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公主和額駙尚未成婚,這稱呼是不用變的,但是隆裕帝刻意下旨,讓他如此稱呼。誰讓他的女兒,確實已經下嫁給秦少將軍,早叫晚叫不都一樣。
隆裕帝見到他安然無虞,也是鬆了一口氣,皇后把懷中咯咯發笑的小嬰孩遞給他,“邵峰啊,你們倆可真是一對傻孩子。”她的傻女兒可真狠心,尤其是對自個兒。寧願爲了天下,負了丈夫孩子。
秦邵峰抱着瑞兒,搖着他胖嘟嘟的小手,才一走進內殿,瑞兒搖搖晃晃的掙脫着,順着他的視線就是他昏迷不醒的額娘。
才過週歲不久的小娃娃,爬上了昭陽公主的牀榻,小手晃來晃去,嘴邊的小酒窩尤爲可愛的浮現。肉嘟嘟的手一把拍上昭陽公主那張絕世傾城的臉蛋,嘴角不住的咯咯笑。
秦邵峰此時心中就在想,“兒子,若是你能把你額娘拍醒就好。”昔日她不就是如此替她醒酒的嗎?
兩年前的那段日子,是她永遠忘不了的。蘇景墨見證了曾經的昭陽公主,在無相谷的夢妤。
時間稍微往前倒退一些,回到出離開揚州回京城的那一刻。先帝病重,召公主回宮。
龍榻上的人蒼白的臉色預示着命不久矣,他的前方正是日夜兼程回京的昭陽公主,同樣是失了血色的臉蛋,蒼白無力,而又佈滿淚痕,國色傾城的佳人在短短的時間內面臨的死亡實在太多。
夢妤握住皇帝的手,死咬着嘴脣說不出話,忽地靈臺清明,“師兄,我的血既然可以漪瀾姐,有解毒的功效,想必是也可以救人的。”
一側的俊逸男子避開視線,眼眸下是明晰的憂傷,她說的沒有錯,確實如此。蘇景墨的師傅玄機老人曾經告訴過他,昭陽公主的鮮血可以治病救人。
只是這未免太過於傷身,蘇景墨裝作聽不懂他的話。現在的她的確不適合再救人,即便是至尊無上的皇帝,而且人各有命數,皇上的星辰已經黯淡無光,預示着即將隕落。
“你要幹什麼?”蘇景墨幾乎是吼出這句話,全然不是平時的溫文爾雅的謙謙公子,強勁的力道扣住她的手腕,另一手迅速的點了她的幾處大穴。
夢妤全身處於麻痹狀態,僅有嘴巴尚可言語,“蘇景墨,你快解開我的穴道,我要救皇伯父。我必須救他。”倔強的女子動彈不得,眼睛裡已泛出點點的淚光。
眼前的人,可是疼愛她如命的皇伯父,是她最愛的人之一。除了沒有給予她生命,其他的絲毫不亞於她的親生父母。而在夢妤的心裡,他比親爹也不差。
一場大火已經帶走兩位摯愛之人,她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承受一次失去。似乎火海吞噬的那一幕再次浮現在腦海裡,和藹慈愛的兩張臉消失,飄向天邊。
揪心的疼痛,渾身冰涼的血液刺激神經,她不允許再有一個人死在她的面前。
皇上雙脣微張,極爲吃力的開開合合,終於拼湊出一句話,“不要救我,早在瑞儀死的時候,我也應該死了。我的性命是瑞儀用她的命換來的,絕不能再讓你爲此喪命。”
溫熱而冰冷的手掌撫上她的臉頰,夢妤吞嚥着眼淚,卻是動彈不得,皇帝虛弱的笑道:“景墨這麼做是對的,天命難違。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就讓皇伯父永遠活在你的心裡。”
心跳再次停止,夢妤眼睜睜的目睹着他的離開,失聲痛哭。蘇景墨把她摟在懷裡,任由她肆意
的哭泣。
景佑帝病逝,昭陽公主傷心過度,陷入昏迷。
直到半個月以後,夢妤才恢復意識,原來自己已經昏睡了整整十天。蘇景墨蹲在她的牀前,神色凝重,良久之後他纔開口,“夢妤,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夢妤錯愕而又無力的看着他,心理準備,連心都失去了,那還有什麼準備可做。蘇景墨的下一句話震得她差點吐血。雙手覆上小腹,裡面又一個生命在成長,也就是說,她懷孕了。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人脆弱不堪,心頭卻像是生出了一個無名的力量,支撐她接着走下去。
那是秦邵峰的孩子,只要一想到那個名字,當日在場景就重演於目。他負了她,可是她卻懷了孩子。
這是一個全新的生命,蘊含着她的血液,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跳動。
蘇景墨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緩緩的說道:“孩子一個多月了,這也是當時我制止你的原因之一,後來你一直昏迷,拖到了現在。”他曾經呵護在手掌心的女孩子,如今懷了孩子,也就是說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
輕輕拂過她的臉頰,讓她埋首在胸前,“這個孩子,你要留下嗎?”他知道這個選擇很殘忍,尤其對每一個母親來說,捨棄親生骨肉都是一件難以接受的痛。蘇景墨不得不告訴她:“你中的毒雖然沒有傷害到你,但是因爲你懷了孩子,也沒有清除,積蓄在你的體內。”
她用性命生下孩子,真的值得嗎?
