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媽媽擔心王妃年少天真,爲人所害,因此在她有喜後,跟她細細解說了不少後宅陰私手段。無雙像聽天書一般,瞪大了眼睛,最後總結下來,就是吃食上除了文媽媽外,誰給的都不吃,穿的衣服必須經寶音、哈沁檢查之後才能穿,薰香堅決不用,屋裡不插花,不擺草,走路時務必注意腳下,速度要慢,下盤要穩,如此方能確保無恙。
她並沒有懷疑姚夫人,但是對她送來的吃食卻不會碰一下,讓趙媽媽看看,也不過是隨口一說。誰害人會自己端過來?怎麼也得找個小丫頭背黑鍋。
趙媽媽把兩碟點心端下去,屋子裡又恢復了安靜。無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走了出去。守在門外的烏蘭連忙跟上來,詢問地看着她。
無雙笑道:“去看看我們的那些馬。”
烏蘭高興地點頭,“好啊。”
無雙帶來的馬中除了那十匹千里馬外,還有烏蘭她們四個大丫鬟的駿馬,只是她們進了王府後就沒再騎過,一直養在馬廄,她們難受,那些馬也憋得難過,這次到了大青山來,這幾個丫鬟也能過過癮,騎馬到草地上跑一跑。無雙雖然只能看着,卻也開心。
大青山很美,站在山下仰望,可以看到山巔上飛瀑如白練,綠色的森林中有一些樹上開滿大朵大朵的鮮花,仙鶴在樹梢飛舞,蒼鷹在山頂翱翔,陽光明媚,空氣清新,宛如仙境一般美麗而寧靜。
無雙走到草地上站定,深深地吸了幾口涼爽的空氣,臉上流露出愜意的微笑。莊子裡的管事眼明心亮,馬上叫了幾個小廝去擡來軟榻和几案,又送上新鮮瓜果。無雙笑着誇了他幾句,吩咐烏蘭記着打賞,然後便靠到榻上,悠閒地沐浴着微風,看着滿山的美景和心愛的寶馬。
沒過一會兒,姚氏從山莊裡走出來,停在不遠處,笑着對烏蘭說:“烏蘭姑娘,我也想看看王妃的寶馬,可以嗎?”
無雙側頭看了一眼,溫和地道:“姚夫人對馬有興趣?過來坐吧。”
烏蘭這才讓開路,放姚氏過去。
放着瓜果茶盞的桌子旁邊有兩個繡墩,是細心的管事給烏蘭和放馬的馬僮準備的。這些丫鬟、馬僮都是無雙帶過來的人,他盡心巴結,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姚氏給無雙行了禮,端正地坐到繡墩上,滿臉笑容地看着馬場上的幾匹駿馬。
烏蘭給她斟了一盞茶,她客氣地道了謝,閒閒地喝了一口,笑着說:“王妃真是悠閒,妾身跟着王妃在這兒住了這些日子,心境都開朗了很多。”
無雙淡淡一笑,“這地方不錯,我很喜歡,難得你們也不嫌這兒冷清。”
“妾身能在這麼好的地方避暑,都是託了王妃的福氣,哪裡還會不知好歹?”姚氏輕輕嘆了口氣,“再說,妾身便是在王府,也常常是數月不得見王爺一面,冷清的日子都過慣了。”
無雙看了她一眼,“王爺有大半個月沒來了吧?你跟着我,想見王爺卻是不易,若是留在王府,倒是有些希望。”
姚氏苦笑,“宋側妃年輕貌美,又剛晉位,王爺按例便該宿在她屋裡數日。楊夫人入府多年,驟然降位,王爺定會心生憐惜,多加撫慰。蔡夫人和吳孺人、遊孺人也都年輕,進府不久,王爺要人侍候,也是多去她們院裡。陳孺人雖在休養,不能侍候,到底曾爲王爺懷過孩子,王爺也要去看望一二。如此下來,哪裡還輪得到妾身?這次跟隨王妃出來,妾身確無他意,只一心想要侍候母妃和王妃娘娘。王府有了世子,纔有未來,妾身老了以後才能過安穩日子,否則王爺百年之後,皇上收回爵位,覆巢之下,便無妾身的容身之地了。”
