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說出來……”神祗彷彿知道我的心已經動搖了:“說出來,你就是這個世間的聖人,是諸神的王……”
“我說……”我忍不住,想要說,可是潛意識裡總有一種情緒在拼死的抵抗。這很像一個人在面臨生死抉擇的時候,萬般爲難,實在下不了決心,覺得不管怎麼選擇,都很不妥。
“說出天物的下落,那是天所賜予的,你不能隱匿……說出來……”
我越來越抵擋不住神祗的魔音,但是在極其難以選擇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不管神祗怎麼說,怎麼講解銘文的用途,我心裡還是明白的,只要我說出黑石頭的下落,那麼第一個找到黑石頭的人,必定會是鬼方大巫師,或者祖甲。
別的事情我無法保證,可是黑石頭落在他們手裡,會像神祗所說的那樣,把世界恢復到從前那種無慾無求的狀態中去嗎?鬼方大巫師做事不擇手段,祖甲憨厚的外表下面,是深的和汪洋一樣的城府。
如果我知道黑石頭最後會落在姬其或者羊九奇那樣的人手裡,我會放心,只不過落在鬼方大巫師或者祖甲手中,後果不會比我想的好多少。
想明白了這一點,混沌成一團的腦子,也隨之清醒了,我擡起頭,望着在光暈和煙霧中若隱若現的神祗。
“天物的下落……”我笑了笑,一字一頓的說道:“你自己去找吧……”
“你放肆!”
神祗像是突然暴怒了,廟堂中充斥的天音,一下子變成鬼哭狼嚎,彷彿墜入了地獄,耳邊全都是慘不可聞的聲響。
“人祖造人,以身軀補天,她會這樣嗎?”我越是聽着這股慘如修路地獄的聲音,越是清醒:“裝神弄鬼裝夠了,就現身吧!”
唰……
我的手輕輕一動,那截靈活如手指的繩子已經貼着地面,蛇一般的滑動到了前方。繩子繞過神祗面前一圈長明燈,緊緊的纏住了它的雙腿。
我想用力把它纏緊,然後拉倒在地,我的力量足以把沉重的泥胎拖動,但是入手之後才知道,這尊神祗,真的和山一樣沉重,我不斷的加力,它卻紋絲不動。
“你就算是座山,我也拖的動你!”
我咬着牙,把全身上下的力氣全部集中到手臂上,用力一拽。驟然間,沉重如山的神祗突然鬆動了,變的輕飄飄的,我收不住力,一人高的神祗飛身而起,剛一離地,就變成一團黑乎乎的只有土狗那麼大的影子,朝我這邊飛來。
我後退了一步,但是那團黑影子在半途突然啪的裂開了,變成兩塊,半團黑影死氣沉沉的被繩子拖拽着,另外半團黑影像一條幽靈,瞬間就撲到了臉前。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但黑影撲到跟前,一股陰森邪異的氣息已經鑽進了毛孔。我不敢用手直接招架,左手馬上抓出懷裡那面尹常親手打造的銅鏡,啪的拍了過去。
在傳說中,天降的神物是世間最能逼退邪祟的寶物,銅鏡拍到黑影上的時候,黑影就像是一團霧氣,嘭的爆散了。千絲萬縷的黑氣頓時墜到了地板上,貼着地板急速的從門檻鑽了出去。
銅鏡把這團黑影拍散
的同時,繩子所纏繞的那半團死氣沉沉的黑影也飛了過來,神祗崩裂之後,廟堂裡飄搖的光影全都沉澱了,燈火變成了普通的燈火,我看到這團死氣沉沉的黑影長着一身純黑的毛。
我輕輕一扭身子,黑影貼着肩膀落到了地上。這時候,我發現,這好像是一隻狐狸。
狐狸是死的,渾身上下的毛黑的發亮,從頭頂到尾尖,沒有雜色。過去我住在城裡,很少會見到這種野物,不過掃眼看看,就猜測,這可能是一條純狐。
這條純狐死了估計有一段時間了,身子已經僵冷。在當時的傳聞中,但凡純狐,無論白色或者黑色,都是在山裡修行了很久很久的靈物,狐狸至靈,而且至妖,有些純狐修行的時間長了,極善於魅惑人。
事情是很明顯的,在背後設計這個圈套的人,提前殺了這條純狐,用純狐的屍體變化神祗來迷惑我。
我很惱怒,也很惋惜,我和老神走了這麼久,就是爲了捕一條純狐,這條純狐死去多時,不知道狐膽還能不能用。
啪……
在黑影逃逸,純狐的屍體出現之後,廟堂裡燃燒的幾十盞長明燈,突然一起熄滅了,燈光黯淡的時候,廟堂昏暗無光,我還沒有來得及從門檻衝出去,就感覺偌大的廟堂,彷彿一團棉花,在急速的收縮。
譁……
眼前驟然一黑,廟堂的門窗全都不見了,我感覺自己被裹進了一個袋子裡面,袋子收縮的很快,把我緊緊的包在裡頭,神龕,燈光,香案,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下旁邊那條純狐的屍體。
