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你選哪一個
點絳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小姑娘說她發熱了，這一摸，竟還真有些發熱。
她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蹲身，掬起清水洗了一把臉。
“姐姐，你……”女童好奇地湊近了，將土陶罐抱在身前，“你可是餓了？要同我一道回家去嗎？木爺爺就住我家隔壁，你晚些再去找他瞧瞧看退熱了沒，他人很好的……”
女童喋喋不休地說着。
點絳想到了鴉黃，鴉黃小時候會否也是這般的聒噪呢？她不知道。
在點絳認識鴉黃的時候，她已是一個不知年齡的姑娘了。
“姐姐，我叫畫眉，你叫什麼名？”也許是一口一個“姐姐”，說得多了使得嘴皮子酸了，她那薄薄的嘴脣總算歇了一陣子氣。
點絳面無表情地答着：“點絳。”
花鈿追着“不知身份的黑影”而去，亦是沒活下來。
“畫眉，這是哪一年？”
點絳望着溪水，一遍又一遍地確認着自己的臉。
孩童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年歲見長，越來越不能體會到快樂的真諦。
但觸感告訴她，她的左臉切切實實地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她冷然說道：“明知故問。”
“嗯。”點絳垂眸，始終不願對着那張滿懷期待的小臉兒說出這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小事。
衆人的結局。
這真的只是一個夢境嗎……
“敢問樓主大人想要如何處置我這條爛命？”雲岫看上去對第二種選擇有了一絲絲興趣。
如若說這是一場經年不遇的夢境，那麼她願意深陷在這個美夢之中，一睡不醒。
“我也喜歡。”
花鈿只願一生追隨雲岫。
“隨意。”她說隨意，便是真的隨意了。
畫眉噘嘴，“點絳姐姐，你這是燒糊塗了？今年是萬歲元年啊！”
點絳細細端詳着水裡的倒影。
無意中，罐子裡裝進了一條遊動的小魚。
她不禁撫上了左臉。
萬歲元年的自己哪有完整無缺的容顏？
遠遠的傳來少女如腕上銀鐲輕碰的清脆聲音，點絳的心中微動，踏上河上石橋，瞬感本已沉重如枷的身體驀地輕鬆了幾分。
伴着這一聲聲熱切的呼喊，點絳順了畫眉的意，加快了腳步。
她探出手，拎起了裝滿了水的土陶罐。
“點絳姐姐，你在看什麼？”畫眉挨着她的身側蹲着，不安分的手指在水裡攪和了一番。
“想救她？”
而點絳當時沒有說，雲岫約摸猜到了她的心願——如初的容貌。點絳深知這事是窮極一生都不可能完成的心願，所以纔沒有吐露半句。
“她們會死在自己最爲擅長的領域之中？”雲岫平靜地開口，實則心中有久久不能平息的翻滾浪潮，“暮涯是無辜的。”
鸚鵡捻了捻手指，在指尖上綻放了一朵硃紅的小花。
也不是沒夢見過自己的臉除去了陳舊的刀疤，只是那些還殘存在記憶裡的夢，沒有一次比這次更真實，她甚至能感知到臉龐的溫熱，她的手是不會騙她的。
畫眉歪了歪腦袋，看上去沒聽明白點絳的話。
鸚鵡的袖子一晃，關於那三個人的畫面沒了。
“點絳姐姐爲我捉的？”
“鏡花水月，談何喜歡。”
畫眉站起了身，瞧見了裡邊擺動尾巴的小魚，“咯咯”地笑起，拍了拍小手，水珠子濺到了她的雙頰上，順着淌進了她深深的酒窩裡。
她又一次擡頭望天，這時候，雲層遮了太陽，整個大地上吹起了涼風。
沒想到鸚鵡很是坦蕩地答道：“因爲妒忌。”
雲岫的眼前乍然出現了一個黑袍術士。
待她走到了石橋上，畫眉已然跑遠。
換作是以往，她定是離鏡子一類的事物遠遠的，能避則避。這還是她頭一遭起了心，渴求找到一面鏡子。
“點絳姐姐，你看這裡！”
斑駁的黑影在眼前移動，她使勁地閉了閉眼，又睜開，終於能看清楚腳下的路了。
她方纔試着開口答覆點絳的話，但是不論她是怎樣的聲嘶力竭，說出來的話就如過眼的雲煙，倏然散去。
點絳又重複道：“畫眉，今年是哪一年？”
家在何方，如何回？
既然知曉這樣一個淺顯易懂的道理，何不讓畫眉得到快樂？
是那樣的真實。
剛從泥縫子裡鑽出來的小魚撞進了她彎成碗狀的手裡，對準她的手心淺淺一吻。
萬歲元年……
“一人？”
她又跑了回來！
可是在她行過這一彎石橋之時，又頓足了腳。
畫眉重重地點了頭。
花鈿曾同雲岫提起她們在花朝城外的農家小院裡說過的話。
