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窗外傳來的風襲過樹葉的聲音,在這有些寂靜的宮中,突顯的更加的刺耳。
宮紫藺翻了個身,瞧了瞧身旁那張牀上的人,那略微有些沉重打鼾聲,心中不由一鬆,嘴角處那一記狡黠的弧度越發上揚了十分。
月黑風高,孤風許許,正是上樑好日子。
宮紫藺輕輕的掀開被子,小心翼翼的下了牀,隨即轉頭瞧了瞧那牀上的人,見他誰的很死,每個兩三個時辰怕是不會醒來,她只要趕在兩個時辰內回來就是了。
謹慎的打開房門,確保不發出一點聲音,轉過身子,復又小心的把門合上了,做完這一系列的動作,宮紫藺適才鬆了口氣。
這皇宮,她好歹也住了半年,便也是知道這裡也有些尋常人不會巡查到的地方,俗稱暗路。
她今兒個目的便是去那太醫院,順手瞧瞧有什麼藥材她是需要的,對於身上這該死的內力被封鎖,她可是頭疼的緊。
三下五除二的,拐了幾個彎,與那地方便也只剩下十多分鐘的路程,宮紫藺現在心卻是有些喜悅的,起碼這亦成功了一半。可是,事實告訴她,莫要高興的太早,不然,樂極生悲。
“來人,抓刺客啊!”
那熟悉到她想撞強的話語,不要她每次夜探皇宮,都來個這麼一處吧!這配合也太默契吧,先前在龍國,現在晉國也是。
宮紫藺想找個暗處藏起來,可左瞧瞧右瞧瞧偏偏這地還空曠的很,只有自己後面那一堵牆。轉過頭去,瞧了瞧這牆的高度,爬牆?遂也低頭打量了自己一番,算了,真若是爬了,不是刺客也要被當做刺客了。
不慌不慌,你這不過是大晚上的睡不着覺,沒事沒事,宮紫藺兀自拍着自己的胸口安撫道。
可是……她這次是真的走了狗屎運。
眼瞧着一具黑色的身影想自己飛來,宮紫藺現在是想哭也不是想笑也不是,這老天爺果然是愛慘了她。
“快,刺客在那裡,好像還有個接頭的。”
接頭?宮紫藺嘴角一抽,她這是無妄之災啊!無妄啊!
一不做二不休,宮紫藺深深的吸了口氣,既然事情差不多,那麼,應該也可以如法炮製。
深深吸了一口氣,瞅準時機,宮紫藺身體一躍,便是牢牢的抱住那飛來的人的身子。
瞧着那身後甩的遠遠的人,宮紫藺總算是鬆了口氣。
可是……
“沒想到,咱老頭子,上次被姑娘抱,現在卻又被一小夥子給抱了,清白啊清白!”
這一聲熟悉的話語,那莫名自嘲揶揄的話語,她怎麼覺得耳熟的很。還有前面他說被姑娘抱了,莫非,她真的運氣這麼好了,時間這麼準了,老天爺愛慘她了不成。
轉過頭,瞧着那正興趣盎然看着她的人,這一瞬,她真的頓住了。
風在耳邊呼嘯,吹着耳畔,有着疼,她卻恍然未覺。
那一張熟悉的臉,事實又再次告訴了她,什麼叫做緣分,什麼叫做孽緣,什麼叫做絕處逢生。
她連忙一手環住那人的脖頸,親暱的投入那人的懷中。
“輕薄啊!咱不好男色。”
“師傅!”
“誰是你師傅啊!你這小娃不僅斷袖還胡亂認人!”
宮紫藺瞧着眼前那一副萬分嫌棄自己樣子的人,手還厭惡的想把自己給拍下,深深的吸了口氣,誰再說她師傅心中有她,她非把那人的嘴給撕了。不僅認不出自家的徒弟,還說自家徒弟斷袖,鬼才斷袖!
“老爺爺,我知道你好這口的。”宮紫藺嘴角一勾,那笑容啊!春風盪漾啊!
絕靈子眉目一挑,一副活見鬼的架勢,連忙停下了腳步,雙手死命的想把那個掛在自己身上的人給扒下來。
瞧着那一副好像她是什麼髒東西的人,宮紫藺不由分說抱的越加的緊。你越想讓她鬆手,她越是不送,孃的!還真幫她當成斷袖了,要斷袖,這口味也未免重的可以。
“小夥子,你給我下來,老頭子我有喜歡的人,你給我滾一邊去。”
“死師傅!你丫的,竟然連你自己徒弟都不認得了!”宮紫藺終歸受不了自家師傅白癡到這種地步,手一鬆,雙手叉腰,頗有一種潑婦罵街的氣勢。
絕靈子眨眼,再眨眼,繼續眨眼,最後。
“藺兒啊!我的好徒弟啊!可想死師傅我了!”
