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借……
司徒凡意料之內般緩緩噙出一抹淡笑,站在原地,他託了託鼻樑上的眼鏡,鏡片反射着月光透出一股陰寒的氣息。
邢天絕就在他身後不遠處,靜默地立着,風勢逐漸轉強呼嘯而過,灌入他的黑色長袍中,衣袂獵獵作響。
從司徒凡的渾身上下,在月光的籠罩中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寒冷懾人。他的身體輪廓,彷彿被月光鍍上一層淡淡的銀白色,白得很是通透耀眼,白得越發詭異心悸。
黑色的衣袂被風揚得飄舞在半空中,邢天絕小退了兩步,優哉遊哉地斜睨着司徒凡那通體發光的身影,嘲弄地勾着脣角說:“多久沒現過真身了?難道,你真準備和我較量一場才願意放棄你的念頭乖乖回去?”
“能贏嗎?”司徒凡背對着邢天絕,聲音悲慼冷靜,即便是抱着必死決心的人,也會覺得悲傷,因爲根本就沒有贏的勝算。
所以,能怎麼做?
就算死,也要讓他把翡翠交出來嗎?
就算死,也要幫邢末完成他的心願不是嗎?
就算死,也不足以償還他對邢末所犯下的無法逃離的罪孽吧?
那他這樣,也算是死不足惜了,又有什麼好怕的。
“你覺得呢?”邢天絕看着司徒凡這種可笑地想要現出真身來與他抗衡的舉動。
司徒凡的身體輪廓上,那銀白色的光芒越現越亮,那光芒耀眼得將世間萬物的光華幾乎奪去。
光芒將司徒凡整個人都包裹起來,就像一個閃着光華的巨大的繭,而司徒凡,宛若一個小小的,脆弱的,即將破繭而出的仙子般,神聖得使人驚豔咋舌。
銀白色,眼前幾乎被那炫目的銀白色奪去了視野。
邢天絕站在那道萬丈光芒外,靜靜地凝視着慢慢轉過身來司徒凡。
黑色髮絲已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褪去了顏色,變成如銀紗般飄逸柔順的白色長髮,直至腰間,美麗婉約。而他那張淡靜溫柔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雙清澈美麗的眼睛裡,殺意橫生。
緩緩地對上邢天絕的目光,司徒凡靜靜走來,每一個腳步都安靜得沒有發出任何一絲聲響。
光芒在他身上越發閃耀絢爛,彷彿在他的身後,隱約能看見,那一條條揮舞的如水晶般華麗純潔的尾巴……
“族長,我想問您一句話……”他無聲無息地走過來,身後一條條顯現出來的巨大的尾巴甩着優美的弧度,慵懶而又恣意。
“想問什麼?”邢天絕淡淡地笑着,看着他走近,他不閃也不躲。
司徒凡緩緩地摘下眼鏡,一雙美麗得比啓明星更絢麗的眼眸中,流光瀲灩。他看着邢天絕,走到他面前停下,然後輕聲問:“族長會不會爲了自己心愛的人,連命都可以放棄?”
他的聲音溫柔動聽,在那團白光中,他身影翩然,美麗的尾巴不斷舞動,他的皮膚白皙得如透明的水晶,額前的那抹白色的髮絲散漫地披在他的眉毛上,在絨般細長的睫毛上,輕輕飄揚着,飄揚着……
邢天絕看着眼前這個美麗得顛倒衆生的男子,他忽然想起了千年前,他見過比這個男子更要美麗的人。
…………
……
他輕輕地捏着他的下顎,戲謔地低笑道:“狐妖都是長得這麼美的嗎?”
他眼前的那雙眼睛,美得如此勾魂攝魄,而那人的脣,他的聲線,他的鎖骨,一切的一切,都讓他迷得神魂顛倒……
那人輕輕揚起脣,淺淺地在他脣上烙下一個輕吻,誘惑般在他的耳邊低低沉吟:“我的美……只屬於你一個人……”
他愕然地眸光一顫。
那絕世般的笑容如漣漪般盪漾開,他們互相凝注着彼此,那人的一雙溫暖纖細的手撫在他的臉頰上。
“天絕……沒有你……也不會有我……生生世世,我都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
…………
而此刻,從經過了千年的輾轉折磨依然歷歷在目的回憶中緩過神來,邢天絕再次看着司徒凡這雙美麗妖嬈的眼睛,似乎還比不上千年前他深愛的那人男人的十分之一……
“會。”他斷然地給出了司徒凡這個答案,這個答案,和千年前他給他的答案,一模一樣!
