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一片灰。就如同人死之後的眼。
黑色鳥的剪影,孤寂的在那片灰色中徘徊,而後消失,不留下一絲的痕跡。
我仰面躺在一片冰冷而堅硬的黃土上,眼睛一眨不眨張着。
洛風涯已經走了。走了很久,他殘留的溫度,已經被冰冷所取代,一絲也不剩。
自始至終,他的臉上不曾有痛苦不曾有掙扎不曾有迷茫,什麼都不曾有過。
痛苦迷茫掙扎的,只有我而已。
我是那麼的痛,眼淚卻像乾涸了一般,無法掉出哪怕一點點。
那時候,我擡手撫摸他冰冷的側臉,我問他,“洛風涯,你已經死了嗎?”
他冷冷得看我,沒有任何反應。
他撕裂我的身體,我卻只能感到一片麻木。
“你殺了傅靜思,我本該恨你的。我卻做不到。”
指尖,輕輕滑過身體上方男子的眉骨,側臉,他冰冷的脣,自言自語般得輕聲說,“你知道我最恨的人是誰嗎?對,是我自己。”
“是我害死傅靜思害死你,最該死的是我,我卻怎麼也死不掉。這一切都那麼諷刺,你說,這多像是一個惡毒的玩笑。”
洛風涯猛地抓住我的手腕,狠狠按住它們,不讓我的手能夠接近他的身體。他的手冰冷如鐵,我的腕骨在他手中發出輕微的碎裂聲。
“要怎樣才能讓這一切結束?你也很想讓一切結束了,對吧……”我望着他,彎起眼睛,艱難得笑。
天一點點的黑下去,風揚起漫天沙塵,一浪一浪,海濤一般,將我淹沒。
不知究竟多久之後,我看到純黑色的夜幕中,有一點橘色的光,緩慢得接近。那點光在冰冷中融化爲一片溫暖,我想要起身,試了幾次卻發現竟然一絲力氣也沒有,連支起身體都做不到。
很久之後,白色的絲質繡鞋停在我的眼前。黃衣的女子,提着一盞宮燈,在我身邊停下。她低頭看着我,眼神是我無法理解的平靜以及隱忍的痛苦。
在我迷惑的目光中,菱花鏡緩身將燈放在我的身邊,自己緩緩跪在我的身旁。
“你……菱花鏡,爲什麼你在這裡?”
菱花鏡沒有回答。她俯身,把頭輕輕擱在我的胸口,緩緩闔上了眼睛。
她的臉被籠罩在一片溫黃色的光線中,她嘴角細細的抿起來。
那一刻,我彷彿覺得,身邊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不知爲何,胸口忽然傳來一陣陣窒息一般的鈍痛。
在我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的時候,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忽然襲進我的意識。一瞬間,整個人彷彿被無數藤蔓植物捆住了四肢脖頸,尖叫被扼殺在喉嚨中,我瞳孔微微收縮,一下子拉進了冰冷黑暗的海水之中。
修仙這種事,已經不如百年千年前那樣盛行。然而,雖是鳳毛麟角,卻不能說這世上已經無人修仙。
修仙者大多隱居在深山老林之中不問世事,潛心修煉,做世外高人。
蓬萊仙島便是這樣的一處地方。
蓬萊仙島地處東海之濱,島上有山,名莫愁,莫愁山峰,名笑忘,笑忘峰上,有兩人,修道已有百年。一人所修之術爲不壞,一人所修之術爲靈魂不滅。
我記憶的開始,便是在這座山峰上,故事也要從這孤島這山峰說起。
傅靜思是我的師兄。我的名字是菱花鏡。
據傅靜思說,他父親是個醫者,他自己是在山上採藥的時候,無意中碰見了在山上迷路的師傅。傅靜思把師傅從深山老林裡帶出來,誰料,師傅這傢伙恩將仇報,捉住他硬說這孩子頗有慧根,塞給他爹媽一大堆銀子,就把他給虜來這孤島上了。
我倒是覺得師傅分明是對傅靜思一見鍾情,心生歹念,於是給拐來的。
我呢?
