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華從來沒有向今天這樣不管不顧的痛哭過。就算經受趙美麗那樣的打擊,在最痛苦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失控過。但此時,他真的失去了對自己情感的控制,緊握着於淼毫無血色的手,彷彿瘋了一般的不停的自責着。
突然,他無意間感覺握在手心中的於淼的手指尖微微的一動。少華猛的停住了哭聲,慌忙拂去眼淚,想仔細的看清楚,是不是幻覺。
仔細一看,果然,握在自己手掌心兒的那隻小手,手指原本是自然伸展着的,此時食指已經微微的彎曲。
“淼淼,你你是不是聽到我說的這些話了?如果要是聽到了,你你就再動一下手指。”周少華忙俯在於淼的耳旁輕聲說道。說完之後,少華連大氣也不敢喘,兩隻眼睛死死盯着對方的手指。
雖然時間不是很長,但對周少華來說,這幾秒鐘,那顆心幾乎要從嘴裡蹦了出來似的。
當他真的看到那隻蒼白的手指又是輕輕的一動後,周少華一下子撲在於淼的臉前,顫着聲音說道:“淼淼,你你終於聽到我的聲音了!你你一定要活下來,聽到了嗎,就算不爲我,也要爲爲孩子想想。孩子這麼小,她她不能沒有媽呀。我周少華對天發誓,只要你活下來,就算站不起來,我也不會拋棄你的。我要把你們娘倆接回到家中,咱們永遠生活在一起,永遠也不再分開!”
彷彿是迴應周少華的話似的,他的話音剛落,於淼的手指又是動了一下,而且這一次動作幅度明顯的要大一些。少華驚喜的把手擡起來,輕輕的把於淼的手放到嘴邊緊緊貼住,很怕她突然放鬆下來。
“唉……”一聲細得如蚊子般的、只有自己才能聽得到的嘆息,從少華的耳邊飄過。似滿足,更象是不捨。聽到這聲嘆息,周少華心裡又是一顫,只是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他就感覺握在自己手掌心的於淼手指瞬間一鬆。他吃驚的俯下身,看着於淼那張蒼白的臉,只見她的眼角輕輕的滑落一行清淚,隨後牀頭一側的測試儀“吱”的長叫起來。
周少華的心一沉,只覺得一股從來也沒有體驗過的心痛,剎那間傳遍了全身。
因爲他聽人說過,人在臨近死亡的時候,會出現一種叫“迴光返照”的現象,少華剎那間意識到,這也許就是於淼的迴光返照:
迴光返照原爲佛教、道教用語。我國民間引申其義,將臨死時忽然稍微精神振作者稱爲迴光返照。
迴光返照是一個常見的自然現象。當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時,由於日落時的光線反射,天空會短時間發亮,然後迅速進入黑暗。過去沒有電燈,人們點香油燈或煤油燈,當燈裡的油即將燃盡時,也會突然一亮,然後熄滅。那是因爲最後的一滴油,失去了油的附着力或拉力,上升得特別快,所以會突然一亮。現在用電燈,在燈絲壽命將盡時,鎢絲燃燒,電燈也會突然一亮,於是燈泡報廢。這些都可以看做是迴光返照現象。
人在臨死之前也有迴光返照現象。例如,昏迷多時的病人突然清醒,甚至與親人進行簡短的交談;食慾喪失、不吃不喝的人會突然想吃東西。這些病情“減輕”的現象,是一種假像,給人一個錯覺,誤認爲病人轉危爲安,而有經驗的人一看便知,這是迴光返照,是病人向親人訣別的信號。
人在臨死前爲什麼會迴光返照呢?醫學科學告訴我們,主要是腎上腺分泌的激素所致。腎上腺是一對非常重要的內分泌腺體,按結構分爲皮質和髓質。皮質分泌糖皮質激素和鹽皮質激素。其中糖皮質激素主要用於“應急”,它能通過抗炎症、抗毒素、抗休克、抗過敏等作用,迅速緩解症狀,幫助病人度過危險期。腎上腺髓質則分泌腎上腺素和去甲腎上腺素,它們皆能興奮心臟、收縮血管、升高血壓,因此能夠挽救休克。