無雙點頭,“你說的有理。”她的聲音溫和,但是神情間卻有些心不在焉。
她生孩子,可不是爲了王府的千秋萬代,而是因爲這是自己的骨血,所以要好好地生下來,讓他過快樂的日子,就像她的母親一樣。
姚氏卻似弄錯了她的意思,溫言勸道:“王妃可是心情不好?聽說皇上要大婚了,王爺指定忙不過來,所以纔沒來看望王妃的。等到忙過了,王爺肯定就會過來。”
“我知道。”無雙對她笑了笑,領了她的好意,“我沒怪王爺。他是攝政王,擔着江山社稷,心繫天下蒼生,繁忙是肯定的。如今我和母妃住在這兒,就是不想讓他太操心,可以全心全意撲在國事上。我既不愛讀書,又不喜聽戲,所以很喜歡住在這裡,就怕你們覺得無聊。”
“王妃對妾身如此關照,妾身實在是感激不盡。”姚氏受寵若驚,“妾身卑微,能侍奉王妃,已是天大的福份,萬不敢想旁的。妾身家貧,從小就不識字,後來進了王府後,纔跟着認得字的媽媽學了一些,讀書卻是萬萬不成。妾身也不愛聽戲,嫌那太吵。若是無事,妾身便在屋裡做些女紅,還在院子裡養些花草,日子也就打發了。”
“嗯,這些喜好都不錯。”無雙點頭,“能過悠閒自在的日子是最好的,王爺在外面沐風櫛雨,嘔心瀝血,也就是讓我們能過好日子。”
“是,妾身很感激王爺的恩德。”姚氏出身卑微,待人一向謙恭,在無雙面前更是馴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無雙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鮮果,“你也吃點吧,不用太拘束。”
姚氏連忙點頭,“謝王妃……”
她的話音未落,山嶺上忽然響起“嗖嗖”的尖利風聲,迅速由遠而近,向她們撲來。
隱在周圍護衛的親兵飛撲而出,烏蘭也警惕地擋在了無雙的身前,他們都有經驗,這是箭矢射來的聲音,而且是強弓硬弩纔會發出這樣的尖嘯聲。
無雙正要起身,姚氏卻慌亂地撲過來,顫聲叫道:“王妃小心。”
無雙猝不及防,被她撲個正着。軟榻也翻倒下去,將她砸在地上。姚氏收不住勢,跟着翻下去,壓在她身上。無雙悶哼一聲,在千鈞一髮之際卻是本能地將手護在小腹之前,用力將她的身子擋了過去,沒有真正地撞上那要緊的地方,可胸口卻是結結實實被砸了一下,疼得她眼前發黑,險些吐血。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烏蘭大驚失色,轉身去推姚氏,想將無雙扶起來。
這時,一根烏黑的長箭從山林間鑽出,筆直地向她們這裡射來,對準的顯然是原先無雙的位置,現在她們跌落在地,反而避了過去。那支箭擦着俯下身子的烏蘭而過,狠狠釘在桌沿上。箭尾顫動不已,發出“嗡嗡”的聲音,聽上去讓人心驚不已。
正在蹓馬的馬僮策馬狂奔而至,跳下來擋在她們前方,從四面八方衝來的護衛也將這裡團團圍住,還有幾百親軍已經如潮水般向山上涌去,在林中搜查刺客。
烏蘭將姚氏掀到一旁,焦急地扶住無雙,連聲問道:“王妃娘娘,有沒有傷到哪裡?”
