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毅長的不算好看，但笑起來的時候卻很有感染力，似乎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
但程權看的是楊毅的眼睛，他很不喜歡這雙眼睛。
從第一次見就不喜歡，因爲這雙眼睛似乎看什麼都是死的，看人就像是在看着一具屍體——除了看他信任的人或者親人時除外。
事實上，程權自己也有着一雙相同的眼睛，這是他在第一次看到楊毅就一眼如故的原因。
有些人，似乎一出生就在尋找着自己的同類。
“以後別上我家了，有事直接找我！”
楊毅開口道：“你的那些人，都撤了吧，起不了什麼作用，看着還礙眼……”
“他們還真是奉命來保護你的家人的！”
程權大笑道：“老實說我真有點怕你，生怕你的家人少根頭髮你就過來找我算賬，現在你回來了，他們我自然是要撤走的……”
要是有人聽到這話，恐怕會驚掉大牙——特派專員在這邊，就連於團長羅隊長他們都畏如蛇蠍，居然會怕誰？
但程權說的是真話，他相信要是任何人知道楊毅在滿洲做到的那些事，都會同樣害怕。
當然了，怕歸怕，該做的事同樣要做。
有些事，絕不會因爲怕就不做。
“爲了這個國家，我做了很多很多事！”
程權摸着臉上的疤痕道：“你信不信，我真的願意爲了這個國家連命都不要，什麼都不在乎？”
楊毅信的，上回在趙家，程權能活着回來，絕對是命好。
畢竟程權不像他一樣，有那種神奇的第六感，對致命的威脅有提前感應。
“跟我一起的很多弟兄都死了，爲了國家而死的！”
程權感慨道：“他們都覺得自己死的值得，我曾經也以爲就算自己死了，也一樣死的值得，可有一天我發現，我們在前面拼命，流血，可有些人卻在背後各種吃拿卡要，花天酒地，他們根本不在乎什麼國家，不在乎我們的死活，現在這亂世，對他們來說根本發財的大好機會……”
“有一回，我帶着十二個兄弟執行任務，回來了四個，任務執行的很圓滿，裝上船的時候，足足幾十箱軍械，可等下船的時候，那些軍銜只剩下了七箱，剩下的不知道去了哪裡……”
程權笑道：“後來，負責那次任務的上峰忽然就有了很多錢，在北平，上海，南京，購置了無數的產業，那些產業加起來好幾萬大洋——我都能從那些產業上看到我的弟兄們流的血……”
楊毅能感覺到程權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裡的悲涼味道。
“於是我找上門去了——你猜怎麼樣？”
程權笑眯眯的看着楊毅道：“你知不知道，我和那些傢伙見面的時候，他們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
“就像你現在看我一樣？”楊毅問。
“你跟我很像，但還是不一樣的！”
程權便笑道：“你都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你，但我不能不在乎啊，很多跟着我的人都死了，我可以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但那麼多人跟着我死了，我得替他們想想——他們都是有家人的，你說呢？”
楊毅想到了白山支隊的那些人，長嘆道：“好人，還是有的！”
“可好人太少了！”
程權斬釘截鐵的道：“所以我決定對自己好一點——我不想和你爲敵，希望你別逼我！”
“明天我準備約於團長他們一起吃頓便飯，你也來，如何？”楊毅岔開了話題。
程權轉身就走了，都不是笨蛋，話說到這個份上，就足夠了。
楊毅回屋，楊萍楊安已經上樓回房了，宋佳雯在火塘邊烤火。
見楊毅進來，宋佳雯向一旁挪了挪位置讓他在身邊坐下，便依偎在他懷裡，許久才道：“沒什麼麻煩事吧？”
“和年叔過來的麻煩相比，他這邊根本算不得什麼！”楊毅笑道。
宋佳雯便笑的很開心道：“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爹那邊，不是還有我麼！”
正說着，大門方向響起了黃包車的車鈴聲，不一會兒，鄧天林就小跑了進了，上氣不接下氣的道：“爺，不好了，出事了……”
然後他纔看到從楊毅懷裡紅着臉坐起身來上樓的宋佳雯，忙乾笑着打招呼，知道自己來的很不是時候。
“不是說了，不管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嗎？”楊毅道。
“爺，我也不想啊！”
鄧天林哭喪着臉道：“朱副隊長又帶人來了賭檔，注碼下的很大，那傢伙明顯是個高手，他押多少咱們就賠多少，要是再給他賭下去，咱們的賭檔可都很快要全歸他了……宋坤山他們過來幫忙，現在被朱副隊長的人用槍頂着腦袋瓜呢，爺，你還是過去看看吧？”
“大哥，你今天才回來，就別去管這些事了！”
楊安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房間，在樓上對楊毅道。
“三少爺，這都什麼時候了！”
聽到這話，鄧天林沒好氣的看了楊安一樣跺腳道：“爺，你真的還是過去看看吧，有你在，朱副隊長怎麼也不敢做的太過分，你說呢？”
“我累了，明天再說！”
楊毅看看鄧世友道：“無論賠多少，開條子給他，讓他明天找我拿錢……”
“爺……”
“就這樣，回去吧！”
鄧天林還想開口，但楊毅的話卻已不容拒絕，只能跺腳長嘆幾聲而去。
“姓朱的這陣子在賭檔裡的事我都知道！”
楊安看看楊毅道：“明明知道你回來，他不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我覺得他們根本就是想逼你今晚現身……”
“知道啦！”
楊毅笑笑道：“回去睡吧，這些事你就別管了——你以後是要當大夫的，別理這些髒事兒！”
“你早就知道了？”
楊安眉頭一挑問。
楊毅便笑道：“你可別忘了，我是你大哥！”
楊安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撓頭，然後回了房間。
楊毅也回房，臉上的笑逐漸變的冷酷，心說自己的家在這省城裡，自己本不想多生事端，可既然你們逼我，那就別怪我楊毅辣手無情了！
忍耐，可是有限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