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館後院是一片空地，似乎經過特殊的處理，就連枯草都沒有一顆。
只有成排的晾衣杆和武具架。
木架上放着幾把素振，還有豎着放下的薙刀，空地上看起來有明顯的活動痕跡，像是經常有人在此練習。
源賴光瞥了眼身旁的慕川泉。
發現對方面色平靜，站在後院柱子邊佇立不動，微微望着天好像在想什麼事情，讓人感覺有種平湖之感。
只是看着看着就閉上了眼。
就連呼吸也逐漸平穩，甚至略有些鼾聲傳來後，才確定她是睡着了。
陣陣秋風裹着涼意吹過。
源賴光眺望天際，發現只是吃過午飯之後，天空竟然暗沉下來，烏雲將陽光遮住，空氣中傳來沉悶感覺。
氣氛也隨之變的沉悶無聊。
無緣的人怎麼都不投機，有緣的人怎麼都聊的來，很明顯他們無緣。
相比於和茶師切磋而言。
今天無論是突然得知自己父親在京都似乎還有着神秘的過往，還是幫忙假扮男友的人是熟人都太過離奇。
只是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現在有些不自在。
當一滴水混入墨水之中，混濁成了它的常態，再被洗滌也變不回來。
就好比現在而言。
他已經不知道怎麼跟正常女孩進行交往，更別提像慕川泉這種沉悶的性子，兩人單獨相處便格外的怪異。
天空的烏雲愈發聚集。
裹着涼意的秋風將後院地面的塵土微微卷起，朝四周方向涌了過去。
“看起來真要下雨了。”
看着在柱邊閉上眼睛，額前有縷劉海飄蕩的高挑女孩，源賴光感受了下微涼的風，遲疑了下便走了過去。
只是等他纔剛靠近兩步。
本來微閉着雙眸的慕川泉便忽然睜開了眼睛，靜靜的直盯着源賴光。
這警覺的動作讓源賴光停下。
慕川泉的身體從柱邊離開，看向他的眼睛臉色平靜問道：“怎麼了？”
“困的話不如回去睡。”源賴光將手放進了兜裡，沉吟了片刻開口說道。
其實這句話有告別的意思。
就跟晚上在手機上聊天一樣，當一個人忽然說晚安的時候，基本上不是真的睡覺，而是打算結束聊天了。
源賴光本來就不太主動，即便主動也是爲壞女孩，現在突然讓他跟不善言辭的女孩相處就不知道說什麼。
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不如直接告辭離開，自己也不是沒有事情做。
只是很明顯慕川泉應該沒經歷過這種經典節目，聽完他的話後搖了搖頭：“我沒睡，只是閉目，小憩了下。”
源賴光差不多也料到了，便打算直說：“那好吧，在這裡也沒什麼事”
“那我們來切磋一下吧。”
還沒等他的話說完，只見慕川泉忽然開口了，目光灼灼的看向了他。
“切磋？”
源賴光聞言怔了下。
“剛纔你跟父親說，你會天真正傳香取神道流的劍道，不如來切磋下？”
慕川泉微微點着頭開口問道。
“我只會居合術而已。”源賴光回過神來，然後便如實的回答道：“其他的一概不會，只是半瓶水的水平而已。”
“是嗎.”慕川泉聞言蹙起眉來，似乎想起來了剛纔他的確說過這句話。
只是她抿着嘴脣手掌自搓。
總感覺有些心癢起來。
平日裡她都是獨自練習，鮮有跟人過招的經歷，至於在學校裡的劍道社和武道社，也全都打過來一遍了。
正當源賴光以爲對方只是提個話題而已，不打算繼續的時候，慕川泉卻臉色嚴肅起來，再次發出了邀請：
“真正的豪傑不會拒絕比鬥，我是堂堂正正的向你請戰，而且只是正常的切磋而已，不會用出真正的殺招。”
“伱的刀能收的住嗎？”
“沒試過，但我想，應該可以。”
源賴光聞言有些無語，只是笑呵呵的說道：“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他的目光瞥向旁邊的木架，裡面插着一柄兩米的薙刀，看樣子可能就是她平常用的，看起來比自己都高。
雖然遠看着沒開刃，但這東西起碼三四十斤，可不是一般人用的，在古代也是騎馬衝鋒的武器，算上加速度的話，沒開刃也能連皮帶肉砍頭。
很難想象一個看起來估計一百斤左右的女孩的常用武器是它，這東西要是切磋起來，稍不留手就是殘廢。
源賴光就會那麼點東西，半瓶子咣噹一瓶子不滿的，就算無聊也不至於拿命開玩笑，心裡是堅決不願意。
而慕川泉素顏的臉上呆了呆，似乎在艱難消化這句話，特別是聽見漂亮的時候，表情也稍微起了些波瀾。
他正想再次拒絕，卻見慕川泉搖了搖頭開口說道：“不是這樣的。”
“什麼意思。”源賴光挑了挑眉。
慕川泉臉色認真說道：“剛纔你說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是不對的。”
