然一陣鹿撞,泛起怯意。可是此刻已是騎虎難下的局面,縱然害怕,也不能退回去。須知每一個人都不免會有過這種經驗,儘管在事前想好,拼着捨棄一條性命,但一旦面臨那不可知的事物,便禁不住會生出懼怯之意。但這不算是怯懦,卻是人類保護自己的一種本能,如果沒有“懼怕”這種感覺,則人人都盲目地胡衝亂撞,這樣人類不爲之絕種者難矣!

李瑛暗中咬一下牙,便向洞穴中鑽進去。也虧得她骨軟身小,總算鑽人洞中,像條蛇般蜿蜒爬行,轉個彎,眼前豁然明亮。

她定睛一看,洞口外一片山石,剛好把月光擋住大部份,可是仍然看得出內裡另有洞天!這時,她已忘掉害怕之念,趕快爬出洞外,站起身倚石探頭一看,目光到處,不由得目駭神眩。敢情在她右手邊,便是那條掛天長虹般的飛瀑,此刻彷彿是一道水晶簾,把天空完全封蓋住。

左邊是個寬大已極的山洞,近出口處的巖壁上,盡是綠油油的厚苔,地上甚是平坦,直通山腹。洞內盡是石鐘乳,晶光映眼,千奇百怪,或如飛鳥,或如怪獸。

李瑛幾曾見過此等奇景,不由得目瞪口呆,競看出了神!

倏然“仙翁”一響,清越異常,李瑛駭了一驚,但覺這聲琴韻,生似有形之物,猛可擊在心頭,震得百脈責張,真氣浮動。忙忙收攝心神,回眸向琴聲起處看去,這一看又把她駭了一大跳,原來在洞內不及一丈之處,有塊形如屏風的白石,高約五尺。石屏之前,一個老人盤膝而坐,在這老人面前,還有一塊尺許高的平坦白石,上面擺着一張古琴。

那老人形相甚怪,頭髮甚長,直拖到地上,近頭皮處仍然漆黑烏亮,但越往下去顏色越淺,由灰而白,末端委垂地上,竟已枯槁如亂草。他身上的衣服完全破碎不堪,那兩隻瘦如鳥爪的手上,指甲長達一尺有餘。此時一隻手尚自懸在半空,似是剛剛彈了一下,便擡起手,現在緩緩下降,意欲再彈。

李瑛乃是高人之後,家學淵源,年紀雖輕,但眼力卻極好,心中想到陶澄早先曾經說過,以前擁有這面“星郎琴”的冷雲仙子沈寒,能以琴音變換季節,殺生役獸,證諸剛纔那一響琴音,震得自己心脈欲斷,可見得此老在琴上必有驚人的功夫,連忙叫道:

“老前輩啊,你可別彈那琴,我知道一定受不住……”

那老人倏一愣,下降之手墓地停住,但仍然面對着瀑布,毫不轉面來瞧。歇了一下,他道:“你今年可是十三歲7’聲音嘶啞難聽,宛如梟鳴。

李瑛心想怪事,自己十三歲怎會被他知道?便想看看他的相貌,於是從石後直跳出去,一面大聲道:“對了,老人家你怎麼知道呢?莫非你有神眼麼……”

她一跳已到老人面前,目光到處,忍不住驚叫一聲,蹬蹬蹬直退開去,原來那老人面目枯乾如骷髏頭,兩目無睛,只剩下兩個深洞。她這一退已退到洞外,貼近瀑布。

那老人來聲怪笑,道:“果真是十三歲,但老夫偏不信邪兩隻鳥爪突然一落,十隻指甲,俱抓人身邊石地中。

口口口

李瑛但覺這怪老人形相聲音都可怖之極,又見他十隻長逾一尺的指甲,插入石中,宛如插人豆腐那般容易。這等功夫,真是聽也未曾聽到,更加驚懼,不覺又退了兩步。猛黨風力如山,卷人慾飛,原來是瀑布下墜時所激起的風力,連忙一沉真氣,身軀釘牢在地上。

只見那長髮破衣瞎眼的怪老人,雙爪一起,十隻指甲中已各各抓了一塊石頭。更不打話,左臂揚處,那塊比拳頭還大的石頭,飛上半空L李瑛不知他這一下有什麼意思,定睛看時,只見那塊石頭從空中墜下來,離她站處尚有尋丈之遠,就在下墜之際,那怪老人右臂一動,另一塊石頭便閃電般飛出。石頭一離手,激起銳烈刺耳的嘯風之聲。

