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你可要記得
往哪裡走？怎麼走？葉驚闌可沒說清楚。
孟章當機立斷，抓起包袱，拽着司馬無恨的衣襟大步往前。
不能拖，一拖就壞事。
這條石縫裡穿行的小路是通往雲殊城的必經之路。
後面追上來的人越來越多，逼得他們朝着特定的方向前行。
“嗖”一枚尖利的小箭在夜色裡穿梭，射入司馬無恨的腳踝處。
孟章的大刀還未拔出，他嘆口氣。
“他孃的。”司馬無恨做着深呼吸，“走！”
葉驚闌藉着馬車擋了不長眼的流矢，從車裡取了一些東西。這是昨夜便備下的，只是被拋下他驅車先行的人帶走了。
不知是狂奔帶起的涌流的風吹走了雲岫的回答，還是雲岫壓根兒就沒出聲。
“嗖”的一聲，小頭目拉開了重弓射出一支黑漆漆的箭。
葉驚闌朝着聲源方向掠了過去。
箭的尖端很大，這是可以撼動山體的重弓，小頭目挽弓弦如滿月時就知沒有回頭箭，拼盡全力也要發。
葉驚闌很清楚析墨明面上會做的滴水不漏，絕不會參與到其中。所以他一點也不擔心。畢竟元清澗是個心胸狹隘，花花腸子多，但不能將事事安排得完備的人。
“沒有。”雲岫滿不在乎地回答道，她本就沒帶身外之物。
“王爺早就料到葉大人會說這話，因故命我帶了一句話。”酷似員外爺的小頭目陰險地笑起。
垂落在耳邊的青絲無風自動。
氣運大周天。
快要過完這一段窄道，葉驚闌還是提着一口氣不敢泄勁。
小頭目掂着自己的肚子往旁邊一跳，難爲他肥豬樣的身軀還能這麼靈活。
等在這裡的是舉着火把，神情嚴肅的黑衣人。
“嗯……”
那些人的腳步踏過了剛纔烤豬蹄留下的火堆，也踏平了孟章堆出的小墳包。
“主上！”倒吊的孟章瞥見了葉驚闌，他滿足地笑起，“我定會護先生周全，雲殊再見。”
他還不忘用手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他還好，不用擔心。
沒人再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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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車輿裡探出頭，剛好瞧見雲岫雙手抱胸立在外邊。
那人悶頭倒下。
這一聲慘叫，葉驚闌喟然太息。
她猛地睜眼，目光如裂開藏青天色的曦光，扎得人生疼。
“姑娘說的是，包袱確實要自己背。”
這一段不長的路，他走得不輕鬆。
“今兒怎麼不罵了？”他以爲雲岫會同往常一般罵一句不知羞恥，等了一陣，還未聽見那一句責罵，反倒厚着臉皮來討了。
回望，火把照亮了這條道。
小頭目肩上的擔子不輕。
“……”
雲岫也這般答着：“我沒醉。”
“你的包袱呢？”葉驚闌問道。
“啊！”
他揹着迷迷糊糊的醉鬼向着孟章所在的方向極速移動。
從此，飄蓬一路。
葉驚闌一指戳在身邊冒出之人的心窩。
孟章很清楚自己無法拉起司馬無恨，不如就這麼掉了下去，興許兩人還有機會活命。
“哪？”發愣的雲岫還沒想明白葉驚闌的“包袱”在哪裡。
“好。”葉驚闌爽快地答道。
因她在，縱使身死也一併笑納。
手擡起，硬生生地在空中滯住了羽箭的勢頭。
“他孃的！”司馬無恨的身子又往下墜了一些，孟章的腳尖都快離開地面了。
“山路多崎嶇，珍重。”葉驚闌眼睜睜地看着孟章一路滑了下去，他尊重孟章的選擇，更相信他的判斷，既然他敢作出承諾來日於雲殊城見面，那麼就認定這是真的……
“我想王爺纔是最辛苦的，安排了這麼多豪傑來取我性命，想來是徹夜難眠吧。”
命裡有時終須有，不管是上天的饋贈還是給予的劫數，都要照單全收。
要攥住這麼一個體格正常的成年人，孟章不得不使出大力氣。
葉驚闌彎彎眼角，他忘了有的人貪杯無度，喝多了犯渾爲常事。
再往下瞧，她被一條腰帶捆在了葉驚闌身上，這種曖昧的姿勢讓清醒過來的她霎時臉紅。