據師傅說,我娘是江南第一舞姬,父親貌似是某當朝大員。我一生下來,就被當朝大員的後宮諸位正妻給掉包換成了狸貓。師傅說,他正在衚衕裡走着,冷不丁就被啥東西砸中了腦袋,他一擡手正好接住,誰知到竟然是個孩子。他覺得這是緣分,於是就把我撿了回來。
我的名字是師傅起的,我說師傅那老傢伙偏心,師兄的名字就那麼清雅,我的就那麼惡俗。師傅狡辯說,我名字取自鏡花水月,多文氣多有意境多朦朧,我要是不滿意,可以改名叫菱水月。我想想,覺得這兩個名字惡俗得不分伯仲,於是改名的事作罷。
修仙其實挺無聊的,要不師傅也就不會三天兩頭往外頭跑了。
整天除了修習之外,就只能看看書,寫寫字,畫畫畫……
問題是,我都那些高雅情操實在是沒興趣,不僅是我,傅靜思其實也沒興趣。
於是,師傅只好教我練劍,而傅靜思沉迷於醫藥,以及用各種小動物做實驗,沒事搞個什麼斷肢續接,刮骨療毒,移植器官的……要多BT就多BT……
傅靜思這傢伙不僅愛好BT,脾氣也古怪得很,動不動就冷着一張臭臉,對我經常惡語相向,對師傅冷冷淡淡的疏離模樣,對侍女們都一副趾高氣揚得樣子。我就看不慣他,師傅卻哈他哈得要死,說什麼傲嬌,禁慾系……
哦,順便說一下,蓬萊仙島上的“人”,只有我,傅靜思和師傅,其餘的侍女花匠伙伕啥的,都是師傅用花花草草的精魂變出的式神。
當我和傅靜思稍微大了一些的時候,大概五六十歲了吧,師傅告訴我們一個秘密。其實,蓬萊仙島是遊離於三界之外,三不管的風水寶地。在此處,時間,空間都是一個獨立的體系。在笑忘峰峰頂,有一個山洞。洞內,有一道時空的裂縫。從這條裂縫,可以通達到任何的時空之中。
其實我一直覺得這玩意也忒不靠譜了,師傅就拿了一堆什麼“平行宇宙”理論給我看。按照那個理論,一個事件不同的過程或一個不同的決定的後續發展是存在於不同的平行宇宙中的。比如說,在我生下來時,有很多並行的未來,修仙的我、妓女的我、乞丐的我同時存在。因爲師傅在那一時刻,撿到了我,所以我成了修仙的我,另外那些可能性就成了不可能。
傅靜思那時候只問了一句,“從時空縫隙中回到過去,是不是可以改變現在?”
師傅當時非常激動得點頭,一個勁得叫,“孺子可教。”
結果傅靜思非常沒興致的轉身,“沒用的東西……”
師傅差點吐血,跟着叫喚,“怎麼會沒用呢?!除了到過去,還可以去未來啊!未來有好多你想象不到的好玩東西啊!!電梯你見過嗎?微波爐你見過嗎?!”
傅靜思越走越快,“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時候,我被師傅跳腳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
後來某一天,大概過了一百多年左右,師傅留了張字條,說我們修習已經小有所成,不用靠他也能自行修煉。於是他要出門遊歷了。
師傅那傢伙就這樣突然得,讓人措手不及得,不見了。
我看到那張字條,把字條在手中慢慢握緊,仰頭望天,只說了兩個字——萬歲!!!
當天,我就趁傅靜思去山谷裡採藥,偷偷離島。
悶了我這麼久,終於能去看看那個書裡畫裡所記敘所描繪的紙醉金迷的軟丈紅塵,那種帶着微微的緊張和害怕的興奮感,我是一輩子,第一次感到。
我坐着小船,從蓬萊仙島順着風向漂流,結果漂了沒多久,被一艘大船給打撈上去了。那羣人說自己是天下堡的商人,問我的船是不是遇難了。我採取一問三不知裝失憶戰術,問啥我都說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