這個是剛纔的重點嗎？
重點是我會不會被你打死！
而不是這種細枝末節的問題！
“慕川桑有什麼見解？”
源賴光耐着心問道。
“只要是人，就會騙人，無關漂亮和不漂亮。”慕川泉低頭思索了下繼續道：“只不過祖母說，漂亮的女人騙人才有人信，醜女即便騙人也沒人信。”
源賴光聞言目光若有所思，倒是有些驚訝的點頭：“好像有些道理。”
就像越有錢的男人越壞，源賴光倒是覺得是個男人都壞，雖然壞的程度不同，但的確是沒錢壞不起來啊！
想通了這些，他目光略微有些驚訝的看着慕川泉，感覺學到了許多。
果然是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哪怕是好女孩，有時候也能得出獨到的見解，的確不能小瞧任何人。
慕川泉抿了抿脣，再次看向了源賴光問道：“切磋的事你意下如何？”
“我沒有跟人切磋的經歷，而且你不是用薙刀的麼，所以沒辦法切磋。”
源賴光有些遲疑的說道。
“我可以用素振。”慕川泉聞言眼神微亮，似乎覺得有機會切磋：“家傳劍道自然無念流，可以跟你切磋一下。”
源賴光看着對方本來平靜入水的眼神竟然隱隱有些期待，他就感覺這孩子是被憋出病來了，說不定還是個武癡，看樣子真的是有些手癢想打。
看着旁邊木架上的素振，這東西傷害力最小，就算打在身上也只能算鈍擊，木刀橫劈都比這個危險的多。
對方話都已經說到這裡，源賴光也不好再拒絕：“那就點到爲止，事先聲明我估計能接兩招，不能追着打。”
“沒問題。”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短髮女孩連忙答應下來，這便轉身朝空地走去。
源賴光往另一邊木架走去。
抽出了把素振，入手的重量對於他不算太沉，劍柄的麻布有些磨手。
兩人在三米距離處站定。
“對了。”慕川泉手握素振，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道：“不準掏槍對付我。”
這句話讓正準備照着記憶中劍客對決行禮的源賴光愣了，大腦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循着對方的目光望去。
然後發現她正看着自己的襠部。
源賴光頓時懵了，看向短髮女孩平靜的臉，一時間驚疑不定了起來。
我們都沒試過，你怎麼知道的？
是我想象的那把槍嗎？
只是還沒等他繼續多想，慕川泉便雙手持起素振，臉色認真的說道：
“你忍不住掏槍就告訴我。”
“我立馬就停手下來。”
“我只是個普通人類，還沒有能力達到躲避子彈，甚至是用劍接子彈。”
這幾句話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好像看見別人有槍，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一樣，可源賴光卻不這麼想。
手裡拿着素振稍微沉默了下。
源賴光聞言眉頭緊皺，半響後盯着對方的眼睛道：“你上次看見了？”
“你的心剛纔驟停了下，然後就對我非常警惕，似乎甚至還有些殺意。”
慕川泉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有些奇怪的看着他的臉緩緩開口說道。
源賴光聞言有些驚訝，這女孩警覺性這麼強，像是天生的，但還是繼續說道：“慕川桑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當時我發覺他們回來，所以就暗自跟了過去，但是當時看見你用槍保護了自己，所以就直接離開了哪裡。”
頓了下聲音，微微歪着腦袋想了片刻，慕川泉似乎明白了他的擔心：
“槍支是違禁品，你不用擔心我去舉報的，如果舉報的話我早就去了。”
然後她又繼續說道：
“而且父親也有私藏槍支，就在他臥室櫥櫃的第四個格子裡，父親剛纔說你不是外人，所以我不怕你知道。”
源賴光眼皮微跳了下，有些愕然的問道：“慕川伯父不是一名劍士嗎？”
不是正常的劍道館館主嗎？
怎麼還在家裡私藏起槍支了？
慕川泉搖了搖頭，聲音平靜的說道：“父親說，時代變了，槍劍合一纔是現在的主流，但他從未讓我碰過。”
說罷這些她又蹙起眉，似乎是在苦惱些什麼，悶了會兒自言自語道：
“應該是我還學藝不精。”
源賴光聞言嘴角微微抽動了下。
不過他對女孩父親深感認同。
現在也的確是美式居合的天下。
