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子時, 我如約來到了御花園的梅林中，一襲白衣在雪與梅的相映下並不惹眼，會選在這裡, 也是因爲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和楚歌密會, 便是夜晚的子時, 只不過是銀風國那片紫竹林而已, 關於那片紫竹林的記憶……
今晚的夜色很好，夜幕石綴滿繁星的璀璨，搭配上那輪弦月, 以及漫天鋪灑的撩人月色，本因雪水漸融而帶來的寒氣也被驅散, 我沒有做任何夜行的準備, 只是在臉上覆以白色絲巾, 此際取下別在腰間，伸手摺了一半的梅花, 卻聽到輕盈若無的步履聲，視線中出現踏雪而來的楚歌，伴着皎潔月色，竟是那般俊朗無雙，清澈乾淨。
我心中的所有疑問早已如今日的漫天飛雪般鋪散, 此刻卻不急着詢問, 只是在嘴角銜了一絲微笑, 獨屬於蕭瀾而不是溫雪瑤的笑, “楚歌, 好久不見。”一聲好久不見，似乎包含了太多太多複雜的情感, 好久不見，你最近還好嗎？
楚歌只是在我的身前站定，看不清眼裡洶涌着怎樣的波濤，這樣的楚歌，二皇子慕容楚歌，比之先前竟是多了幾分高貴氣息，如凱旋歸來的王者，散發着一絲動人的氣魄，然後便是短暫無言的四目相對，楚歌那樣近距離地站在我面前，伸手撫下掉落在髮際的梅花，泉水般的聲音飄落在耳畔，“蕭瀾，是我。”是那個在吉祥酒館陪你忙進忙出，和你一同研製玻璃酒杯和雞尾酒，在不小心察覺你是女子而臉紅大窘卻暗自慶幸的楚歌。
我一陣無言，沒想到他居然直接向我承認了，原本想好的一切措辭竟是一下子沒了用處，我卻是心中動容，自從帶領夜葵門隨御楓然來到西疆，一直到進入醉花國皇宮做妃子，所有的事疊加起來，竟似是恍如隔世般，在異地又見故人，這種心情何以言說？
“還記得你第一次約我在紫竹林見面，我是真的沒有想到……”那夜穿梭發間的風，沙沙作響的竹葉，以及彼此間短暫卻令自己此生難忘的對話。
輕微的夜風拂過，吹亂了髮絲，我把碎髮別到耳邊，微微垂首，此刻的心裡竟是萬分平靜，只是想安靜地不被打擾地聽楚歌訴說這一切，“楚歌，告訴我吧，從最初的相遇開始。”最初，你是以二皇子慕容楚歌的身份，還是那個乾淨精明的楚歌身份接近我的？
楚歌伸手溫柔地幫我緊了緊衣領，不讓寒冷的夜風灌入，然後直視着我的雙眼，道一聲“好”，一聲我聽着覺得沉重而輕鬆的“好”，我想我在他眼裡看到了別樣的情愫。
“慕容楚歌，那個醉花國高貴的二皇子，爲了打探銀風國內部消息，很早便派人潛入銀風國，在千辛萬苦的打探下，得知了夜葵門是皇帝部下的一支暗衛隊，而靈犀是夜葵門門主，慕容楚歌便和其身邊自己的屬下接應，用計把靈犀單獨引到醉花國殘害，明明已是斷了氣息，卻在不久後又出現在夜葵門，總覺得這事蹊蹺，慕容楚歌就化身成了跑堂小二，在當天靈犀可能經過的地方出現，本打算主動引起靈犀注意，卻被靈犀反客爲主，於是被動應邀，一切都似乎那樣理所當然地進行着，卻因着紫竹林裡的那夜開始轉變，慕容楚歌變成了楚歌，在一片曼妙的紫竹林中認識了蕭瀾，一個過分精明有着極好商業頭腦的人。然後便順理成章地做了吉祥酒館的掌櫃，爲蕭瀾工作，這樣一面工作一面獲取情報一箭雙鵰之事，後來楚歌從蕭瀾那裡知道了有關御楓然的真正身份，暗主財主皇子，只是一瞬間便察覺多了一個強勁的對手……”
“那次小巷裡的行刺，是你派的人？”腦裡依舊清楚地記得，御楓然爲了保護自己而受了掌傷。
“沒錯，”楚歌靜靜地看了我半響，見我沒有其他反應，便又繼續道，“之後就是關於晚箏的事，晚箏的真實身份其實是醉花國唐氏家族的獨女，因被陷害而滿門抄斬，只有她逃了出來，並且手裡掌握朝中一部分大臣貪污受賄的證據，因此一路被人追殺，最後逃到了銀風國，在煙藕樓和你相遇。”