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候,在大腦皮質的控制下,迅速指示腎上腺皮質和髓質,分泌以上諸多激素,這就調動了全身的一切積極因素,使病人由昏迷轉爲清醒;由不會說話轉爲能交談數句,交待後事;由不會進食轉爲要吃要喝,這些皆是在中樞神經指揮下的內分泌激素在起作用。
人的細胞內還有一種能夠儲能、供能的重要物質叫三磷酸腺苷atp)。當人體遇到強烈刺激,如病菌侵犯、瀕臨死亡等嚴重情況時,atp會迅速轉化爲二磷酸腺苷(adp),同時釋放出巨大能量,使機體各系統、各器官迅速獲得強大動力,人就會突然表現出非凡的活力,如神志突然清醒、四肢力量增強、食慾增加。當然,這種靠一過性的力量支撐的活力只能是曇花一現,因爲atp的能量只能維持很短的時間,所以人在臨終前出現的興奮也會十分短暫。這就是“迴光返照”的原理。
周少華直挺挺的跪在那裡,直到搶救的醫生全都進來,兩位護士把他扶到病房外面的長椅上坐下,他還是那麼愣着,嘴裡不停的叨咕道:“她聽到了我說的話……”
“先把他扶到車裡坐一會,麗麗姐,您去陪他一會,這裡已經不需要人了。”吳曼莉一看病房裡的醫生正從於淼的身上撤着那些管子之類的東西,她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不了,怕周少華再受到刺激,忙對張麗說道。
“麗麗姐,您看到淼淼姐的時候,她還能說話嗎?”坐到車子裡,周少華啞着嗓音問道。
“我過來的時候,淼淼還有意識,只是越來越弱。當時她父母已經過來了。”張麗嘆息着說道。
“那她沒跟您說過什麼嗎?”
“說過,只是後來我看她越來越弱,我就……出去了,我想把時間留給她父母吧,誰知道這竟然是我們倆最後一次說話,我……”張麗實在是說不下去了,只是捂着嘴無聲的落着淚。
第五一七章 出大事了(八)
“遙想當年,初識京城,情真意濃,音容笑貌,猶如眼前。誰知風雲突變,只是談笑之間,竟然陰陽兩界,灰飛煙滅,天上與人間。”
處理完於淼的後事,儘管少華有意的不讓自己表現出太多的悲傷,但他還是沒有撐住,終於病倒了。
那天周少華正組織集團的高層開會。
北方市的工程已經正式開工,雖然下面有具體的責任人,但作爲中華區域老總的他,每天需要處理的業務,幾乎佔滿了他所有的時間,更何況還有日常工作。但周少華並沒有任何的抱怨,他正想借着忙不完的工作麻木自己,從而減輕一些蝕骨之痛。
一名高層剛彙報完工作,少華正拿着筆往自己的本子上記着什麼,突然覺得眼前一黑,手中握着的筆一下子滑落在地上,整個上半身軟軟的躺在了會議桌上。
當他恢復知覺的時候,一睜開眼睛,已經是在醫院的病牀上了。
“我怎麼到這裡了?”周少華茫然的看着坐在牀邊的姚敏,啞着嗓子問道。
“你……你終於醒了!你說怎麼到這裡的?還不是救護車把你接來的?現在好點了嗎?差一點沒讓你嚇死。”一看他醒了,姚敏忙站起身來,愛惜的看着他說道。
“我只是有點太累了,沒什麼大事,放心吧。”周少華試着動了動身子說道。
“你是沒什麼大事,可你這一倒下,事就大了。王丹已經從國外趕回來了,她要替你一段時間,讓你好好的休息休息。少華,不管有什麼事,不能總悶在肚子裡,知道嗎?”姚敏這個時候也不敢說得太多,怕再刺激着他,只是輕聲的勸解道。
“我睡了多長時間?”周少華看了一眼頭頂上的點滴問道。
“四個小時了,醫生說你是急火攻心,工作壓力又大,暫時性休克,需要休養一段時間。如果你再這樣下去,情況可就不妙了。”
“我心裡有數,咱身體不會有事的,以後多注意點就行了。這個時候,讓我休養那是不可能的,你也知道,現在集團這麼多事,就算王丹回來,一個人也很難忙得過來。”這個時候周少華是絕對不想休養的,因爲只要一停下來,那種思念和痛,他怕自己會瘋的。