無雙閉着眼,有些虛弱地說:“還好,胸口被撞得有點疼。”
“啊啊,是胸口啊。”烏蘭聽到王妃的小腹沒事,剛鬆了口氣,忽然想起胸口受創也不是小事,便又緊張起來,連忙俯身將她抱起來,擡腳將翻倒的軟榻勾起擺正,再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到榻,然後招呼周圍的人,“快,把王妃擡回去,當心點。”
這些親軍都訓練有素,其中有好幾個是草原來的王妃親衛,邵傑也在。他立刻指了四個大漢去擡起軟榻,然後佈置剩下的人結陣擋在四周,緩緩向莊園內移去。
烏蘭這才攙扶起姚氏,有些不高興地問她,“姚夫人可有傷着?”若不是這姚氏驚慌失措,王妃怎麼會受傷?不過是區區一支箭,就讓她嚇破了膽,真是沒用。
姚氏臉色慘白,話都說不利落了,喘了半天氣,才磕巴着道:“我……還好……就是……渾身都痛……又不知……到底是……哪裡在痛……”
烏蘭心裡鄙夷,表面上還得對她關照,到底也算是個主子。她扶着姚氏,關切地問:“還能走嗎?”
“能,能。”姚氏似乎忍着疼,卻又強撐着。
烏蘭便不問了,用力架住她,往莊子裡走去。
只片刻功夫,整個棲霞莊都亂了。趙媽媽和珠蘭等幾個大丫鬟全都跑出來,管事、僕役們也趕了過來。
老王妃聽到消息,又驚又氣又慌張,險些昏過去,好不容易定下神來,一迭聲地叫,“快,快,叫醫婆去看看,再讓人到城裡去請太醫,還有,告訴王爺。”
餘媽媽連聲答應,立刻出去傳話。
韓氏扶着老王妃,一邊溫聲勸慰着,一邊快步走到無雙的院子裡。
無雙躺在牀上,雙眉緊皺,臉色有些白,卻並沒有捂着肚子叫疼,這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醫婆在她的腹部輕輕摸了摸,又給她把了把脈,肯定地說:“王妃的胎像依然平穩,只是受了驚嚇,身子又有損傷,胎氣略動,但是並不嚴重。現下不宜用藥,王妃先躺着靜養,等太醫來了再看看。”
老王妃點了點頭,立刻吩咐趙媽媽,“既是要靜養,先讓屋子裡的人都出去,只留下兩個穩妥的人侍候着。”
房間裡的丫鬟媽媽馬上低着頭退了出去,趙媽媽留下了烏蘭、珠蘭兩人。很快文媽媽就端了一碗湯進來,要無雙喝下去。
老王妃雖然知道文媽媽對無雙絕對忠心,但還是攔着她,讓醫婆先看看那湯有沒有什麼沖剋的,別讓王妃喝下去反而加重病情。
醫婆看過後,有些意外地說:“這湯是寧神補氣的,正對王妃的病症,比喝藥強。沒想到這位媽媽還懂醫,食補要比藥補好多了,王妃的身子如此康健,胎息極穩,看來與這位媽媽平日裡的飲食調養有很大關係。”
老王妃頓時高興起來,“快快,那就讓王妃先喝湯。”
烏蘭小心地扶起無雙,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文媽媽端着碗上前,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下。
無雙聞着碗中那熟悉的香氣,心裡漸漸安定下來,一直憋悶着的胸口感覺輕鬆了很多。她一口一口地嚥下濃香的湯水,臉色也不再那麼蒼白。
老王妃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見她的情形明顯好轉,腹中的胎兒顯然沒出什麼意外,臉上的緊張神情也鬆弛下來。坐在那兒想了一下,她轉頭對跟着的管事說:“你出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再派人回府叫嶽大人過來,一定要把刺客找出來。這些人的心太毒了,明擺着想要算計我們王府的子嗣,絕對不能輕饒。”
“是。”那管事躬身答應,立即趕去辦事了。
老王妃看着重新躺下去的無雙,關切地道:“媳婦放心,有母妃在這兒,沒人能傷得了你。”
無雙睜開眼,微笑着說:“母妃沒擔心,我沒事。咱們的人一直警戒着,最遠都到了山腰,那放箭的人離我很遠,必得用二百石以上的強弓才能把箭射到我跟前,能開這種弓的人不多,而且不能放連珠箭,所以只有時間射一箭就能撤退。咱們的人已經追上去了,就算不能逮到人,也能看出端倪來,以後順藤摸瓜,找出指使的人,就能剪除後患了。”
她這話其實是安慰老王妃的,既然刺客有這麼大膽子,肯定佈置周密,留有後路,一擊不中,便即逃遁,哪有那麼容易就查出來?上次她成親前在這裡遊玩,被人伏擊,被他們打死打傷那麼些人,又繳獲了不少武器,按理說線索不少,後來卻也沒有聽到下文,多半尚沒查出幕後指使者。如今他們能得到的東西不過是一根箭,又能查出什麼來?除非真能抓到刺客,否則也是難以查清真相。反正恨皇甫瀟的人不少,如今知道他即將有後,自是更加憤慨,趁他不在此地,派刺客前來擊殺他的王妃,也是一個好計謀。
無雙安慰了老王妃後,回想起剛纔的情景,這纔想起來問:“姚氏怎麼樣了?”
