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

宋緋在陳輕的肩頭,聞着桐油味,旁邊的火把偶爾炸出噼裡啪啦的小火花。宋緋聽見人聲吵鬧。沒睜開眼睛,但又嘟囔了一句“陳輕,到家了嗎?”她的腳還跟着動了動,但身體還是懶洋洋的趴在陳輕的背上。

陳輕低頭一笑,擡頭看着周圍人,哄着身後的小姑娘,“快到了。”這條路很短,陳輕不是沒走過,幼年時, 跟着阿婆走了無數次,走到他閉着眼,都能走回家,但這時,他卻希望,這條路能長一點,更長一點兒,讓他揹着身上的小姑娘能走的遠一點兒,更遠一點。

阿婆拄着柺棍,在門口迎着,她只不過是去村子那頭跟老姐妹談天說話,見了一面。一回家,兩個孩子都不見了,花妹他爹更是急急的跟阿婆說着,兩個孩子進了密林。

阿婆心裡急躁,陳輕表面冷清,這些年更是甚少回家,好不容易看見他帶了一個女孩子回家,沒住幾天,就丟在林子裡。阿婆怕他瘋,更怕找不到,等她百年以後,陳輕以後誰來照顧。

這下, 看着兩人回家,心裡一塊大石頭,也算落了地。

阿婆走上前去,摸了摸陳輕的胳膊,又細細看了看宋緋的臉,見兩人安然無恙,便交代說“熱水燒好了,你快帶阿緋去洗洗,這一天她怕是擔驚受怕了吧。”陳輕點了點頭,將宋緋放到房間裡。

阿婆轉身在門口掛上了一盞小小的手工燈籠,燈火通明,照亮着門前的地磚,阿婆擡起頭遙望着天上的啓明星。靜夜,四下無聲。只有屋子裡傳來的細語。

“陳輕,你不問問我,是想要逃,還是真的被花妹騙走?”聰明人的對話,就是這麼簡單直白。宋緋也想知道陳輕,到底是怎麼想的,把她困在這裡,但是又時時照顧。可又不提,到底是怎麼想的。

陳輕聽到了,坐下宋緋的身邊,認真的看着宋緋。

“如果你真的想走,我明天就送你離開。”陳輕他不是不知道下午發生了什麼,找不見宋緋之後,他就去了鄰居家的屋子,花妹神色異常從他家離開,鄰居皮普也告訴他了。其實,一早陳輕離開的時候,就交代過帕,宋緋如果一個人出門就攔住她。

帕看見花妹急匆匆來找宋緋,兩人一起離開,當時也沒想那麼多,纔有了後來陳輕差點掐死花妹那一幕。。。

陳輕也不是不知道,宋緋在密林裡發生了什麼,小姑娘抱着他的時候,他看見奄奄一息的蓬奈溫,常年地下拳場廝殺,他更懂男人的慾望。他的小姑娘很勇敢,可是他不敢想,如果他來遲了一步,如果他沒有及時找到。。。

是了,不是他找到的,是小姑娘自己找到了他。

陳輕想到這裡,眼神裡的光,都有些暗淡了。

宋緋看着一語不發的陳輕,她此刻只想抱抱眼前這個男人。劫後餘生的慶幸,和遇難時,想到他,原來陳輕不知不覺已經在她的心裡,變得重要起來。

“陳輕,我是要回去的。但我想和你一起。”宋緋強打着精神,看着陳輕,緩緩伸出手,拖住陳輕的臉,親暱的蹭了蹭陳輕,像是撒嬌一樣。

“我。。。”陳輕有些艱難的開口,他沒想到,他的小姑娘,會這樣說,原諒一個卑劣的人,在異國他鄉,剛剛結束一場生死劫難,對他打開心扉。

宋緋上下眼皮不斷打着節拍,她實在是太累了,都等不到陳輕的回答。拍了拍他的臉頰,“睡覺吧。”宋緋說完,又躺了下了,她抓着陳輕的一根手指,就那樣靜靜的躺着。

這一晚,前半夜宋緋睡的並不安慰,抓着陳輕的手,時不時緊了緊,陳輕乾脆將宋緋攏了過來,抱在懷裡,來回拍打着她的後背,哄着她入眠,宋緋夢裡拱了拱,窩在陳輕的肩膀處,親近之下,兩股呼吸交融,聞着陳輕身上清冽的草香,安然地又再次入睡。

清晨,不知名的鳥兒在窗臺啼叫,陽光透過屋檐的縫隙,一縷縷照進房間,宋緋的眼睛閉着,沐浴在陽光之下的她,臉上細微的絨毛都清晰可見。而陳輕則是藏在陰影下,濃密睫毛下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人兒。

“阿緋”陳輕低喃道,宋緋的手擦了下鼻頭,陽光有些刺眼,睡夢中她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海城,那條長長的青石板鋪成的路。夢裡有個小孩子,叫她暖暖。

“早安”宋緋睜開眼睛,躺平看着天花板出神,“陳輕,我夢到以前了。夢到小時候走在外婆家的路上那個場景。”

“陳輕,我好想外婆啊~”

阿婆在外面招呼着他兩吃飯,洗漱完畢過後,陳輕和宋緋並肩坐下,宋緋端起碗,碗裡面是濃稠香甜的白粥,一口下肚,胃裡都是被熨燙好的,像是撫平了每一個褶皺,溫軟從胃直達心底。

“奶奶,我們一會兒就走。”奶奶聽見陳輕說話,點了點頭,慈愛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兩個孩子,十分不捨。

宋緋沒有聽懂陳輕和奶奶之間的對話,安靜的小口小口吃着粥。吃完之後,照常幫阿婆收拾了碗筷。

滴。。。滴。。。。

村口,汽車鳴笛聲響了起來,宋緋停下擦碗的手,看向屋外。

陳輕已經收拾好了,朝着宋緋說道“走吧。”宋緋急忙點點頭,“嗯,”小跑着朝屋外走去,阿婆早已在門外等候,她拄着柺棍,看着她們,推了推宋緋,示意她快走。

宋緋一下,喉嚨有些哽咽“奶奶,我要走了。”還沒說完,眼淚就順着眼眶流了下來,阿婆也淚咽,看着宋緋“走吧,快走,我很好,走了,就不要回來了”

宋緋抓着阿婆的手,白嫩的手和一雙蒼老佈滿青筋的手相握,宋緋明白,以後怕是很難見到了。

宋緋用借來的筆飛快的寫了一個號碼,塞進阿婆的手裡。

“奶奶,如果想我,要記得打給我。”

“要按時吃飯,要保重自己。”

車載着宋緋一路遠去,宋緋看着原本陌生的村子,飛快從眼睛裡消失,轉而消失在地平線上。陌生的村子裡住着一位她日漸熟悉的老人,這樣的離別不是沒有經歷過,只是離愁的情況伴隨着阿婆的年紀,顯得格外明顯。

阿婆老了,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人,再一次的萍水相逢需要多大的緣分。宋緋不知道,她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阿婆能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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