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整個臨風小院在銀色月光中安靜沉睡。空氣中浮動着不知名的花香，絲絲縷縷地從窗縫中滲入，讓人在睡夢中也覺得心曠神怡。
可惜，不是每個人都有福氣享受這美好的夜晚。
忘憂居內，東方玉對着面前的一個銅盆第十次嘆氣，唉，難道她真的只能止步於此再不能突破了嗎？她明明在練武方面很有天賦應該不至於淪落到這種地步吧？
“吱呀”一聲，房門被輕輕推開，一身青衫的東方玲瓏不急不緩地進來，隨手掩上了房門。
東方玉立即起身，“師父快請坐，師父您怎麼半夜過來了呢？”而且還拎着個包袱，不是要這會兒離開吧？
“師父過來跟你道別。”東方玲瓏面帶微笑，眼中隱着一抹淡淡的清愁，來到東方玉身前，看了眼那個漂浮着大塊碎冰的銅盆，輕輕嘆了口氣，“阿玉，萬事都講究緣分，你不要勉強自己，當心走火入魔。”
“是，師父。”東方玉點點頭，嘴角卻勾起一抹無奈的苦笑。她自幼體寒，後來又機緣巧合吞了寒冰珠，拜在東方玲瓏門下後就開始修習純陰的內功心法。她本就聰慧，領悟甚快，沒幾年就小有所成，更是十五歲就練到了第九層，本以爲可以順理成章的突破屏障功法大成，誰知道偏偏被卡在最後一層隔膜下突破不了，讓她喪氣不已。這種內功練到大成之後，可以在瞬間點水成冰，可是以她目前的水平，嗯，應該可以在夏天做個冰鎮沙拉什麼的吧。東方玉聳聳肩膀，看着那盆碎冰的眼神頗爲複雜。
“唉，你自己知道分寸就好。”東方玲瓏知道自己這個徒弟的脾氣，也不再說什麼。阿玉心性靈巧通透，對什麼都雲淡風輕，唯一執著的就是十年前的仇怨，報仇之心異常堅決，如今她都做到這份上了，自己這個當師父的自然不能阻攔，南宮絕也的確欠教訓。只是，要苦了她一心疼愛的阿玉了啊。
“師父！”見東方玲瓏準備離開，東方玉急忙開口，“您真的打算一個人走了嗎？呃，要不等明天我們師徒幾個再聚一聚您再離開？”好歹吃頓散夥飯嘛，再相見恐怕還要再等幾個月呢。
東方玲瓏輕輕一笑，眼中露出一絲讚賞，“不錯，沒有問師父打算去哪裡。”比某個抓着她死不放手最後被一棍子放倒的傢伙強多了。
“呵呵，”東方玉乾笑兩聲，心說問了您也不會告訴我何必自找苦吃呢，隨即一臉乖徒弟的模樣道，“師父您不是說過要趁着天氣好多轉轉嗎？阿玉也想以後有時間了出去遊歷名山大川呢。只是師父，您，那個，真的不想……”
難得看到二徒弟這麼吞吞吐吐的樣子，東方玲瓏瞭然一笑，目光看向銀輝皎皎的下弦月，“阿玉，萬事都講究緣分，師父不想勉強自己。”
“弟子明白了。”東方玉恭聲道，絕色容顏在窗外高大竹子的投影中半隱半現，思緒莫名。
師父向來清高驕傲，想來是被楊清風傷透了心不想再續前緣吧，又或者，已經對他沒有一點感覺了？要真這樣，楊俠士還真是有些可憐呢。
“既如此，師父就先離開了，你最近要多加小心。”東方玲瓏說完，從門口閃身出去，青色身影迅速消失在院牆外。
東方玉看着自己師父離去，半晌，端起那盆清水直接潑到門口，“嘩啦”一聲，碎冰尚未完全融化的一盆子冷水，一下子將站在院中眼神呆滯憂傷的楊清風淋了個透溼！
原本眉目俊朗風流瀟灑的楊俠士，此刻任清水夾雜着破碎的冰凌從頭上、臉上流下，緊緊咬着嘴脣，呆呆的一動不動，好似成了毫無知覺的雕塑，麻木且狼狽。
“哎，我說你能不能換個地方發瘋？別沒事杵在別人院子裡扮鬼行嗎？你也看到了，我師父她已經走了。”東方玉冷冷地瞅着院子裡的人，眼神譏誚，說出的話更是刀一樣刺痛了楊清風的神經。