在背後設計這個圈套的人可能看我不受誘惑,不肯主動說出黑石頭的下落,就想用強,鬼方大巫師只是應允了不殺我,卻從來沒有保證不用陰損的手段逼迫我說出秘密。
我什麼都看不見了,全力掙扎,但是這個袋子比任何東西彷彿都要柔韌,我滾來滾去,能感覺到身下的積雪被壓的咯吱作響,可無論怎麼掙扎,袋子嚴絲合縫。我丟下手裡的繩子,用刀去劃,卻劃不破。
轟隆……
還沒有從袋子裡掙扎出來,袋子彷彿被什麼東西拖動了,我和純狐的屍體裝在袋子裡,飛快的順着積雪朝前滑行。我手腳並用,袋子在積雪上滾來滾去,最後真的有點急眼,全力拿着刀,想把袋子劃一個口子。
然而這都是徒勞的,黑天暗地,翻來覆去,袋子沒有被劃破,倉促中,一個失手,刀子嘩的把手腕劃出一條傷口,傷口很深,血流如注,可現在已經顧不上疼痛,我預感到,如果真的被設局的人控制住,我又想保守秘密,將會生不如死。
袋子在急速的滑行,我不知道袋子最終會滑到什麼地方,在完全失去了掙扎和反抗的餘地時,嗡的一聲悶響,黑暗的袋子裡面,亮起了一片柔和的金光。
金光裡夾雜着氤氳的紅氣,藉着光芒,我看見那面銅鏡,被手腕傷口滴落的鮮血沾染了。從小到大,我進過好幾次醫院,縫針,抽血,我從來沒有感覺自己的血液有什麼異常的地方,但是這一刻,鮮血好像激活了銅鏡某些隱藏的功能。
金光非常柔和,然而卻像是一片剛烈的陽
光,讓所有的黑暗還有邪祟都無處藏身,柔韌的彷彿不可破壞的袋子,在金光的照耀下,如同一片凝固的結結實實的冰雪,在慢慢的融化。
轟……
滑動中的袋子一下子停在了原地,金光恆久不熄,在金光四射之間,彷彿還隱約閃耀着一個若有若無的抽象的字符。袋子不停的消融,很短時間裡,我和純狐的屍體一起從消融的袋子滾落到了雪地上。
袋子消融,銅鏡的金光也逐漸的淡了,耳邊全是呼嘯的風,還有不停飄落的雪,月光映照雪地,周圍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一個人。
設局的人很機敏,可能感覺無法化解這片銅鏡染血之後映射的金光,很適時的退走了,但退走不代表離開,一時半會之中,我找不到對方,卻不能不防備後面隨時可能出現的意外。
扭頭看看,那座燈光閃爍的神廟已經不復存在,只剩下積雪還有遠處的羣山,我抽腳就朝回走,老神還在後面,不知道醒過來沒有,我得把他帶走。這次捕獵非常失敗,設局者很可能就是借用我單獨離開王都的機會纔敢下手,否則,在羊九奇還有尹常他們聚集的地方,誰都不敢那麼膽大妄爲。
狐狸很賊,這條純狐被殺掉,即便附近還有同樣的純狐,也肯定會逃的遠遠的,我只能帶這條純狐的屍體回去。我把純狐背在身上,回身就跑,去找老神。
之前在袋子裡的時候,袋子至少拖着我滑行出去了三里路,一通狂奔,我遠遠的看到一條跌跌撞撞的身影,在雪地裡跌倒了爬起來,爬起來又踉蹌着奔跑。一眼望去,我認出那是老神。
這貨總算是醒了,而且看上去還算不錯,我心裡的石頭總算落地,在無形中,我已經把老神他們當成了同伴,能死裡逃生,兩個人安然無恙,不幸中的萬幸。
我又加快腳步,迎了過去,老神很狼狽,之前被迷惑的失去神智,現在甦醒了還沒有完全恢復,兩隻賊眼在眼眶裡滴溜溜的打轉,眼神也有些呆滯。他在雪地裡滾爬,路都走不穩,這麼大的風雪,拖着他走到山外很費力氣,可現在也沒時間猶豫那麼多了,一把就把老神扶穩。
“先走,冒雪走出去,再熬一會兒,等到雪停就會好的。”我簡單的看了一下,老神沒有外傷。
“寧侯,頭暈……”老神果然沒有從被迷惑的狀態徹底恢復,頭重腳輕,一鬆手就忍不住想摔倒,我沒有辦法,只能硬拖着他走。
背上揹着純狐的屍體,手又拖着老神,在齊膝深的雪地裡,即便用勁兒也走不快。周圍還是風雪肆虐,我一邊走,一邊全神貫注的捕捉着風雪中任何輕微的異動。
走了最多有幾十步遠,老神突然就拽住我的胳膊。
“寧侯……”
“怎麼了?”我回頭看看他,但是這一回頭,一眼就看見老神略略呆滯的臉龐上,露出了一絲很難形容的複雜的笑意。
“寧侯,真對不住你了……”
噗……
我的注意力全都在觀察附近的異動,對老神沒有一點點的防備,看見老神臉上那詭異的表情,我還沒有問出口,猛然覺得後腰傳來鑽心的劇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