她一時間不明白鸚鵡爲何會提及這話，這人也曾有過無法挽救的失去？
“點絳姐姐！”小徑當中站着一個甩着小辮子的小姑娘，她熱絡地呼喚着點絳的名字。
倒影碎了。
點絳舔了舔那比花開萬里還要豔上幾分的脣。
她能感覺到被不安的感覺縛住的軀殼裡，還有一團亂如麻的思緒。
怎麼會是萬歲元年……
是困頓在另一處的鴉黃，她正坐在水邊大石頭上用光腳丫子戲水，薄脣翻飛，唱的是她家鄉的童謠。
雲岫沉下了臉，“你究竟想要怎麼樣？”
雲岫輕笑一聲，反問道：“那你呢？”
而云岫循着點絳走過的路，一步一步地踏穩了，緩緩而行。
點絳頷首。
當真是一場沉沉大夢。
“畫眉，我……我餓了！”
村口有一棵垂楊柳。
點絳輕輕地揉了揉畫眉的小腦袋，“走吧，回家。”
她迫切地想找一面銅鏡。
鸚鵡的殺意激增。
她仰起臉，將眼睛眯成一條縫，看着投下光亮的日頭。
這樣濃烈的殺氣似要爆體而出。
點絳望着畫眉的背影，望着這不知通向何處的幽靜的小徑，心裡不安的感覺正絲絲縷縷地滲出，似有形般縛住了她的一切。
點絳爲自己醫治之時，用嘴吸走傷口的污血，醫者終是不能自醫，毒發身亡。
妒忌雲岫擁有的一切。
忽而，點絳手上的動作頓住了，掬起的清水從指縫裡流了下去，一滴，兩滴，破瞭如鏡的水面。
鸚鵡極有耐性地說道：“第二個選擇即是雲姑娘將自己的命交到我的手中。”
鴉黃想要擇一城終老。
“還記得一句話嗎？失去所有得到的，得到不想得到的。我要你像我一樣體會什麼叫失去。”
雲岫拱拱手，“我與樓主大人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爲何樓主逮住小女子不放？”
“點絳姐姐？”畫眉抱着滿滿當當的土陶罐走了兩步，見着點絳一直未跟上來，只好停下了腳步輕聲喚着她。
“我該稱你爲雲姑娘，還是納蘭小姐，又或是……將軍？”鸚鵡說罷，直衝雲霄的笑聲驟起，激盪了天上的流雲。
“我想聽聽第二個選擇。”
鸚鵡譏嘲道：“她們都過着自己喜歡的生活。”
“點絳姐姐……”畫眉又進行新一輪的聒噪。
一圈圈漣漪蕩過之後，終於將完整的容顏展露在她的眼底。
點絳猶豫着，還是招了招手，算是應了。
四挑一，不管挑了誰，對另外三人皆是不公平。
鴉黃死在了自己引以爲傲的陣法上。
“失去……”雲岫喃喃道。
“這世上偏偏就有許多人喜歡這樣的假象。”
而後是暮涯，這個溫柔的瞎姑娘逃出了農家院子，摸索着走在難走的山路上，一失足，屍骨無存。
鸚鵡的手一招，畫面一轉。
“雲姑娘，眼下有兩個選擇。”鸚鵡修長的手指豎起，硃紅小花往下掉落，她輕吹一口氣，花沒了。
畫眉將土陶罐放進小溪之中，清澈見底的溪水裡各形各色的石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應了點絳的話，但遲遲沒動。
一心逗弄着小魚的畫眉似沒有聽見點絳好不容易拉下面子來說肚子餓的話。
“願聞其詳。”
點絳收回了目光，眼前出現了斑駁的黑影，一塊一塊地遮住真實的景。
回家……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詞，竟讓點絳心生萬千思緒。
鸚鵡是不會管顧無辜與否，她提出了第一個選擇：“你可以選擇救一人。”
鸚鵡徑自打了一個手勢，讓雲岫得見一番“結局”。
“當然是玩夠了，殺掉。”
雲岫睨着那個年畫娃娃的面具，她沒辦法將視線刺進這張面具裡一睹真容。
她的思緒在這短短的時間裡飄散到各處，渺渺無着落之點。
況且，沒有摸準鸚鵡的性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鸚鵡是個性子古怪的人，前一秒答應了，後一秒就殺了四人，這種事可不一定做不出。
土陶罐中的水還剩一半。
“再不快點，就沒飯吃了！”畫眉仍是在喚着，欲要用飽腹之物來催促點絳的腳步。
想必，畫眉懷中的土陶罐會盪出許多清水，可是對於一個小姑娘來說，要她規規矩矩地捧着土陶罐走回去，大抵上是不可能的。
“一定要跟上哦。”畫眉眨巴眨巴眼。
“快來啊！”畫眉率先到了一彎石橋邊上，她將土陶罐貼緊了自己的小腹，空出一隻手來揮動。
“是，一人。”
妒忌使人瘋魔。
瘋魔的鸚鵡嗤笑一聲，“可是滿意這個答案？”
“很滿意，我心甚悅。”雲岫長長作揖。
“你選哪一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