玄青色的一塊布料永遠地藏進了山裡。
孟章含着笑，反手將九環大刀插入陡峭的崖壁，讓墜落的速度更慢一些。
葉驚闌解下束腰的帶子，將她與自己捆緊，“只剩你我二人了。”
那些人快速散開變換爲另一種陣型，像斧頭，白刃恰好向着葉驚闌。
等候多時的人收了命令開始行動，這是他們爲了困住葉驚闌專程研究了好幾日的陣型變換。然而在之前析墨不肯屈就，標榜自己說話算話，說過不給葉驚闌添麻煩就不會動一分邪念。因故這個陣法沒高人指點還不夠完美。成敗各佔五成機率，究竟鹿死誰手還說不一定。
“雲岫。”
她晃着腦袋，想要思考，似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阻擋。這種應該被稱爲醉意的外來之力，掌控了殘存的清醒。
他稍稍矮身，雙手背過去摟她的腿彎處。
孟章和司馬無恨掉落的地方窄如細帶。
“雲岫。”
“你要想對比一下裸着的男人和光溜溜的豬有何區別的話，就死命發力，而後掙斷這條腰帶吧。”葉驚闌不認爲這是威脅，這種二選一的精彩題，令人振奮。
如今，他要將一切拋開，生死當閒話，今夜不沾一滴酒卻想換得一場豪醉。
若非揹着一人，他豈會如此狼狽？
這個自己認下的包袱，真真算得上是甜蜜的負擔。
“嗯。”
“你一定不要離開我。”他還是將話說出了口，鬼使神差般地念唸叨叨，“不要再像凌城那樣……忘了我。”
弓弦勒破了他的皮肉，滲出絲絲鮮紅的血。
扶着頭昏昏欲睡時，她想到葉驚闌分明是滴酒未沾，哪來的醉？
這個討厭的人還是那麼喜歡睜眼說瞎話。
果不其然，一支帶火的箭奔着雲岫的臂膀來。
他小心地貼着山體一點一點地挪着步子。
長弓射出的羽箭紛紛扎進車壁。
遠遠地便望見孟章的腳背勾在鬆軟的泥地上，他倒懸着身子，一隻手死死地抓住司馬無恨的手腕。
他淺淺地笑起，跳下馬車，衣袍拽開，將雲岫裹進懷裡，“在這呢。”
看來她的酒基本是醒了。
葉驚闌將腰帶系得更緊了些。
耳畔是噴出的些微熱氣，還有那一句似呢喃似自語的迴應。
將他束住手拉在馬後跑上一路、鎖他內力、關小柴房、供給難吃的食物在先，暗器傷他、火星子躥上他衣衫、失足跌落懸崖在後。
她確實喝多了。
“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包袱。”他的額頭輕輕撞上雲岫的眉心。
解下外袍，披在她的肩上。
緊貼着葉驚闌的雲岫眼見着他移形換步，以掌風擊潰了中間守護陣眼的人。
“衆位英雄辛苦了。”葉驚闌放下手中提的物件，抱拳一禮。
左右包抄，到時陣成了，會將他困在裡面，陣型如一把大剪子，在收束之時剪斷他的命運軌跡。
雲岫醒轉過來。
“那可能是我醉了。”
“葉大人更辛苦。”答話之人應該是一個小頭目，他沒有穿黑衣，穿着打扮倒像是一個員外爺。
通常醉酒的人是不會承認自己已經醉了。
叼住匕首的一瞬，他想到了當年故里飛花，餘暉裡的一匹老馬將他送離。
她紅着臉，咬脣思慮後輕聲道：“我不動，你別擅自鬆開。”
凝成一團的真氣將小頭目腳下的泥地砸出了一個大坑。
而這支黑箭，擦過了葉驚闌披在雲岫肩上的長袍，帶起絲絲縷縷不肯斷掉的衣袍一角。
“洗耳恭聽。”
時不時會有箭矢像長了眼睛似的飛來。
“嗯？”看樣子她還沒睡着。
“放我下來。”雲岫與他靠的太近，慵懶的音蕩在他的耳邊，又調皮地鑽進內裡，狠狠地在心把子上捏了一把。
身邊人皆去，唯剩一半夢半醒的人，難不成還叫醒她？然後告知她現下的處境，讓她和他一同面對？
不可以。
葉驚闌壓抑着笑意，清了清嗓子，滿心歡喜的時候被人覺察了快溢出來的情緒可不大好。
他的手心裡立刻出現一道紅痕。
葉驚闌不用看也知道背上的人雙頰酡紅。
葉驚闌不僅是沒答應她的要求，反而把活釦變作死扣。