宮紫藺眉目微微一聳動,低頭瞧着如今死命抱着她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淚,那表情感動世人啊!只是……
“師傅,你剛纔不是要我滾一邊去嗎?我這就滾一邊去。”
說罷,宮紫藺便是狠狠想掰開那牢牢抱住她的手,剛纔這般嫌棄她,現在,哼!抱歉,她記仇的很。
“藺兒,師傅我這叫做潔身自好。”
“是哦~潔身自好。”宮紫藺眉眼一笑,自是萬分狡黠:“快!快說!你喜歡的人是誰,不要以爲你親愛的徒弟我也與你這般的健忘。”她可是沒有忘記,剛纔師傅說的話,有喜歡的人,她可是從來不知道啊!這般好事不挖挖,太過意不去。
“你師傅我這把年紀了,喜歡的人不就是你了嗎?”絕靈子的表情萬分無辜。
“不好意思,嫩草不吃老牛。”
“藺兒,我是你師傅。”
“知道就好,你這叫做亂倫。”
“……”
“藺兒,你沒事?”絕靈子這纔想起什麼,連忙雙手搭在宮紫藺肩膀上,東瞧瞧,西瞧瞧,似是要瞧出一個窟窿來,才罷休。若不是君子煜他說藺兒得了瘟疫,他怎麼會認不出自己的好徒弟啊!怎麼,藺兒沒有得瘟疫?還是……
想到什麼,絕靈子目光不由一縮,滿目狐疑。
宮紫藺嘴角一抽,她這師傅算是老江湖了,怎麼。
“師傅,需要我脫光衣服,給你驗明真身,還是需要我以死明志,你說,我照做便是了。”宮紫藺連眼都懶的擡起,自是一副無所
謂的姿態。
“藺兒,你真是藺兒,只有藺兒該說這種離經叛道的話。”
宮紫藺瞧着又趴在自己身上,邊說着話,邊抽搐的人。離經叛道?她到底做了什麼了都!
“師傅,乖,你再如此,莫怪我不認你了,這般的丟人,讓人瞧去了,你這一世英名怕是掉的連殘渣都沒了。”如此說着,可心中還是暖的,有一個人如此惦記着自己,這番的滋味,怎能不讓人欣喜。宮紫藺輕拍着那老人的背,眼眸中皆是絲絲溫柔。
“滾!你師傅我一世英名,自然是被後人用來崇拜的。”
看着甩開自己的手,挺起背,一副高昂姿態的人。宮紫藺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家師傅總是有着逗人笑的本事。
“師傅,藺兒好想你。”自從那次她從鬼門關回來,便是好久不見,這麼算算,也有快兩年了。
“你啊!我原以爲他會好好照顧你,可卻沒想到。”說到心痛出,絕靈子不由雙手握緊成拳,懊悔不已。
“師傅,莫氣,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宮紫藺斂下悲緒,滿面微笑,可眼裡心裡哪還剩的一分喜悅。
“這哪裡好,明明你還活着,他卻說你死,明明你還在,他卻要娶別人爲後,咱絕靈子的好徒兒,哪能被人欺負。本來早就來了,要不是被事耽誤,那小子還能笑到現在!今日個本就想來探探虛實,好把那小子打一頓,卻是沒想到被人看見了,莫名見到自家徒弟投懷送抱,這看的好,抓的好啊!”
說罷,那絕靈子不由笑出了眼淚來。
宮紫藺心眼一動,想說什麼安慰的話,到了最後便也只是擠出了一絲笑來:“師傅,藺兒,好好着呢。”
“嗯,人好,就好,就好。”這世上事太多了,只要人在那邊就是好的。
“師傅。”宮紫藺站在那裡,莫名覺得今日的風過於鹹膩,吹在眼裡,竟多了一絲水潤。
“師傅,你說被事耽誤了,什麼事啊!”不想讓自家師傅在爲她傷感下去,宮紫藺連忙轉移了話語。
“還不是軒燼和湘沫。”
“軒燼!湘沫!”宮紫藺連忙心一驚,她也有一年左右沒有見過他了,一開始便就說過,與他的事,她不會管也不會多問,難不成這一年沒有出現,是出了什麼事,這軒燼若出事,那湘沫不就是……如此想着,心中的急切便有添了幾許。
“莫急莫急,沒事。”
“沒事?”