李瑛此時恍然大悟,駭得尖叫一聲,不覺又向後暴退。

兩石相觸,“轟”的一聲,第一塊石頭已被第二塊巧妙地撞碎,化爲一片方圓丈許的碎石網,罩向李瑛立足之處。這一手功夫本已夠奇,誰知那第二塊石頭,經此一撞之後,去勢更加激疾,嘯風之聲更爲刺耳,比那片碎石網去得更快。

怪老人出手之後,便側耳凝神而聽,臉上忽然露出微訝之色,原來他已聽出那塊石頭挾着銳烈風聲,投人飛瀑之中,跟着那大片碎石,也電射到瀑布中去,竟沒有把那小女孩打中。在瀑布對崖的人,見李瑛鑽人去好一會兒,仍沒有出來報訊,不知不覺都焦慮起來。李瓊骨肉情深,自然更爲焦灼。正在此時,忽見瀑布中飛出一物,直射到這邊崖上。

陶澄首先驚道:“噫,是塊石頭,誰的手勁這麼大,居然能射穿飛瀑?”

一言未畢,只見飛瀑中突有人影一閃,隨即便和瀑布一同飛墜潭下。

瀑中人影雖看不出面貌,但身上綠衣卻極映眼,李瑛今天正是穿着綠色衣裳。李瓊慘叫一聲,直撲到崖邊,施雪影也面色大變,但一下子縱到李瓊身後,玉臂一圈,便把李瓊抱住。大聲道:“瓊,且別慌亂,我們先把事情弄清楚……”

雲夢派的趙遠秋目毗盡裂,厲聲大叫道:

“那裡面如若有人,我非把他碎屍萬段,難解心頭之恨!”

李瓊聽了,腦中“轟”的一聲,眼前一片迷濛,心中連連哀叫“妹妹”原來趙遠秋這麼一叫,她已明白大家都看清楚那條人影,必是李瑛無疑!

陶澄大聲道:“雪影,好生把瓊妹看着,我們去查查看”

說罷,便和陸雲趙遠秋一道躍下石崖,沿着那道急流,繞到崖後。這道急流一轉到後面,立即緩慢平靜地流過那極是寬闊的河牀。

趙遠秋裂帛般大叫一聲,道:“那是什麼?”但見在河邊一塊平坦的大石上,仰臥着一個身裹綠衣的人,三人直奔過去,相距尋丈,便一齊停步。

陸雲沉重地道:“當真是瑛妹妹,只不知是死是活……”

陶澄咬牙切齒道:“這一次我罪大如山,不論瑛妹妹是生是死,我已和瀑後那廝沒個完結……天啊,本來是多麼活潑的小姑娘,如今卻毫不動彈……”

要知他們俱是俠義之士,都是至情至性的人,在這一剎那間,竟沒有一個敢先過去揭開李瑛生死之謎。

口口口

趙遠秋突然大吼一聲,道:“我看見瑛妹妹胸前似乎微微起伏呢!”

此言一出,三人都一齊撲過去,陶澄伸手一探鼻息,登時掉下兩點英雄淚,道:“謝天謝地,瑛妹妹還有一絲氣息……陸雲,快去告知瓊妹!遠秋,你助我一臂之力!”

陸雲應聲飛躍而去,趙遠秋蹲下來,把李瑛溼淋淋冰涼的身軀扶起來。陶澄取出一顆靈丹,兩指一捏,李瑛小嘴便自張開。他把靈丹放人她口中,忽然驚道:

“奇怪,她口中還有半顆未化的丹藥呢!”

趙遠秋道:“不是毒藥吧……”

陶澄喚了一下,搖頭道:“不是,這味道好像少林五寶之一的桫欏神丹呢……”

陶澄說及“桫欏神丹”的名字,使得幫忙扶着李瑛身軀的趙遠秋愕然而顧,道:

“真的?那麼瑛妹只要生機未絕,便死不了……”

陶澄道:“但願如此”跟着便調元運息,凝練真氣,然後將嘴貼在李瑛小嘴上,以本身純陽之體那股真元之氣,度人李瑛腹中。

李瓊等人聞報如飛趕到,她眼含痛淚,哀叫一聲“妹妹”,便往李瑛身上撲去。幸而施雪影眼明手快,及時攔腰抱住,柔聲道:

“陶師兄正施展峨嵋秘傳的‘引本歸元’救命大法,不惜耗費本身真元。你撲過去,使他心神散亂,不但他本人,連瑛妹也要蒙受其害……”

陸雲也在一旁勸道:“瓊妹勿急,看來瑛妹已脫離險境了!”

