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將軍府·不語軒】
牧景年剛想到另一側去看關一筱,就和前來的人撞了個正着。他只見關一筱匆匆忙忙地要衝過來,看見自己後立即綻出了笑臉,像一朵迎風綻放的花兒,帶着全身馥郁的香氣向自己撲來:
“小年!正要找你呢~”
牧景年扶住他,道:“我也正好要找簫簫。”
關一筱挽過他的手,柔聲道:“這兒風涼,咱們進裡面聊。”說着他忙把牧景年往溫暖的屋內推,還周到地關上了門,活像一個照顧弟弟的哥哥。
兩人在屋內圍爐而坐,關一筱想了想便直接拉着他坐在了暖榻上,把暖爐拉過來,又將被子給牧景年蓋好腿,笑道:“好久沒和小年說話了,記得在北靜的時候我們兩還住在寺廟裡,風又大,火又得自己取,必須抱在一起取暖。”
牧景年看着他,不禁輕輕勾起嘴角,在這淡漠的臉上打描成了一幅溫情的畫。
“誒小年,你那個姓霍的師父現在在哪啊?”關一筱好奇地問。
“師父早已仙遊,不在世上。”
“啊……那你這些年都在幹什麼呀?”關一筱摸了摸他衣服:“看你的衣服,可都是好料子,小年你都哪來的錢?”
“幫人殺人賺錢。”牧景年平淡地回答。
關一筱嚇了一跳:“你……你就是那種,被僱傭的刺客?”
“反正只要我殺死了人,就可以得到一大筆錢。”
“你……你都殺了什麼人?”
牧景年想了一會兒,道:“有富商、有侯爺,還有很多,記不清了。”
“你殺那麼多人……那可都是人命啊!”關一筱驚訝道。
“師父說那些人命不值錢,該死的總會死。”牧景年回答。
“你從來不把人命看成一回事,不在乎也正常。”關一筱哼了一聲,突然又反問道:“那我的呢?如果人家叫你來殺我,我豈不也是賤命一條?”
牧景年眼神認真了起來:“你不一樣。”
關一筱笑道:“怎麼不一樣?”
牧景年一字一頓道:“簫簫的命,很珍貴。”
關一筱聽得心中歡喜,軟綿綿地似乎要飄起來,他摟過對方手臂道:“好小年,就知道你喜歡我,不枉我以前那麼疼你。”
牧景年看着他倚在自己肩上,輕聲道:“簫簫的命比我的要珍貴。”
關一筱咯咯地笑起來:“那是,我這般傾國傾城的容顏,性命當然是價值連城,堪比無上珍寶!”他說着又撫了撫自己如柔荑般的臉,
輕聲問道:“小年,你覺得我美不美?”
牧景年認真地想了想,認真道:“絕世無雙。”
“騙人,”關一筱笑得燦爛:“那爲什麼那次你見到我,居然還質疑‘你長得很美’?”
他學着牧景年的語氣竟然有模有樣,把本人都要逗笑來。牧景年思考了片刻,正兒八經地回答道:
“因爲我眼瞎。”
“小年你哪兒學的話啊?!”關一筱驚訝地擡起頭看着那向來漠然的臉:“怎麼那麼油嘴滑舌?!”
牧景年無辜地眨了眨眼:“這是你說的。”
關一筱愣了愣,纔想起來自己似乎是對牧景年說過“你眼瞎了嗎”這種話,不料對方還記得一清二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小年居然記得,我都差點忘了。”
“簫簫說的話,我都記得。”牧景年認真道。
關一筱一愣,見他神色毫無半分調情玩笑之意,便心裡有些異樣的顫然。他自詡歷經無數風月場,聽遍世間情話無數,卻在牧景年這不似情話、勝似情話的措辭下有了悸動的感覺。他心道這小子看上去淡漠無心,卻對自己惦記有加,恐怕他所說的四處遊歷尋人也是找自己的罷——這樣想來,心裡便暖融融的一片。
他挨近了對方一些,握着他有些冰涼的手道:“乖小年,想不到這亂世我還能見到你,且情誼不變,實屬再珍貴不過的事了。”
牧景年聽聞也握緊他,道:“師父死後我便四處遊歷,就是爲了找簫簫。”
關一筱擡起頭粲然一笑:“現在不是找到了嗎?”
