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東方玉所料，半刻鐘後，萬老六以三連敗的成績慘淡收場。周圍人的歡呼聲中，那老者一抱拳沉聲道：“承讓。”眼神中卻透着得意和狂傲，只是隱隱似有一絲失望和無奈。
看着面前顯出六六五的三粒骰子，萬老六面色青中泛白，額角上冷汗留下，倒也沒有大吵大鬧，使勁一咬牙，一字字說道：“多謝賭王指教！萬老六，今日受教了！”說罷將面前三萬兩的銀票推到老者身前，轉身向外走去，只是步子微有些踉蹌。
“不愧是賭王啊，”雅間中軒轅昊天從不能再碰骰子的噩耗中恢復過來，又開始搖着摺扇品頭論足，“這萬老六也是盛城賭坊一霸，據說能聽聲辯大小，連幾點都聽得出來，今天怎麼輸得這麼慘？”忽然轉頭看向東方玉，“東方軍師對賭術如此精通，不知道和這賭王相比，孰高孰低？”
“二皇子實在太高看東方了，我這個水平也就比門外漢強一點兒，怎麼能和人家賭王相提並論呢？”東方玉微微一笑，對軒轅昊天聞言有些黑沉的臉色視而不見，畢竟對她來說，他那個水平也就是個門外漢。“再說了，人家一局起碼一萬兩，我也沒有那麼多的本錢。”
軒轅昊天討了個沒趣，也不再言語，專心看着下方高臺上的對決。門外漢就門外漢吧，誰叫他確實技不如人呢？唉，他怎麼就這麼命苦啊。
謝流風等人對這賭博之事本不十分熱衷，看了會兒又回雅間內喝酒閒聊去了。慕容洛謹則挨着東方玉站在外間窗邊，看她眼中興味濃厚，問道：“玉兒，你不下去挑戰一下這個賭王嗎？我看你賭術未必比他差。”不等東方玉回答，又補充道：“我有帶錢，你要玩的話可以先用。”
“可以先用？”東方玉挑眉，“那就是說以後還要還了？”
“……你這個小傢伙！”慕容洛謹寵溺一笑，伸手揉了揉東方玉的發頂，輕笑道，“你我之間，還分那麼清楚作甚？我的就是你的。”說罷從袖中拿出一沓銀票遞給東方玉，心中默默補充了一句：只要你是我的就好。
東方玉很是順手地接過銀票，同時毫不客氣地拍掉了慕容洛謹在她頭頂上賴着不動的大手，說道：“既然你如此大方，本軍師就勉爲其難地讓你開開眼界，見識下什麼纔是真正地賭術。對了，你想出來賭博最重要的是什麼了嗎？”
“沒有。”慕容公子收回手，很是誠實地搖了搖頭，暗想着玉兒你真是拿人手不軟的典範，想用錢財討這小傢伙歡心估計是不可能了。
東方玉故作神秘地眨眨眼，勾勾手指示意慕容洛謹稍微彎一下腰，然後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了兩個字，不無得意地道：“怎麼樣？沒想到吧？”這可是她這個賭場老手的經驗之談，平常人求還求不來呢。
慕容洛謹似乎真的很吃驚連表情都呆愣了一下，頗爲遲鈍地點了點頭，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事實上他的確很吃驚，不是因爲那個有些無賴的答案，而是沒想到東方玉會突然湊到他耳邊對他說話，一瞬間只覺得幽幽冷香撲面而來，那人在耳邊吐氣如蘭聽得他心都癢癢的，好像羽毛突然拂過，柔柔的說不出的奇妙感覺。
東方玉沒有察覺到慕容洛謹的呆愣另有原因，收起銀票對他說道：“你先在這邊吧，我下去隨便看看。”說罷揮手叫上無憂，徑自向樓下大廳而去她踱步出門，經過一段走廊和樓梯，就直接站到了高臺附近，背對着雅間內衆人，往下看只能看到一個側臉半隱在萬花樓漸次亮起的燈火中，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這時高臺上已經另有兩個挑戰者先後以失敗收場，分別是金鉤賭坊的杜三爺和四海賭坊的司馬亮。那老者連贏三場，面上愈發得意，原本蠟黃的臉色卻泛着點青灰。