趙遠秋忙道:“陶澄剛纔說,瑛妹口中尚有半顆未化的丹藥,似是少林寺五寶之一的桫欏神丹……啊,你看瑛妹面色已轉回紅潤,定必可以無恙了!”

頃刻工夫,陶澄已退開數步,話也不說,管自跌坐草地上,盤膝閉目,調息運功。大家都不敢作聲,以免擾亂他的心神。李瓊過去把李瑛抱在懷中,隔了片刻,李瑛緩緩張開眼睛,輕輕道:“姊姊,你哭什麼?哎,那怪人好生怕人……”衆人見她回醒,十分欣慰,李瓊又怕她身上筋骨受傷,忙命她起來走動一下,竟然完全沒事。

陶澄自覺已恢復八九成了,便睜目一躍而起,道:

“瑛妹你受驚了,愚兄誓必爲你報卻此仇……”

大家都搶着問李瑛那瀑後的情景,李瑛把人瀑後見到那長髮破衣的瞎眼怪人之事說出來,最後道:“我因驚怕而再退時,突然一腳踏空,身軀向後便倒,恰好瀑布飛懸下來那股風力卷壓上身,登時把我卷落洞外崖下。在那一瞬間,大片碎石從我身上飛過,若不是被風力卷落崖去,早已被那大片碎石打死,那瀑布的水,剛硬如鐵,還未濺到我身上,已感到銳烈的聲音,生像要把我撕裂成碎片,我不覺使出掌法招架,忽然已墜人潭中,以後便昏迷過去……”李瓊聽出一身冷汗,憐憫地抱着妹妹。

趙遠秋道:“咱們想個什麼法子,闖人瀑後,也把那老瞎子推落潭中,叫他嚐嚐這種滋味!”

施雪影柳眉一揚,道:“那瞎子當初如何進去的,又如何出來?若不出來,在瀑布後那洞府中,每日吃什麼東西?他既然出人自如,難道我們辦不到麼?”

陸雲頷首道:“到底雪影頭腦靈敏,心思聰慧,我們再研究一下,必定想得到出人之法”

陶澄緩緩道:“據我的想法,這道仙琴瀑水力猛急,這麼多的泉水,從那等高處飛墜下來,可就比石頭差不了多少。假如要硬生生的衝過,只有體積細小之物,方易成功。我們這麼大的一個人,除了一面運氣護身之外,一面還得計算出水力,以刀劍等鋒利之物,破水而人,在穿越之時,更須識得特別的招數,化掉四面的勢道和墜力……”

大家都緘默不語,細思陶澄之言。

只有李瓊在尋思什麼人先一步把妹妹救起來,還贈以少林至寶之一的桫欏神丹?

只聽施雪影道:“如果論起刀劍,李師怕家傳的刀法天下第一,與崑崙的劍法齊名。我們只好請李瓊傳授幾招,或可一試

李瓊聽到有人提及自己名字,這才矍然驚覺,卻只聽到下面的話,忙道:

“小妹決不敢藏私,哪位師兄要學刀法?”

陶澄應聲道:“我,請你細想一下,有哪些招數可以穿破這道飛瀑的水力,這次一定要讓我先上……”李瓊吃一驚,這才知道是什麼一回事。

當下搖搖頭,道:“那太冒險了,小妹不敢……”

趙遠秋忽然訝道:“怪事,你們快看,那小子在幹什麼?”

口口口

大家順着他手指之處望去,只見一個少年,正在瀑布對面的崖上,迅速地撿起好多石子,站在崖邊,開始一顆一顆地向瀑布勁擲。這少年舉止瀟灑,容貌英俊,正是前日被陶澄打了兩個大嘴巴的玉坤!

陶澄急忙道:“我們快上去,看他究竟於什麼來的,也許他識得那瀑後怪人!”

大家一齊縱過對巖,繞上石崖去。只見王坤正聚精會神地繼續擲石,明知他們上崖,仍然不曾回顧。

趙遠秋性情最暴,大吼道:“王坤,你過來”王坤的動作微微一頓,但沒有回頭,仍然小心翼翼地揚手擲出一石,跟着便凝眸瞧着那道瀑布。

這邊男女六人,都走到崖邊,趙遠秋見他不瞅不睬,怒氣勃勃而生,又大喝道:

“不知廉恥的臭賊,難道前天兩個嘴巴還打得不夠麼?”