牧景年點頭:“簫簫,不如我們浪跡江湖罷,這戰國亂世,呆在明城實屬兇險。”
關一筱一怔,搖頭道:“這恐怕不行。”
“爲何?”
關一筱撥弄着他手上戴着的紅繩白珠,緩緩道:“我傾心百里將軍已久,想呆在這將軍府和他在一塊兒。”
牧景年也愣住了,他頓了一下,眼裡有異樣的波瀾,過了半晌才道:“簫簫想呆多久?”
“嗯……”關一筱眼珠子轉了轉,突然笑道:“等到將軍迴應我後唄。”
牧景年皺眉:“不迴應怎麼辦?”
“那~就呆到我死心爲止咯。”關一筱輕聲道,擡起眼看着他:“小年,你若是不喜歡這明城,自可以先遊歷,如若有空還可以來看我啊。”
牧景年搖頭,眉頭越皺越緊:“我要簫簫和我一起。”
關一筱看着他,突然笑起來:“又不是小時候,難道小年還需要我照顧不成?你武功如此高,照顧
我還差不多。”
“如果我可一人浪跡,又何必找你。”
關一筱見他神色堅決,不禁眨巴着眼,使出撒嬌的計量來道:“可我近來是不願離開這的呀。”
“你若不走,我也不會走。”牧景年淡然道。
關一筱轉了轉眼珠子,宛然一笑:“那也好,小年便在這裡陪着我,反正將軍他視你作友,儘可招待你。“
牧景年看着他容顏映着燭光,妖媚如狐,兩汪秋水望着自己,便覺那向來淡漠的心境有了一絲漣漪的起伏。他點了點頭,道:“那我就呆在這。”
關一筱點了點頭,望望天外見時辰不早,便道:“小年你可累了?時辰也不早,不然我兩今晚同榻而眠如何?”
牧景年聽聞點頭,便揮袖熄滅了燭光,屋內頓時一片漆黑。
關一筱噗嗤一聲笑出來:“小年動作倒是很快。”
兩人肩並着肩躺下來,抵足而眠,彷彿從前流浪時相互依偎。關一筱幫他拉緊了被子,低聲道:“你今天又是爬山,又是抓魚,又是殺人的,現在一定想睡得要命罷?”
牧景年得兩雙黑眸看着他,在月光的映照下有如星辰。他轉過頭來,看着關一筱,突然開口道:“我可不可以抱着簫簫睡?”
關一筱一愣,笑道:“好啊。”
他剛說完對方就將他抱緊,下巴抵着他的額頭,然後便沒了聲音地閉上眼。
關一筱心裡異樣地七上八下,他感覺對方有力的手臂環着自己,卻不知對方到底在作何念想——說是要抱着自己睡,這話饒是誰聽了都會想歪,但牧景年說起來卻是正兒八經,莫非他對自己真的只是弟兄之情?
從他與牧景年相處這幾日、直到發現對方身份以來,關一筱只覺此人生性淡漠,視性命於無物,有時雖殺人不眨眼十分殘忍,卻對俗世又不甚通曉,有時倒像從前那個受自己保護和照顧的無知孩童,想來也沒有任何雲雨之歷。而他之於自己,或許只是十多年前情誼之中依戀的延續。
但關一筱又是何等七竅玲瓏的人,一個心思可以掰開成好幾十瓣胡思亂想。此刻他轉念一想,這牧景年會否對自己有所隱瞞?那紅繩白珠可否是他偷得來的?他真正所圖的莫不是要自己這傾世容顏和身體罷?
他這麼想着,便扭了扭身子要去挑逗牧景年,擡眼一看卻見對方已經睡着了。只見牧景年眉宇舒展,鼻息間呼吸平穩,倒像個毫無防備的樣子,誰又能想到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刺客?
關一筱默嘆了一口氣,想來他明天要帶他出去走走,多試一試才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