“走了？”楊清風好一會兒才喃喃地開口，“玲瓏走了，再也不會回到我身邊了是嗎？哈哈哈哈！”他突然狂笑，笑聲中滿滿的悲涼痛苦。是啊，走了，那個狠心的女人，就這樣又一次離開了他，一如當初。
楊清風痛得心臟好像被人拿着刀刺進去又狠狠絞碎一樣，玲瓏，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他就這麼不值得原諒嗎？他最近一直賴在玲瓏閣，想盡了辦法討她歡心，本以爲她沒有趕他走也沒有刀劍相向，甚至偶爾還露出笑臉是因爲願意和他在一起，沒想到，她竟然不惜對他動手也要離開，難道這一次，他真的要永遠失去了嗎？
若真如此，還不如現在就死了算了！
楊清風苦澀一笑，緩緩舉起手中的寬刀，玲瓏，若是我死了，你會難過嗎？會像以前那樣爲我流下珍貴的眼淚嗎？
“鏘”的一聲，東方玉飛出枚柳葉刀將楊清風的寬刀打落在地，冷冷地看了眼要發狂的男人，嘆了口氣道：“能麻煩您老人家換個地方自裁嗎？臨風小院最近一直被人監視，處理屍體不太方便，再者，要是被我師父知道你死在我面前而我沒有救下你，估計我馬上就可以跟你一樣引頸自絕了。”
“你，你說什麼？”楊清風好像一下子活過來，眼中燃起亮光，死死盯着東方玉，“玲瓏她，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那個倒沒有，”東方玉道，然後在楊清風驟然暗下來的眼神中慢悠悠從袖中掏出枚銀質髮釵，釵子頂端小巧精緻的玉蘭花泛着淡淡的光澤。東方玉將髮釵對着月光似乎在仔細打量，翻來覆去後終於在楊清風灼熱的眼神中開口，“這枚髮釵我師父好像珍藏了十幾年，然後收拾東西時不小心落在了臨風小院。唉，萬一師父明天發現髮釵不見了着急怎麼辦？”她眉頭微蹙，似乎頗爲苦惱，眼中卻閃過狡黠的光芒。
楊清風嗖的竄過去奪下發釵，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雙目亮閃閃的，對東方玉一抱拳，道：“這個阿玉你就不用擔心了，師公我一定替你送過去啊！”說着就衝了出去。太好了，玲瓏果然是心裡有他的！還把他送的髮釵珍藏了這麼多年，真是太好了！
東方玉看了眼那如流星般消失的身影，抽了抽嘴角，還真是興奮得昏了頭，你知道我師父往哪裡走了嗎？
果然，一分鐘後，楊清風臉色有些尷尬的從牆頭上躍下，看了眼還倚在門邊的東方玉道：“你知道你師父往哪個方向走了嗎？”
“我是不知道，”東方玉涼涼地道，“不過有人可以告訴你。”說着又打出一枚柳葉刀，直直飛向院牆一側的高大松樹。
樹葉微動，慕容公子一個旋身，風度翩翩姿勢瀟灑的從樹上落下，對東方玉亮出一個最優雅最燦爛的笑容，然後轉過身道：“東方師父並沒有走遠，只是往城西那家悅來客棧去了，目前還沒有出城。”
楊清風登時大喜，再次從牆頭上過去，空氣中傳來他愉快的聲音，“多謝你了慕容小子，等我回來一定把踏浪步法傳給你！”
慕容洛瑾暗想等你回來可能我都娶到玉兒了還學你的踏浪步法幹什麼，想着美好前景心情愉悅，卻在對上東方玉幽如寒潭隱着怒火的雙眸時硬是扯出一絲落寞和哀傷，輕聲道：“玉兒，你還在生我的氣麼？”
“生氣？”東方玉冷哼一聲，“慕容公子您也太擡舉我了，我怎麼能不識好歹和您生氣呢？您可是堂堂天佑第一公子，光明磊落爲人坦蕩，哪裡會做什麼小人行徑讓人生氣呢？”
小傢伙嘴巴可真毒，看來這次是真的把人惹毛了，慕容洛瑾想着，繼續走悲情路線，聲音哀婉低沉，眼中卻忍不住流露出一絲笑意，“玉兒，你還在氣我昨天吻了你嗎？你…真的這麼討厭我？”