“是的,不過湘沫那丫頭怕是還在休養中,下不了牀。”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湘沫受傷了。”
“受傷了,可這傷倒也是讓人看透了。”
宮紫藺看着眼前人那對月嘆息的樣子,可那樣子卻是欣慰的,看透了?遂也擡頭朝那月看了去。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想必,他是懂了吧。
彼時,她爲他逝了年華,只爲尋君歸至。
今昔,他爲她斷崖相隨,只爲尋顏歡笑。
此去經來,那番苦痛,折磨,怕也是值得的。
我叫軒燼,一個殺手。有心,棄之,便,無心。
那時經過那方院子,本就只是無心踏過,瞧見角落中有一竹簍。竹簍本就縫隙大,日光照射下,那裡面翠綠色的布料,莫名卻是刺眼的很。
我也不知爲何會走了過去,可走過去後,便就這麼鬼使神差般的打開了那竹簍。日光本就是扎眼的很,可再怎麼扎眼,依舊還是沒有那雙眸子來的扎眼,清冷至極,卻也堅強的很。
那一剎那,從她眼中,我莫名的瞧見了自己,心有絲慌亂,便想轉身離去,卻是沒想到她開了口,卻是在質問着,你是誰,單薄的三字,聲音沙啞的很,我不想多做理會,可沒想到她便這般倒向了我的懷中。
那一柔軟的觸感,不知爲何沒有想去推開她的衝動。
或許是那雙眸子太過於熟悉,熟悉到,我忘記了原則。
她說,她叫湘沫。
帶她在身邊,本就是我最後的底線,可是吧!我太高估了自己,這底線其實淺的很,沒有我想的那麼的高,擡腳一跨,便就過去了。
我終是拗不過她,答應了教她武功,我知道她是想要報仇,我也知道仇恨這東西一旦沾染上了,那便是萬劫不復。可是,那一張倔強的臉,我開始沒有拒絕的勇氣。
許是,也開始厭惡起了這江湖的雨,那方紅色的雨,終歸也要有雨過天晴的時候。
五年的時間,不短也不長,而她卻是漸漸的張大了,那張本顯稚嫩的臉,如今卻是如花綻放。她喊,軒燼,吃飯了,明明是簡簡單單的話語,可那雙眼眸子裡,我便知道,她是要走了。
瞧着她燦若瑰麗的笑容,情緒莫名有些低沉,低沉的有些讓人害怕。我不懂,我是殺手,本就是沒心的,又怎會去懂得。
第一次,我告訴人家,其實不一定要得手才能回來。雖然,殺手是必須得手纔可以。
她說,若是她活着回來,答應她一件事。
我微有些遲疑,可是那一張臉,五年前,我沒有拒絕的勇氣,五年後,我怎還會有呢。
她終歸是走了,走的決然。這方林間,卻是又要沉寂了。
第一次,我騎上了馬,沒有了目的,可這手好似不是我的,像是在被人牽着,莫名的卻是來到了這裡,她復仇的地方。
夜,依舊漆黑的發紫,靜的讓人發顫。
瞧着那匹她騎去的馬兒,這胸腔口莫名的卻是一緊。我來不及多做細想,腳便已跨入了這府門口。觸目而及的的屍體,鮮血斑駁,這種場景,其實我早已見慣司空了,可是吧,這一剎那,不知怎麼了,便卻緊張了起來。
匆匆的在裡頭尋視着什麼,終歸在找到那一張熟悉的臉時,那一緊張的情緒才漸漸的散去。
她躺在地上,手大咧咧的敞開着,身上到處佈滿傷痕,見了是我,便是衝我一笑,她說父母的仇報了,又說我答應過她的事不
要忘記了。
可,我那知道,她說的事,卻是她喜歡我,那一剎那,我慌亂了,第一次如此慌亂着,卻又伴着一絲我也不知道的情緒。也是第一次,我雖然沒有拒絕她的勇氣,可,我學會了逃避。
又是一個五年,她找,我躲。明明決定再也不見,可瞧着她有危難了,這身子總是比想法還要來的快,什麼都沒想,劍便就出了。
瞧着她胸口處那斑斕的鮮血,手中的劍便就止不住的顫抖。它說,它要見血,它說,它要替我殺了所有傷害了她的人。
可是,這勇氣對了她,便就什麼都不是了,所以,只能走。
“軒燼,我不喜歡你。”
那一記大喊響徹林間,卻是莫名震碎了胸腔。
她說她不喜歡我了,所以,我不用再躲了。可是,那一刻,我卻覺得能躲着其實也好。
宮紫藺,其實一開始答應幫她,只是因爲她有着和她一樣的倔強,那一股子的倔強,總是讓我想起她,便也不再去拒絕她的要求。總想着,若是不拒絕這人的要求,是不是也算是沒有拒絕過她。
再後來,看見了她,嫵媚動人,一顰一笑,皆揉人骨髓,碾人心腸,方纔知,其實她也是長的很美,也有着蠱惑世人的資本,只是,她把一切藏得太好了。
她說,軒燼啊!其實我也有很多人求着,其實,你也沒多大重要。