見再無人挑戰，一個萬花樓的主事走上高臺對衆人道：“還有沒有要向賭王挑戰的？”看四周衆人紛紛搖頭，神色中對賭王甚是敬佩，滿意地點點頭，口中卻高聲道：“今日誰要贏過賭王，我們萬花樓甘願奉上黃金萬兩，夜明珠一顆！”說話間身後有人捧着一個托盤上來，揭開上面蒙着的紅布，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出現在衆人視線裡，珠子圓潤無暇，光澤柔和，一看便知是價值不菲的極品。
衆人看着只能咽咽口水，滿眼羨慕卻不敢上前，盛城賭坊排名前三的已經先後敗北，他們這些小蝦米更是不可能贏了，何必白白輸掉三萬兩呢？
郡主事之人見重賞之下仍然沒有勇夫，明明早就料到這種結果，卻是一副遺憾的語調道：“看來，是沒有人上來挑戰啊。那在下宣佈——”
“且慢。”一個低沉中帶着點沙啞的嗓音響起，聲音不大，但因爲此時衆人正安靜等待結果而顯得格外突出。
主事一怔，擡眼見一個個子不高臉色黝黑的年輕人正站在臺前，穿着湖藍色長衫，拱手道：“在下願意一試。”說着自顧自上了高臺站在桌子對面。
“這位小兄弟可是山北人？”主事不急着開局，倒是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突然冒出來的人，雖然長得黑了點，細看也是五官清秀，且神色從容沒有暴發戶之態，敢在這時候出來叫板，想來也是有兩下子的。
山北的兄弟我對不起你們……易容而來的東方玉心中小小懺悔了下，心知這是上次贏了萬老六的後遺症，竟連這萬花樓都如此關注，隨口說道：“不是。”
“那是？”
“我說你有完沒完？”東方玉臉色不耐，喝了一聲，“老子怎麼不知道在萬花樓賭錢還得先查清楚戶藉？”
衆人鬨笑，主事的臉色不佳，卻只能賠罪：“不敢不敢，是在下多言了。小兄弟請！”
東方玉也不多言，對老者抱了抱拳拿起桌上的骰子掂了掂，隨手放進骰蠱中看了眼郡主事道：“還是老規矩？”
“不錯，還是一局比大，一局比小，第三局由雙方定下比什麼。一局起手一萬兩。”主事說道。
“行了，還怕老子輸了不給錢嗎？”東方玉故作不屑，隨手拿出幾張銀票在桌上一拍，眼神往四周一轉，高聲道：“四萬兩！先擱這兒了，贏了老子再拿回來。”
原來也就是個土包子，主事心中鄙夷，也不再多說：“開始吧。”話音剛落，老者和東方玉都開始搖起手中的骰蠱，骰子碰撞之聲密集如雨點。
慕容洛謹本在隨意地看着高臺上的比拼，不知怎的竟對那皮膚黝黑的年輕人有種熟悉的感覺。等到幾張銀票被豪氣無比地拍到桌子上時，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那大概，好像，應該是他的銀票吧？
那人目光似是無意的一瞥，讓慕容洛姓徹底肯定了下面這人就是東方玉，那自己剛剛瞧了好一會兒的側影原來是個冒牌貨？該不會是那個叫無憂的手下吧？慕容洛謹心中膈應了一下，卻又因東方玉的一瞥微微動容，玉兒這是在告訴他自己的行蹤呢，要不然憑他的眼力，也看不出來下面那人是易容的。
玉兒這是逐漸接受自己了嗎？真好。慕容洛謹不自覺地彎起了脣角，心中卻有點疑惑，不過是走了個樓梯消失了一下，如此短暫的時間內，玉兒是如何改裝成功的呢？不但臉色黝黑，就連手上脖子上的皮膚都是黑黑的，扮得還真是成功呢。
思索間下面二人已經將骰蠱扣到了桌子上，隨着一聲“開！”幾乎同時揭開了蓋子。
一片寂靜，接着是一地驚呼之聲。
衆人譁然。
三粒骰子，要想點數大，不外乎是六六六。只見那年輕人的點數是六五五，可是賭王的，竟然是……一二三！