吻她？東方玉登時怒了，他還真是敢說！昨天是哪個混蛋趁着她寒毒發作硬是跟着泡進溫泉裡還在她寒毒過後虛弱無力之時對她上下其手？嫩豆腐都被這混蛋吃盡了！居然還敢說只是吻了她？這混蛋真有這麼規矩就好了，打着幫她療毒的旗號最後差點連鴛鴦浴都洗了，小人！道貌岸然的小人！
偏偏她還不能這樣說，否則這混蛋一定會像昨天那樣笑得燦爛無比然後一臉無辜地說“我還做了什麼嗎怎麼想不起來了要不要再回憶一番”然後光明正大的繼續吃她豆腐，可惡，哪天落到她手上了她非定要好好收拾這傢伙不可！
見東方玉只是氣惱地瞪着他也不說話，慕容洛瑾收起臉上裝出來的哀傷，無奈地上前道：“玉兒，別生氣了好嗎？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會那樣欺負你了好不好？”雖然這個可能性幾乎爲零，慕容洛瑾暗想，玉兒這個小傢伙，怕是又惱羞成怒了吧？她不知道她現在耳朵泛紅目光含嗔地瞪着他的樣子有多迷人嗎？昨天將玉兒壓在浴池邊上親吻時她就這樣瞪着自己，眼中水霧迷濛，看得他心都酥了，要不是他一貫剋制力強，恐怕不會那麼輕易就把玉兒送回來呢。他自認爲已經很君子很剋制了，沒想到玉兒居然還是生了他的氣還把他攔在院門外……
欺負？東方玉瞟了慕容洛瑾一眼，因爲這個曖昧的詞悄悄臉紅了下，她真的不喜歡慕容洛瑾的碰觸嗎？好像也不是。真要細細論起來，應該是不喜歡那種半脅迫的無力感覺吧，好想自己的一切情緒都被別人掌握着一樣，身不由己的沉淪而不自知。這種感覺，對一個一向冷靜理智甚至冷酷得令人髮指的頂級殺手來說，實在是……有點丟臉。
可是，戀愛中的人不就是應該迷迷糊糊的嗎？或者她應該半推半就來試試這種感覺？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東方玉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天吶，她什麼時候有這種小女生情懷了？難道是看着慕容洛瑾秀色可餐所以想來一回老牛吃嫩草？算算心理年齡她連三十五歲都有了，慕容洛瑾還真是一顆嫩草呢。
慕容洛瑾看着東方玉眼神飄忽來回變換，不知道小腦瓜裡在想些什麼，但是看樣子應該不會一直追究昨天的事，稍稍放下心來，微笑道：“玉兒，東方師父是要回山中了嗎？”
“我哪兒知道？”東方玉說道，也不揭穿慕容洛瑾轉移話題的目的，“你別想着套消息學什麼踏浪步法，楊俠士沒個三年五載估計是回不來的。”
“唉，那就可惜了，我還等着他來謝我呢。”慕容洛瑾遺憾地嘆口氣道。
“拜託，他應該謝的人是我纔對吧，”東方玉撇了撇嘴，“也不看看我是冒了多大風險才從我師父手裡把那髮釵偷出來的！早知道我應該提前做個贗品以備不時只需纔是啊。”
慕容洛瑾愕然，偷出來的？玉兒你還真是旁門左道無一不精……嗯，很好很強大。
“玉兒，王旭那幫人已經受了教訓，王將軍今天也被下旨閉門一年好好思過，只是揚言說要對付你，南宮家也有所動作，你，有什麼打算嗎？”慕容洛瑾道。
“這個嘛，”東方玉淡淡一笑，“再說了，反正這軍師俸祿也沒多少，大不了就離開。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老子要走誰敢攔！你說呢？”
玉兒想辭官？真是個不錯的主意，這樣他應該更容易把小傢伙留在慕容山莊吧，說不定還能讓她穿回女兒裝呢。慕容洛瑾眼睛微微眯起，深沉夜色中笑得狡猾如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