“我想知道，晚箏的毒到底是不是你下的？”我一直把晚箏當做姐妹，對她照顧有加，而楚歌也一直是我的得力助手和朋友，我不希望是楚歌殺了晚箏，那樣只會讓我們之間的隔閡更深。
“是皇兄，他在醉花國派人追殺不成，於是找人去夜葵門買殺手，卻被你拒絕了，最後唯有下毒滅口。”
“你既然知道，爲什麼不阻止，爲什麼要讓晚箏死去？”縱是再平靜的語氣，也多少滲透了一絲憤怒。
“因爲我也想得到那份證據，他們見逼迫不成，就殺人滅口，我趕到的時候，晚箏的毒已經滲入五臟六腑，迴天無力，我知道你喜歡她，但我真的沒有辦法，最後晚箏卻是把那份貪污受賄的證據交給了我……”
“呵，你可知道晚箏鍾情於你？枉我還想做媒人撮合你們倆，晚箏如此待你，你難道沒有絲毫動容？”
“我那時早已心有所屬，又如何接受她，終是我欠她的吧。”
楚歌已經這樣說了，那我又能責怪他什麼？只能爲晚箏無法得到的愛惋嘆，如此，便是無言以對，眼睛看着一枝突兀生出的梅花出神，然後默默抖落梅上殘雪。
“晚箏讓我代她向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幫助她，以及那段日子對她的照顧，”見我輕微地點頭，又道，“後來，你便來到了醉花國。”
思緒似乎跟着楚歌清冽的話語飛到了第一次遇見雪域蒼狼那夜，綴滿繁星的天幕，皎潔的月色，幽靜的森林，螢綠色的狼瞳，心裡有一個猜測沒有被證實，於是堪堪問出口，“那夜天祁山腳的森林裡，那隻泛着紫色幽光的箭，可是你放的？”曾經記得在那場大型的雪原之戰上，藉着冷冽的西北風，我只來得及看清戰甲上二皇子脣邊一絲莫名的笑意，紫色幽光般的毒末襲向了銀風國士兵，那麼，這紫幽箭便有極大可能是楚歌所放。
似是看出了我心裡所想，楚歌泛起了一絲苦笑，“那夜看到你潛入山腳森林，便猜測你想打探我軍軍情，而我早已派人在森林雪地裡設下陷阱，一個不小心便會遭萬箭穿心，我不想你有事，就驅箭射向你身旁企圖讓你離開，可是我一個過分忠心的屬下居然另起一箭，堪堪把我的箭射偏向你，情急之下，我便喚蒼墨去救你。”
“蒼墨是那隻雪域蒼狼？”欺騙我背叛我的是楚歌，救我告訴我一切的又是楚歌，我到底該怎樣對他？
“嗯，我把蒼墨從小養到大，所以他只聽命於我。”
“那麼青冥……”還記得最後一次見青冥，他眼裡所包含的各種複雜情感，我心裡滑過一絲感嘆。
提到青冥，楚歌的眼裡是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黯淡，“我想你已經知道青冥和我的關係了，那次你被追無路可走跳崖後，我派了青冥去找尋你，卻一直沒有收穫，直到你自己出現後，我便派出士兵和雪域蒼狼，本想讓青冥和你一起被俘關押起來，不讓你參與戰事，可惜卻被御楓然識破了。”
“爲什麼不讓我參與戰事？”
“因爲我不想最後和你正面交鋒，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下得了手。”
“下不了手？呵，”我冷笑一聲，雙眸在月色下涌動着妖魅的流光暗影，“那又是誰讓我重傷至武功全廢，是誰給我下了血影之毒？”
“沒錯，是我，一切都是我吩咐青冥做的，但是，之前是靈犀，現在是你蕭瀾……”似乎是語帶雙關，難道楚歌知道了什麼？還是我多想了？
“靈犀和蕭瀾本就是同一個人，根本沒有區別，又何必分什麼前後？”
“是麼？可我覺得她們的心不同。”清冽如泉的聲音忽然低沉了下來，帶着絲絲沙啞的誘惑。
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深入，只帶了一分做賊心虛倉皇而逃的虛弱感，“那青冥現在還在你身邊？”
“沒有，他被你放走，知道任務失敗，便回來向我贖罪，自廢武功。”聽到楚歌這樣說，我就猜測到青冥沒有說出我和他兄妹的關係，卻是爲着青冥這樣傷害自己而覺不值，心裡多少帶了份愧疚。