司徒凡哀慼地揚起脣角,再次往前跨了一步,靜靜地說:“族長,在你面前,我是那麼的微不足道。但是,在邢末面前,我纔是他的天。我會完成他的心願,然後消失,所以……”
從司徒凡背後,那舞動的九條尾巴中,其中一條尾巴緩緩地從地上,繞過司徒凡的雙腳,像條毛絨絨如雪般潔白的蛇,蜿蜒扭動着捲上邢天絕的身體。
“族長,翡翠給我……”他緊緊地注視着邢天絕的眼睛,沒有一絲畏懼,只有那強烈得幾乎瘋癲的寒冷和殺意。
自下而上,那條粗大柔軟的尾巴繞過邢天絕的小腿,到他的腰,到他的肩膀,然後脖子,死死地,牢牢地將邢天絕整個人都捆起來。
邢天絕沒有絲毫動彈,那尾巴在他身上越勒越緊,他也好似沒有絲毫痛意一樣,對着司徒凡輕笑:“即使在我這裡借到了一塊翡翠,那麼另一塊呢?末兒的妻兒時日不多,拖延了兩年的時日,他們也是時候轉世投胎了,你們何必執迷不悟?”
“既然族長你什麼都知道?爲什麼不幫?他可是你的孩子啊!”聽到邢天絕這番話語,司徒凡突然憤怒起來。他控制着在邢天絕身上的尾巴,將邢天絕的脖子勒得更緊。
脖子被勒得幾乎快窒息,邢天絕稍稍仰着脖子,讓司徒凡的尾巴肆意地在自己的身上任意妄爲。
被勒着喉嚨,邢天絕的聲音變得低沉嘶啞,他露出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說道:“生死有命,有些事情我們控制不得,有些緣,該盡則盡,何必再苦苦追求,讓自己陷在不可自拔的命運深淵中?”
“那你活了千年,又在苦苦追求着什麼?!”司徒凡憤怒地低吼一聲,身後的尾巴“轟”的一聲狠狠地甩在了地上,地面像被千斤重的巨石從高空處砸下一般,頓時一陣震耳欲聾的爆響之後,地面竟被砸得裂開凹陷。
邢天絕稍稍一怔。
“你只會叫別人放棄,但是你呢?你可曾記得,五百年前你爲何要放過我,如若不是因爲我和那個人長得相像,你又怎麼會允我活到今日!如此說來,你根本就還沒放下過他,你活了千年,你敢說,你不是爲了要找到他纔會一直苟延殘喘地活着?”
司徒凡的怒吼聲在這個靜謐的夜裡迴盪不絕,每個話鋒,都彷彿帶着一把把鋒利的劍,毫不留情地紮在邢天絕的心上。
邢天絕安靜地看着司徒凡的那雙充滿憤怒的眼眸,回想到當初,他在林中抓到他這隻只有幾百年修行的九尾狐時的情景。
“沒錯……”邢天絕慘淡一笑,聲音變得更加沙啞無力,“我的確未曾放棄過。但是,我從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只是順應天命,我只是安靜地等着,我相信只要上天願意讓我見到他的時候,我自然會見到他。”
凝視着司徒凡的眼,他繼續低聲說:“我不像你,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你殘害了多少人的生命?爲了達到目的,你不惜違背生死倫常,三界定律。你做的越多,罪孽就越深。司徒,這樣對你沒好處的……”
司徒凡的眸光輕輕一顫。
邢天絕那抹淡靜得彷彿置身死於度外的笑容,深深地刺傷了他的眼睛。
他怎麼可以講得如此淡薄?
等?
怎麼等?
當你每天每夜看着一個冷酷高傲的男人在無人的時候,總會痛苦得用酒精麻醉自己,那種頹廢,那種迷惘,那種生不如死的心情,只有他能理解。
他後悔了,後悔得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
當初怎麼會這麼愚蠢做出了那件天理不容的事情。
就算他已經達到目的,他留在了邢末的身邊,但是,也同時將邢末推入了萬劫不復的痛苦深淵。
是自己錯了!真的錯了!他後悔他出現過,他後悔他愛上了邢末,所以,就必須由他來了結這件事。
讓邢末的生活歸於平靜,讓邢末重新獲得幸福,然後,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快把翡翠交出來!”從痛思中,他緩過神來,將邢天絕勒得更緊,他沉怒地命令道。
邢天絕的雙手被捆在身側,渾身每一個關節幾乎都動彈不得。看着司徒凡身上的光越發刺目發燙,他的臉容上,輕輕地噙起一抹微笑。
“快把翡翠交出來!!”對於邢天絕的微笑,司徒凡那張溫柔的臉驟然間猙獰起來。他忍無可忍地高高揚起尾巴,將邢天絕整個人都帶到半空。
華麗的尾巴揚到半空中,光芒絢爛。在那捲起的尾巴中,還能看到一個人的身影。
司徒凡的眉毛稍稍一蹙,那條尾巴便飛速地,勒着邢天絕,從高高的空中甩了下來。
離地還有三尺,兩尺,一尺……
“轟隆!”一聲如驚雷般的巨響。
司徒凡的尾巴勒着邢天絕被狠狠地砸向地面。
頓時!
四周驟然一片煙塵滾滾,地面裂開了好幾道裂縫,場面瞬時變得硝煙瀰漫。
在一片迷眼渾濁的煙塵中,司徒凡冷靜地立在原地,他身上的光芒絲毫沒有減弱半分,滾滾的硝煙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他的聖潔的光芒給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