不論以哪一點來講，他都是白白遭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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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尖輕點，躍到了稍微寬闊的平地。
“葉大人不如束手就擒？”小頭目不依不饒地叫囂着。
“你怎麼醉了。”
“你可要記得。”
他們沒有蒙面。
喊打喊殺的人一波接一波地涌了上來，他們手中的刀劍就快戳到他們的後心了。
司馬無恨若是不碰上他們，是不會攤上這份罪的。
是司馬無恨的疾呼。
雲岫不知他身上的衣物不需要腰帶也可。
唯一的念頭便是活下去。
他只笑笑，醉鬼當真是醉得厲害了。
男子精光的軀體有什麼瞧的？她又不是女登徒子，不想和沒個正形的人多說。
“我向來是不愛騙人的，我說不想要便真是不想要。”葉驚闌直挺挺地立在那，闔上眼，這算不得什麼高深陣法，只能是靠着湊集人數，藉由每人功力不等的攻擊組成的小陣勢。
箭尖全部沒入山體，震得棲鳥展翅飛。
“嗯？”濃濃的鼻音，是因過了夜風有些着涼。
掌心溼潤。
他將銅雲雀匕首貼近脣，冰涼的刀身與溫熱的脣甫一相碰，是短暫而熱烈的極致觸感。
和雲岫曾說過的那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剛好對應上了，他一直都很信任這些追隨他多年的人。
在險象環生的路上，他還分了心思與雲岫逗笑打趣，可見他對付這些事兒的遊刃有餘。
在雲岫愣神之際，他都躥出去老遠了，把追殺的人甩在了山石堆砌出的僅一人可過的口子上。
本想搭把手的他，手還未有伸出的機會便沒了用處。
一手撫着凹凸不平的山體，一手摟住身後之人，葉驚闌的額上滲出密密的細汗。
後面一束一束的火光如潮水一浪接一浪地向着他們來。
“那你的包袱呢？”見葉驚闌手裡提的物事並不像他的衣物，雲岫挑高一邊眉。
“我只是在想，既然我是你的包袱，爲何你不將我背至雲殊城。”雲岫打着哈欠，要是不來蹚這一趟渾水，她現在都裹着緞花被兒一夢到天亮了。
元清澗認爲螞蟻多了總能咬死象。他糾集了這一隊人馬來攔殺葉驚闌，雖不至於成敗在此一舉，但總歸是想一步到位奪了葉驚闌的項上人頭。
“這可不是大人說不要便能不要的！”小頭目一揮手。
這裡的人他不清楚具體實力，不敢輕舉妄動。
而這個勁頭剛好就壓在了司馬無恨腕脈處的鎖功針上。
因了葉驚闌不認識他們，就算認識，也要把他的命留下，讓他沒機會張嘴說出他們是誰，更沒可能用眼睛在人海中辨別出他們。
葉驚闌沒答話，對於擾亂心神的旁人，他一向都是以強有力的攻擊來應付。
偶有山壁上掉下的大小不一的石子兒，甚至是突然躍下的黑衣人。
“嗯？”照例是那懶得擡眸的人在鼻息之中帶起的迴音。
他手指微微顫動，是在感受變換的陣型。
雲岫伏在他的背上，心亂如麻。
因爲醉鬼睡着了。安心地睡在了他的背上。
“王爺說：葉大人爲國爲民，有萬般艱辛藏於心無人訴說。想了許久要如何幫葉大人排憂解難，想來想去，還是隻有贈葉大人三尺薄棺及風水聖地最佳。”小頭目挺了挺腰，或許是想要表演什麼叫不可一世，卻畫虎不成反類犬，腰身還未挺拔，肚子倒是先挺起來了。
“你喝多了。”他沒有發問，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舉步維艱大抵上就是這麼來的吧。葉驚闌如是想到。
葉驚闌不自覺地笑了笑，說道：“多謝王爺美意，只是葉某不需要這麼厚重的禮物。”
“貪杯。”
任隨萬物變遷，滄海變桑田，東海揚了塵，白雲蒼狗，這一瞬都在流淌的時間長河中成了定格。
雲岫一驚，如若不是她的小腿往內收了一寸，她現在就是瘸子了。
“收！”小頭目揮旗，這是早先定下的信號。
“是！”振聾發聵的吼聲，這些人都是自小習武，天賦與實力或不同，但中氣一樣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