我擡起頭，看着面前男子俊朗的面容，完美清晰的下頷弧度，輕聲道：“這個樣子，纔是真正的你吧？那麼雪原之戰上那張和你截然不同的臉……”還有五王爺府中，和五王爺交易的二皇子的臉。
“之前是我易容的，我不能讓你知道我是楚歌。”
“可現在還是知道了不是麼？紙終究是包不住火，你和五王爺裡應外合，讓銀風國內外受敵，果真是好計謀。”
楚歌的脣邊泛起一絲苦澀，其實，是自己故意讓蕭瀾知道喝五王爺合作之事，如此一來，便可以分散銀風國御帝的精力去對付五王爺，醉花國由此可趁虛而入，而和五王爺合作，也是爲了削弱御帝的實力，最後他們兩兄弟相爭，自己便可坐收漁翁之利，只是這些話卻憋在了心裡沒有說出口，因爲不想讓蕭瀾再厭惡痛恨自己一分，如今面對着那一句“好計謀”的嘲諷，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撕裂了。
“你是怎麼進到皇宮，又如何成爲父皇的妃子的？”自己的心理也藏有一大堆疑問，明明是自己愛着的女子，卻忽然之間成了父親的妾，這讓自己如何接受？唯一的欣慰便是她還沒有侍寢，沒有侍寢，那麼自己就是有機會的吧。
“關於這個，其實我也很好奇，”把今夜所獲知的一切存入腦海，不再思考，楚歌能對自己這樣坦白，已經很不容易了不是？那麼，那些過去的事，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就一一抹去，唯一不知道的，便是如何定位楚歌和自己的關係，以及那條錦帕是否被他拿了，但此時此刻卻不再作他想，似恢復了往日的妖媚般，又走近楚歌一步，踮起腳尖在他耳畔輕聲道，“只是，我入皇宮，刺探敵情是肯定的。”
直覺告訴我，楚歌不會做傷害我的事，雖不能明確楚歌對我的感情，但我多少是察覺的到的，既然如此，我爲何不賭上一把？人生本來就是由無數多個大大小小的賭博組成，懂得抓住機遇賭贏的便被稱爲成功人士，賭輸的則落了個一敗塗地窮困潦倒的下場。
向後退一步，擡起頭對楚歌微笑，眼裡閃過獨屬於蕭瀾的鋒銳精明的光芒，似是尋到了獵物般，有耀眼的流光溢彩劃過，“楚歌，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我也只是猜測，對於十二年前毓琉貴妃的不明死因楚歌想想調查清楚，畢竟是自己的生母，又如何能割捨那份懷胎十月的血緣關係。
楚歌此刻已是如往日般，高貴中透着霸氣，清澈中透着精明，“什麼交易？”
“關於毓琉貴妃……”眼睛牢牢凝固在楚歌臉上，看到他一瞬間凝重的神色，以及眼裡漆黑的漩渦，繼續道，“我幫你調查貴妃的死因，你退兵停止征伐銀風國西疆。”當然，這只是我計劃中的第一個交易，等事成之後，我自會向楚歌提出第二個，作爲一個標準的商人，我在追求利潤最大化的同時，當然也追求一個雙贏的局面。
“你進皇宮就是爲了調查這個？”楚歌見我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又繼續道，“是什麼人讓你調查的？銀風國御帝？”
“你不用知道誰讓我調查，只需明白我要調查，並且你也想知道不是麼？所以只有我們合作，才能達到雙贏。”
楚歌深深的看着我，不發一言，似乎在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我回望着他，眼裡俱是真誠，半響，才聽到他緩緩道：“你小心點，就今天的雪中歌舞想必是引起一些人除你之心。”
楚歌雖沒有正面回答我，但結果是一樣的，我自是知道那些個後宮的女人想什麼，今日我也是特意如此張揚引起她們的注意，讓我主動去找她們，不如讓她們主動來尋我效果更好一些。
“那麼，我們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