本是該欣喜的話語,至少又能是孑然一身了。可,嘗久了有人陪伴的日子,那一人的生活便也礙手礙腳了起來,所以,我又待在了宮紫藺的身旁,只是想着,或許只是習慣了有人在的日子,要慢慢適應一個人生活,適應了,便又能跟以前一樣了。
我沒有和她一起回晉國,她有君子煜伴着也不會有多大危險,況且還有些事要去完成。可,我沒有想到,她卻是來了。
我讓她回去,她不聽,卻是理所當然的說着,這是黃土大地,又不是你軒燼的土地,我愛往哪兒走,就往哪兒走,只能說我們有緣罷了,你有什麼資格可以趕我走。
這一次,我還是說不出話來,我依舊還是沒有拒絕她的勇氣。可是,這一個旅程,卻是我的復仇旅程,我沒有告訴過他,其實我是赤國的世子,其實赤國蕭遠候原本應該屬於我的。
她不該來的。
我狠下心,又一次把她扔下。我想,她是知道的,殺手本無心。
可是,這一次,我不禁又高估了自己的無心,卻,又再一次低估了她的毅力。
赤國蕭遠候的大兒子,年少便死,可沒人知道其實沒有死,其實,這蕭遠候的兒子只是被人陷害,跌落了懸崖。
我回來了,只是想取回我應有的東西,本不應該現在來的,可是莫名的卻是想早點結束這一切。
那一夜,雨下的依舊很大,大的連雨點滴落身上,也伴着痛。瞧着眼前一個個猙獰的面容,我忽的一下便就靜了,其實,名利什麼的,我從未在意過,一開始想要復仇,也不過是要個名目,一個活下來的名目。
“軒燼!”
那一撕心裂肺的吼叫,我忙的一驚,卻是見她渾身溼透的站在前頭,那眼眸中本應有的倔強不知怎地在片片瓦解。明明我和她離得遠,可爲何她眼中的霧靄,我卻是瞧的清楚。
你怎麼又不要我了,你不讓我喜歡你,那我便不喜歡你,可是啊!我只求一點,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一次把我拋下,你少了我,不會有事,可我少了你,那便是死啊!
她說的話,其實很輕很輕,連那雨點聲都比她響的多,但那一字一句,我卻聽的確實。
拿着劍的手不由一顫,那一張淚如雨下的臉,頃刻間,重疊了以往明媚的笑臉。
我從未想傷她,連拒絕她,我都不願,可,爲何,到了頭,卻還是傷了呢。那,不該啊!不該啊!
她隻身衝入其中,刀劍從她身邊呼嘯。我心眼一提,便是沒了命的向她奔去。
她是我教出來的人,要傷,要說,也只能尤我來,他們算什麼,世上沒有人有資格去傷她,說她。
可是吧,那一把把劍依舊還是這麼的冷冽,我那時便就覺得,我是不該來這赤國的,本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可若爲了這口氣傷了她,怕是這輩子賠了,也是賠不起了。
她被逼近懸崖,我想奔過去,可是,爲何那一把把劍卻拼命要阻隔在其中,我匆忙回過頭看她,卻是沒有想到她也回過了頭。
她一笑,嘴角伴着的弧度是我見過最溫柔,最惑人的弧度,親啓朱脣,流入耳畔的話語,我一怔,便是再也顧不得那劍向我肩上砍來。
若有來生遇,願君似我心,相思不負卿。
我再也顧不得那刀劍無眼,便是撒開了腿向她奔去,可就是那麼一點點時間,就是那麼一秒的事情,可,老天爺,那會去在意你那一兩秒的事情。
她的衣衫從我手中滑落,連給我握住的機會也沒有了,她便是這樣從我眼中狠狠的向下墜落。那一剎那,我突然覺得,這麼多年到底在執着些什麼。不就是一口氣嘛,有什麼不好嚥下去的。
耳邊傳來肆虐的嘲笑聲,我卻再也不想去理會,只是愣愣的瞧着那方空蕩的懸崖,風襲過,伴着雨點打在臉上,很痛很痛,痛的連心都要碎開了。
原來,殺手是有心的,只是埋的太深了,深的只願給一個人,便對於其他人,便是沒心了。
原來,我是有心的,只是早就給了你,所以,一直以爲自己是無心的。
你說,我沒有了你,不會有事,你沒了我,那便是死。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死了,我的心便也隨着你死了,可還能活着。
你怎麼就這麼狠心了,怎麼就不等我去拉你一把,就跌了進去呢。
是不是我傷你太深了,所以你再也不想見到我了。
可,黃泉路上,奈何橋邊,其實一點都不好看,又黑又陰,所以,不要怕,再黑再陰的地方,有我在,只要這次你不拋棄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