王坤倏然轉身,虎目中射出懾人寒光,怒聲道:

“你憑什麼這樣罵人?難道黑道中便沒有一個好人?”

趙遠秋愣一下,突又放聲大笑,道:“好人倒是會有,但卻怕輪不到你這小子……”

飛瀑後面突然傳出“仙翁”數聲,音韻雖不高亢,卻震撼心絃,大家都爲之移轉了注意,齊齊向瀑布望去。

施雪影皺眉道:“奇怪,琴聲已停了一段時間了呢廠說話時,趙遠秋已又和王坤怒目相對。

口口口

陶澄冷笑一聲,踏前一步,道:“姓王的你打算怎樣?”

王坤雖是極怒,但迴心一想,這幾個人都是誤會自己乃是白水堡的手下,莫說他們人多勢衆,動起手來難免自取其辱。縱使能夠仗着師門絕藝取勝,他能下毒手殺死弄傷任何一個麼?這末一想,登時鬥志全消,哼了一聲,道:

“我不打算怎樣,但這地方我站不得麼?”

這一回輪到陶澄等怔了一下,他們萬想不到王坤竟會軟下來,以理相駁。要知他們雖然有點年青氣盛,但到底是俠義中人,不能不講理由。

終於陶澄冷笑道:“當然可以,你高興站哪兒都成,只要別妨礙我們……”

王坤迅速地掃瞥衆人一眼,忽然發現李家姊妹兩人的眼光中,不但沒有敵意,那李瓊更露出同情和欽佩之色!不由得豪情頓起,心想這位李瓊姑娘,原來佩服硬骨頭的人……這個念頭不過是一掠即過,復又撿起數十顆碎石,回身對着瀑布,又一顆一顆地勁襲向瀑布中。

每一顆山石出手,他都十分注意地凝視和傾聽。

陶澄陸雲趙遠秋施雪影等正要商議破水穿瀑之法,但王坤站在不遠處,到底礙事,又不知他在弄什麼玄虛。

陸雲首先嚴厲地沉聲道:“王坤,我們有事商量,請你立即迴避一下。”

王坤全神貫注在擲出的石子上,耳中彷彿聽到他們叫喊自己的名字,便隨口道:“等一等!”

他本是等一等纔跟他們說話之意,但衆人都誤會了,一齊勃然大怒。

趙遠秋恨聲道:“這小子太狂啦!反正是白水堡的狗腿,咱們爲何不敢宰了他?”

陶澄劍眉一豎道:“殺他則不可,但我們可以把他迫墜潭中,大概活不了。”

施雪影附和道:“此法大妙!”

李瓊卻道:“諸位師兄姐們何須這麼大火氣?把他攆跑也就算了。”

但其餘的人都主張把王坤迫落深潭去,那深潭被百丈飛瀑衝激得白氣迷濛,漩渦急湍。

如若失足跌下,非沉在潭底淹死不可!趙遠秋首先發難,因見他手中有石子,便取出雲夢派獨門兵器“閻王鞭”。此鞭顏色漆黑烏亮,長約五尺,共分七節。鞭身乃用雲夢大澤特產千年大蟒的骨節制成,奇重奇硬,比精鋼還要過之。每一節用烏金環接銜,軟硬自如。只因昔年雲夢派出了一位高手石經世,爲人端方剛猛,嫉惡如仇,出手甚辣,是以這獨門蛇骨鞭變成“閻王鞭”。趙遠秋掌心輕彈,閻王鞭筆直射出,然後才大喝一聲,飛縱撲去。王坤倏然驚覺,身形如風車般疾轉過來,已見到一條人影挾着一道烏光,迎面撲到。

其餘陶澄陸雲施雪影三人都紛紛撤出兵刃,陶澄一支金槍,陸雲的兵器也是金光燦爛,響聲震耳,原來是一雙子母金環。施雪影撤出一對青光熒熒的雌雄劍,比平常的長劍尺寸短些以及份量較輕。李瓊李瑛姊妹都不覺踉着衆人亮出利刀。她們的父親李春巖以家傳刀法,馳名天下,爲當今有數高手之一,她們家學淵源,身手也極是不凡。