老者似乎不敢相信，仔細看了看確實是一二三，面色變了變，看向東方玉的眼光似乎刀子般要把她刺個窟窿出來。
他自幼擲骰子，裡面各種門道一清二楚，當然不會蠢到懷疑自己練了大半輩子的賭術，是以當即肯定是對面這黑不溜秋的小子做了手腳。想他縱橫賭坊多少年，竟然栽在這麼個毛頭小子的手上？可惡！
東方玉面色不變，只是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哼，在我面前耍手段？大家就黑吃黑好了，看看誰更黑！
郡主事也是明顯愣了下，但好歹見過大場面也未曾多慌亂，說了句“第一局這位小兄弟勝”，就直接宣佈第二局開始。這回沒了那不絕於耳的撞擊聲，兩人俱是隨便搖了兩下就把骰蠱扣到了桌子上。
慕容洛謹看着那個從容鎮定似乎萬事都在掌握之中的小人兒，眸中滿是寵溺和溫柔。這個玉兒，真是太調皮了，怪不得能給出那樣的答案。只是這個臺子本身就高，此刻更是前後左右甚至上下都有人仔細盯着，任何小動作都會被發現，那賭王更是個狠角色，玉兒是如何在這麼多人眼皮子底下做了手腳呢？
高臺上二人再次同時打開蓋子，都是一柱擎天。老者和東方玉對視一眼，一個眼神老辣透着驚異，一個眸中桀驁帶點狡黠，互甩了幾記眼刀子後都將骰子一粒粒拿開，赫然是排列整齊的一點，和東方玉贏了軒轅昊天時一模一樣。
衆人再次譁然，議論聲紛起，已經有人開始下注賭第三局誰輸誰贏了，但明顯是買賭王贏的多。
“你小子還算是有點本事。”老者鼻子裡哼了一聲。
“你也不差。”東方玉淡淡地道，給出一個看似謙遜實則狂傲的答覆。“第三局比什麼？”
“比小！”老者沉聲說道，微眯起的眼睛更是讓人看不透。
“好。”東方玉痛快答應，拿起了面前的骰蠱。
雅間內慕容洛謹看得專注，軒轅昊天湊到他面前道：“慕容，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開始對這擲骰子感興趣了？”
“剛剛。”慕容洛謹頭也不回，酷酷地扔給他兩個字。
軒轅昊天對他這雷拽樣見怪不怪，撇撇嘴表示本皇子心胸寬大不跟你一般見識，又問道：“本皇子正打算下注呢，你說這第三局誰會贏？”
慕容洛謹緩緩一笑：“我賭那個年輕人贏。”
“不一定吧？”軒轅昊天皺眉道，“對方可是賭王，那人憑什麼贏？”
憑什麼？想到東方玉在他耳邊呵氣如蘭輕輕吐出的兩個字，慕容洛謹臉色柔和了幾分，轉頭看着軒轅昊天薄脣輕啓：“出千。”
沒錯，的確是出千。
耳力和技術當然必不可少，但大小點數不外乎就是六和一，當雙方能夠隨意操縱點數時，靠的就是出千。神不知鬼不覺地在衆人眼皮子底下改動自己和對手的點數，纔是賭博的最高境界。
不理會軒轅昊天的一臉驚訝，慕容洛謹自顧自看得專心，玉兒，你怎麼會有如此奇怪卻實際的想法呢？
此時高臺上，東方玉和老者正將骰蠱搖得花樣百出，看得衆人眼花繚亂，更是氣氛高漲紛紛猜測着最後誰能勝出。
“我看還是賭王贏！人家可是打遍帝都大小賭坊一百二十八家都沒敗過一場呀。”
“那倒不一定，剛不就輸了一局平了一局嗎？”
“真是不好說呀，哎，我說你下不下注？”
“當然下，一賠二十啊，老子今天就賭上一把！”
“大家趕快下注了啊，千載難逢精彩對決了啊！”
下面衆人議論紛紛，有人吆喝了一嗓子後各自下注。高臺上兩個人則互相往拼湊了一點，將骰子搖得叮噹作響，如急雨打窗，聲聲不絕。手勢翻飛間，可以看到兩人嘴脣微動，出口的話卻淹沒在密集響聲中，只從二人互相不屑和狂傲的眼神中可以猜到是在互相譏諷對方。
事實上，一場短暫卻艱難的交易正在衆人眼皮下悄悄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