聽他這麼說,姚敏一時間無言以對,只是看着他,過了有幾分鐘後,才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少華,應該放下的時候就放下,以後日子還長着呢,只有懂得放手,才能從悲傷的陰影裡走出來,否則,不就成了行屍走肉了嗎?我們都不希望你這樣,就算……就算她活着,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的。”
“別說了!什麼放手不放手的?我怎麼不放手了?對誰不放手了?我有什麼可悲傷的?我工作怎麼了?難道整天的無所事事你才高興嗎?姚敏,我告訴你,我沒有什麼悲傷,不想休養也跟任何人沒有關係,明白嗎?我我只是不想讓自己閒下來。”周少華突然激動的說道,只是說到後來,鼻子一酸,聲音都有些走調了。
姚敏沒有想到他會突然發怒,她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委屈的淚水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對不起,我我不應該對你發火。”姚敏一哭,少華瞬間冷靜下來。他忙坐起身來,歉意的說道。周少華曾經在她面前發過誓:不管什麼情況下,都不會對她發火的。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你以爲出了這種事,我的心情好嗎?畢竟我們也是好姐妹!當我看到小茵茵那無助的眼神,細嫩的小臉上掛着一對一雙的眼淚,可憐兮兮的望着她外公外婆要媽媽的時候,我的心也在流血,那種痛不比你的差。
知道我爲什麼一有時間就帶着小思華過去嗎,就是不想在她幼小的心靈裡留下失去父母的陰影。
茵茵一見到我就會問:爲什麼不能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爲什麼總是呆在外婆家?爹媽爲什麼還不來接我?即使外婆傢什麼也不缺,什麼都可以滿足她,零食任她吃,每天隨她玩,海底世界,兒童公園凡是能想到的地方,二老都會領着茵茵去的,可就是這樣,也無法牽動她的心。知道孩子怎麼說嗎?小傢伙告訴外公和外婆:快打電話讓我媽接我來吧,我要跟媽媽在一起,再也不惹媽媽生氣了,我要給媽媽做飯,給媽媽按摩,給媽媽端水,幫媽媽打掃房間,只要能跟媽媽在一起,什麼事也不用媽媽做!可以不看動畫片,可以不玩遊戲,只要媽媽坐在沙發上,看着茵茵就行……
小哥哥可以跟着媽媽,茵茵爲什麼不可以呢?打電話告訴媽媽,我也要象小哥哥似的,跟着媽媽。小哥哥,您就帶我去找媽媽吧,媽媽說這世界上除了媽媽外,就是小哥哥對茵茵好了,您要是不帶我去找媽媽,沒人會帶我去的。
少華,你是沒聽到孩子可憐的請求,沒看到她淚流滿面的場面,在那一刻,我的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打攥碎了似的。
我是老師出身,在大學裡就知道,從小離開父母的孩子長大後姓格上會有缺陷的,她會在潛意識裡感到自己從小就被父母拋棄了,可她又沒有機會對父母表示怨憤,極有可能會產生積怨而得不到發泄,一有機會這些怒火就會熊熊燃燒,連她自己可能都莫名其妙。同時,她容忍不了別人和她產生矛盾,因爲缺乏父母的愛和接納,她不能愛自己、接納自己,也就無法接納他人。慢慢長大後,就像一隻渾身長滿刺的小刺蝟一樣,無論誰來,都劍拔弩張,狠狠地刺過去,以保護自己。她覺得自己不可愛,感到很自卑,所以更受不了其人的不同意見。
所以,現在雖然讓人生憐,但我更怕的是將來。再加上她外公外婆的年齡越來越大,小茵茵真的太讓人揪心了。”姚敏紅着眼睛說道。
聽姚敏這麼說,周少華又是一陣的劈心疼。
“那你說現在有什麼好辦法?”心情平靜下來後,他無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