李家刀的“刀”,形式和普通的略有不同。李家刀刀身較狹,並且作月牙形微微彎曲,都是用上好精鋼,復經千錘百煉,鋒快無匹,這一出鞘,登時銀光四射,寒氣迫人。

口口口

工坤右手迅速地拋掉石於,一招“金豹露爪”掌心暗蘊小天星掌力,向趙遠秋閻王鞭鞭身擊去,左手本待另出奇招襲敵,忽

見又有三條人影凌空飆然撲下,連忙把掌中尚餘的五顆石子悉數向空中人影打出,口中大喝道:“你們仗着人多羣毆,算什麼好漢空中三條人影正是陶澄、陸雲、施雪影,此時見石子襲來,勁厲異常,忙忙用手中兵刃磕開,跟着墜落地上,各舉兵刃,從另外三面進攻,務使王坤無法乘隙逃出。

陶澄聞言也喝道:“你自恃本領,竟敢蔑視少俠們,諒你區區一個黑道小卒,死了也沒有人會記得!”

王坤右手一掌已把閻王鞭震開,左手本欲取出自己的亮銀龍紋杖。可是此杖分爲三節,套在一起,用時必須拉出來,擰緊螺絲,此刻哪有工夫取出來慢慢拉長擰上?

眼見一支金槍,兩個金環和一對雌雄劍。已遞進來,忙吸一口真氣,雙腳不動,身形暴然縮退尺許之多,然後一式“雙撞掌”,猛然並掌向外推出!他乃是少林當今前輩高人老方丈心印大師的關門弟子,根基扎得極佳,又遍學過七十二樣絕藝,對敵時可以隨機應變,忖度形勢而使出合用的功夫。這一式“雙撞掌”雖然平凡,但掌上發出的剛猛力量,卻是劈空掌力。首當其衝的陶澄和陸雲不敢輕覷,各揮兵器破解這股狂飆也似的劈空掌力。側面的施雪影嬌叱一聲,兩道青熒熒的劍光已分向王坤上下盤戳到。

王坤沉住氣,覷準來勢,直等到劍風及身之際,方始沉肩側身,避開下面一劍,左肘一撞,恰到好處地擊在上面的劍身上。施雪影微哼一聲,直退了三步之多。

但右側還有一支“閻王鞭”,狂風暴雨般搶攻人來。王坤顧此失彼,鞭影過處,裂帛一響,右邊衣袖已被鞭頭掛破,肩上也被鞭尖劃破皮膚,現出一道血痕。幸而王坤應變得快,隨手一掌擊去,把趙遠秋震開數尺!

四人都沒有立即動手,環伺在前左右三面,後面卻是水吼濤喧的深潭。李瓊低聲囑咐妹妹不得上前,自己手中橫抱銀刀,也躍過來,登時變成五人圍阻逃路之勢。

王坤理也不理肩上之傷,仰天長笑道:“日後你們將必後悔今日此舉……”

他豪氣沖霄,全然不把生死之事放在胸中。陶澄、陸雲均涌起不安的情緒,只有趙遠秋爲人粗疏暴躁,怒道:“我們後悔什麼,還怕白水堡的人報復麼?”

王坤趁這機會,迅疾地取出亮銀龍紋杖,拉長擰緊,倏然向前面地上一塊石頭擊下,大響一聲,那塊石頭被擊成粉碎。如今形勢迫得他激發起少年狂傲之氣,心中執拗地決定一定要等到贏了他們,這才肯宣佈出自己的真正身份。

趙遠秋又怒喝道:“你顯什麼威風!”語聲中也自一鞭擊在面前一塊石頭,登時把那塊石砸得粉碎。

陶澄喝道:“你只要能支持二十回合,我們便放你走路!”

王坤冷笑道:“隨便你們說吧!”

只見兵刃齊舉,映出千重霞影萬道寒光。那武當高弟陸雲的子母金環,更震出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增添不少這場劇戰的氣氛。王坤一杖在手,大見從容,運足全身功力,施展出“金剛杖法”,只見杖影如山涌起,護住四方八面,宛如銅牆鐵壁,無可動搖。

十個回合之後,形勢大變。原來王坤杖法端的高明神奇,加之內力渾厚,使將開來已無懈可擊。可是對方五人都是年青一輩中的好手,功力方面,本就相差無幾,加之個個一身絕學,沒有哪個出手不是妙絕招數。因此開頭數招還看不出來,但後面五個回合,可就合力迫得王坤腳下直向後面移動,不一刻已到了石崖邊緣。

王坤自知不妙,以他個人而言,則寧死也不會動什麼念頭,但幕然想起雙親師父與及身上所負的責任,便改變了初衷。可是此刻卻無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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