所以作爲一名劍士，特別是新時代的劍士，除了要擁有精湛的武藝之外，再配把槍的話好像挺合理的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希望除了我們之外，剛纔的話題不要再提起了。”
源賴光沉吟了會兒開口說道。
他倒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私藏槍支被舉報的確危險，但那要看被舉報的人是誰，他難道還能怕這些嗎？
更何況槍支都在物品欄裡。
就算搜也搜不到，在任何案子都要人證物證的今天，恐怕還沒有人能在這方面，蒐集出來他持槍的證據。
至於女孩知道了也就知道了。
憑藉自己的身份，就算有幾把槍又能怎麼樣，自己完全可以收購家安保公司，專門申請持槍證也很簡單。
而且都過去這麼久了。
這女孩貌似也真沒有額外意思。
慕川泉明顯沒放在心上，雙手握着素振身體重心下移，左右手不知道用的是什麼起手式：“準備好了嗎？”
源賴光甩了甩素振，說實話這是他第一次拿，但剛入手的時候，腦海中的技藝便自動浮現，有畫面閃過。
心裡想着居合術的起勢，源賴光直接用了鯉口法，用右手的虎口頂住素振沉聲道：“好了，可以開始了。”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交匯，源賴光忽然感覺對方變了個人，但他也只是緊握素振，拿出了作勢要拔的姿態。
劍道比試其實規矩極多，有各種禁忌不能動手，還得穿戴合適的面甲才能進行，很明顯他們這非常危險。
沒有裁判叫喊準備。
他們倆當然也不可能喊。
特別是源賴光更不能，他本來就只會點居合術，這更必須屏氣凝神。
先動的人自然是慕川泉。
腳步向前倏然間刺探，雙手緊握素振當頭劈下，以她本人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哪怕只是唐竹也氣勢兇猛。
“喝！”
對方欺身而上，伴隨一聲爆喝身影壓來，源賴光看着視線中由遠及近的素振，劈在頭上起碼三級腦震盪。
源賴光目光微凝，頓時舉劍偏斜架去，感受手上傳來的力度後虎口狠麻了下，這絕不是正常女孩的力氣。
手麻歸手麻，他仍然沒有任何慌張的意思，身體自然動了起來，斜架開素振後矮身順勢抽劈，角度不同於普通側砍，反而呈現弧月之形閃過。
這是極意居閤中的半月之劍！
也就是這道詭異抽劈，讓慕川泉瞬間抽身轉腰，平靜的眼裡忽然有種興奮，用小臂翻轉來直接硬撐劈砍。
眼見這道劈砍無效，自己僅有的居合沒能奏效，反而激起了慕川泉的興奮，源賴光瞬間就感覺有些不妙。
自己可就會這麼兩三招！
剛剛側身撤了半步，在自己舊力已老新力未生之際，卻只能眼看着面色微微興奮的慕川泉再次欺身砍來。
“差不多了！點到爲止！”
在最關鍵的時刻，源賴光選擇了從心而行，頓時收起素振大喝了聲。
喊完這句話他就不動了。
也就是在半秒鐘後，猛烈的劍風吹起了他的髮絲，讓源賴光不禁微眯起了雙眸，但終究還是停在了臉前。
源賴光長長的呼出了口氣。
就剛纔那幾下過招。
就已經讓他的腦門微微出汗。
看着面前緩緩收回的素振，以及臉色還有些失望的慕川泉，源賴光正打算開口，身側卻傳來了一陣響聲。
啪啪啪——
一陣鼓掌聲驟然響起。
“沒想到專務您體力這麼好，卻總是藏着掖着，竟然一滴都不肯給我。”
嬌滴滴熟悉的聲音傳到耳邊。
源賴光收起素振，循着聲音的方向望了過去，然後他就看到剛纔的光頭老人，以及老人身邊的貌美女人。
湛藍如同寶石的和服，繡有綠荷花的白色束腰，哪怕女人穿的是寬大的和服，也難言那呼之欲出的身段。
純白的足襪也不如手臂白皙。
只是鬆鬆垮垮的站在那裡，嫵媚之意便漏泄而出，讓人挪不開眼睛。
源賴光擦拭了下額頭的汗，垂下手中的素振，目光掠過光頭老人，挑着眉問道：“水澤小姐，你怎麼在這？”
“您在的地方我都在。”
水澤夏夜眨了眨漂亮的眼睛，似乎完全沒有上次和他翻臉的模樣，反而打開了手中摺扇掩着嘴笑輕喊道。
兩人之間的距離有將近十米。
可水澤夏夜卻踮着腳，用扇子捂嘴喊着跟他說話，也不顧旁邊的人。
這種曖昧感實在太過強烈。
就連慕川泉的父親都瞪了瞪眼。
似乎驚詫於水澤夏夜的舉動。
而源賴光卻深吸了口氣。
嗯！對味了！就是這個味！
看着水澤夏夜拋來的媚眼。
哪怕明知道是假的。
也讓他精神抖擻了起來。
他又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素振。
瞬間便覺得索然無味。
甚至都有點想直接給扔飛了。
誰閒着沒事打架啊？
跟大宗師品品茶難道不好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