殿外響起一陣劇烈的震動,二人立即收斂了神色,承康貝勒爺暴怒的衝進來,嘴角還帶着一塊青紫。
夢妤識得他手中的物件,正是鸞鳳玉,伸手摸到脖子間的玉佩,輕輕的解下。
約定一生不解下的玉佩,既然那人都能毫不猶豫的解下,更不用說是她。
承康顯然有些呆愣的看着她的反應,伸手在眼前晃晃,夢妤死死的將鸞鳳玉窩在掌心,笑着對他擺了擺手。
那笑容很美,美的傾國傾城,他們認識她多年也沒有看到過。骨子裡的堅韌全然展露,又是高傲奪目,眼神明亮,不帶半分雜質,也讓人摸不清情緒。
乾清宮的密室依舊是醉海棠的芳香濃郁,而瀕臨生命危險的昭陽公主,居然派人在大火中找回了,那一雙醉海棠。花瓣嬌嫩而嫵媚,花香濃郁而淡雅。
夢妤站在那一層紗幔的前面,擡眸淺笑問身側的蘇景墨:“師兄,醉海棠就應該是一對的,就像皇伯父和瑞儀姑姑。”只羨鴛鴦不羨仙,這是無上的權利也換不來的。
掏出腰間的玉佩,撥開層層的泥土將其深藏與此。鸞鳳玉和醉海棠是屬於他們的,同樣的他們的幸福,他們至死不渝的愛情也是她不能苛求的。
夢妤貴爲昭陽公主,擁有了無上的榮耀和滿室榮華,昭陽公主一笑傾國,更是才藝無雙,是世間僅有的天下第一美人。尋常百姓所期盼的一者,她兼而有之,又怎麼能夠奢望一份不屬於她的愛情?
世間第四株醉海棠,被放置在紗幔後,夢妤對蘇景墨的解釋是:“我不要它去打擾皇伯父和姑姑。”
醉海棠和鸞鳳玉都是成雙成對的,豈有第三者可以插足?就像是愛情和婚姻,儘管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愛情美好無缺,可是她再也不奢望了。
皇伯父摯愛瑞儀公主,但也有後宮佳麗三千,姑姑一死,皇伯父的心也死了。
夢妤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姑姑摯愛的人竟然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長。若是換她作爲姑姑的境地,還會執意愛一場轟轟烈烈嗎?
愛了,恨了,也散了,這就是她追求的真愛?美好的短暫猶如煙花般燦爛,傷的寒心徹骨,傾盡天下?
蘇景墨抱着她,沉聲道:“不管你的決定如何,我都會支持你。”
佳人的美眸中還是毫不猶豫的堅決,她要留下孩子,因爲那是秦邵峰和高夢妤的孩子。
蘇景墨以公主體內餘毒未清的理由從新任的皇帝那邊取得允許。
昭陽公主身體欠安,前往治病,朝野上下皆知,公主體弱,也是心心祝禱,盼望公主早日恢復健康。
而熟知內情的人,恰如承康貝勒爺、玄煜太子爺都是以爲公主外出遊玩散心。
實則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一同前往的還有從高家大火中逃生的秦漪瀾。
秦漪瀾初次見她只覺得那雙眼睛很熟悉,夢妤微微一笑,“嫂嫂的記性真差,連我都不識得。”
可這天下之大又有幾個人知道昭陽公主就是已故的高家大小姐高夢妤。又有幾人知道會把絕世傾城的一國公主和揚州首富的小家碧玉聯繫在一塊兒。
蘇景墨替秦漪瀾診脈的時候發現,她竟也有一個多月的身孕,只是這身子骨遠遠好於執意救人的夢妤。
很久沒有微笑的她難得的擠出一絲真切的笑容:“哥哥也有孩子了,真好。”
只有秦漪瀾把她話中的落幕之感真切的讀懂,內心隱隱憤懣不解,究竟此時的秦邵峰是不是她的弟弟,秦邵峰?
真心豈是那麼容易變化的,只是擺在面前的真相讓人不敢不相信。
若不是真想如此,沁荷苑大火的時候人在哪裡,若不是真相果然,夢妤又怎麼一個人孤身返京。
蘇景墨勸過她,這個孩子是要用她的性命去拼搏的,以他的一己之力根本沒有這個把握,尤其是她體內還藏有餘毒,但夢妤心意決絕,“那就去求助師傅師孃,孩子我一定要留。”
就算要搭上性命,就算要傾盡所有,不是爲了秦邵峰,而是爲了高夢妤。孩子,是高夢妤的孩子,也是高家的孩子。
也許多年之後,要看到孩子,她纔會記起,曾經她也是高家的大小姐,而不是久居深宮的公主殿下。這也算是高夢妤留下的唯一的遺物。
眼角劃過一道道淚水,此時的心更是痛徹心扉。
晚月正在替公主換衣,突然大聲叫嚷着,“額駙,蘇大人,公主流眼淚了,公主流眼淚了。”
她是有知覺的,只不過是不願意醒過來,秦邵峰終於揚起一絲燦爛的笑容,可是又不禁的想,她到底是置身在何種的境地纔會傷心落淚?
他見過她哭,也就是一次,姚落汐死的時候。
多數的時候她是淡漠的,避開他的時候纔會對着別人笑,卻沒有讓他見到過她的眼淚。
晶瑩的淚水又有多少是因爲他而流的,怕是勝過江海滔滔。
秦邵峰幾乎是一直守在她的身邊,寸步不離,時不時的逗樂着小瑞兒。也許是父子天性,小瑞兒很喜歡粘在他的身邊,以前怎麼沒有發現。
蘇景墨捏着小瑞兒的小胖手,眉眼之中都是父母的痕跡,他堅信這孩子以後一定是俊逸非凡的美男子,結合夢妤和邵峰的優點於一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