烏蘭上前稟道:“有點小外傷,不礙事,只是受了驚嚇,奴婢已送姚夫人回房歇息,姚夫人的丫鬟媽媽在那兒侍候着。”
“那就好。”無雙沒再多說什麼,又閉上眼休息了。
姚氏當時的行動很蠢,但也是護主心切,算是忠心之舉,不但不能責怪,反要褒獎,所以她才關心兩句,既然姚氏沒事,她也就不多問了。
擾攘了半日,老王妃受了驚,放鬆後也覺疲倦,便回了院子,躺下歇息。
直到黃昏,都沒看到太醫來,也沒見到王爺,派出去的人沒有一點音信傳回來,讓邵傑感覺有些不安。
在莊子周圍護衛的親軍有一大半追着刺客進了山,這裡剩下的人不多,原以爲通知了王府衛帥嶽堅後,很快就有大隊人馬來援,此時卻半個人影都沒有,到了晚上,若是有強敵來攻,這個莊園根本就守不住。
想到這裡,他立刻找到自己的母親文媽媽,把這事告訴了她,讓她速去稟報王妃,“我們是在此堅守,還是立刻回城,請王妃速速定奪。”
文媽媽一聽就急了,馬上拉着兒子去無雙的房間,“我講不清楚,你跟王妃仔細說說。”
無雙被趙媽媽輕輕推醒,半靠在牀上,聽邵傑詳細說明了目前的情況。屋裡的幾個大丫鬟和趙媽媽、文媽媽的臉色都不好看,顯然人人都無比擔心。
無雙思索了一會兒,冷靜地道:“若是現在回城,走到半路上,天就黑了,敵人要是圍攻過來,你們根本擋不住,便是圍而不打,光是放箭,就無法防備。在這莊子上守着,只要戰術得當,還能抵擋住。你找些空地,堆積柴草,若是有敵來襲,立刻點燃。進山搜捕刺客的親軍一旦看到莊中火起,必定回來支援,估算行程,頂多一個時辰就能趕回。”
珠蘭低聲說:“若是敵人在山裡伏擊他們呢?豈不是趕不回來?”
邵傑仔細琢磨了一番,“要伏殺王府親軍,沒有一、兩千人根本不行,再調人來圍攻莊子,沒有一千人也別想攻進來,想在燕京城附近調動兩、三千人的兵力而不被王爺察覺,這是不可能的事。估計來人主要是以刺客引誘親軍主力進山,然後堵截我們進城報信的人,等到晚上,再集中人馬來進攻莊子。王妃的法子可行,末將這就叫人去弄柴草堆,在牆邊做些陷阱。莊子很大,我們只能重點守住前後門,再派弓箭手盯着牆頭,專門射殺翻牆進來的敵人。莊中應該有密室,地窖更多,若是情形不好,就請幾位主子進去躲藏。末將在外守着,拼死也要保王妃安全。”
無雙點了點頭,“你這些計策都很好,這就去辦吧。你也不要想着拼死之類的,要想的是怎麼活下來。敵人真要打到眼前了,我可不躲進地窖,給我一把槍或者一張弓,看我怎麼殺他們。”說到最後,她目光凜冽,神色肅然。
邵傑沒有勸阻。時間很緊迫,他一刻也不耽誤,立即出去,佈置守衛事宜。
無雙坐起來,對烏蘭說:“去讓他們把馬和馬車都備好,晚上就停放到我們附近,要是實在守不住了,咱們就護着母妃她們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