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久違了。”
洛繼傷負手而立,淡淡地說道,成年男子纔會有的神色和氣度出現在一個少年人身上,絲毫沒有半點突兀和生硬,卻顯得無比自然一如當年那個風華絕代的七州第一教主。
“咳咳咳……”
斷斷續續的低咳聲響起,周繼君舉目搜尋着,卻見硃紅色的矮塌上只有茗茶,並無能止住咳嗽的烈酒。輕嘆口氣,周繼君上下打量起洛繼傷,眼前的少年除了依舊冷漠而桀驁不馴的神色外,容貌和當初的洛繼傷大相徑庭,平平無奇,泯然於衆生,若走在人羣中定不會一眼看到。
“我還以爲當初將你打得魂飛魄散,沒想到你居然在地府投胎轉世了……”
周繼君說着眉頭陡然一皺,心底浮起濃濃的疑惑,若他洛繼傷真是投胎轉世,爲何才過五年就已長成了少年,又爲何還會記得前塵往事,那皇天道意也純正無比,和五年前洛集繼傷皇天大成時沒什麼兩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說過,我的皇天大火一旦燃起就永不會熄滅,而我也會永生。”
少年冷眼望向周繼君,眸中閃爍着莫名的光彩。
“不過,多虧你相助才讓我有了這番機緣,可惜你如今已修煉到法天境界卻尚未領悟到。”
聞言周繼君臉色沉了下去,他凝望向方纔人尊下品的洛繼傷,眼中殺機涌動。
“你的機緣除了皇天道意還能有什麼?”
冷笑一聲,周繼君衣袂輕揚,君子道意升騰而出,迎向正在驅策檀香的皇天道意。君子皇天,誓不兩立,正如周繼君和洛繼傷,雖是表兄弟,可生來便註定了他們只能成爲敵手。周繼君修爲法天,比洛繼傷高出兩個大境界,想要殺死他易如反掌,既然五年前遺漏了一顆火種,那今日就再滅一回又如何。
君子道意直撲而上,瞬間傾散了那皇天道意。
“不知輪迴機緣,又如何成就無上大道,五年前我先你突破通天,五年後我又將你遠遠甩在了身後。”
面對君子道意的壓迫,洛繼傷神色不變,淡漠無比地說道。
輪迴?
周繼君心頭一動,那兩個字迴盪在耳邊,彷彿砸入河塘的石子,在腦海中掀起層層漣漪向四周遊散,漣漪中似乎隱隱浮現着什麼,可又看不明晰。
不管了,殺之再說。
將複雜的心緒散去,周繼君白髮如霜,冷眸若寒,袍袖盪開,那君子劍劃過長長的尾跡向洛繼傷斬去。
黑風從殿外吹來,風中現出一顆頭顱,就見那頭顱冷哼一聲,張口吐出沙石將君子劍阻於半空。上下打量着周繼君,來者的面龐上浮起幾分怒意,黑風倒降,凝聚成虛無的身體將那顆頭顱頂在半空。
“哼,你爲我羅浮山所救,竟欲害我座下弟子,區區法天境界的地仙就如此膽大妄爲,莫非你以爲寡人真不敢拿你如何?”
看着那顆僅僅由念頭化成便能將自己死死壓制的頭顱,周繼君不假思索便猜出了他的身份,羅浮山紂絕陰天宮之主,南方鬼帝杜子仁。秦廣王已是法天巔峰的強者,這地府一方大帝少說也有玄天境界的修爲,且道法詭譎,竟讓周繼君覺得頭皮發麻。
“羅浮山於我有恩,銀髮自會圖報,可他卻是……”
“夠了。”
那頭顱冷笑一聲,不再多看周繼君一眼。
“對你有恩的是我那個傻徒兒,你要報答就報答她吧,只不過我羅浮山已容不下你,你速速離去,從此以後不得踏足半步,否則寡人定不會再饒你。”
“如此,多謝陛下手下留情。”
周繼君灑然一笑,朝着那頭顱拱了拱手,收回君子劍又深深看了眼洛繼傷,隨後大步走出宮殿。
“原來你真名叫作洛繼傷。”
周繼君走後,過了許久,那頭顱轉向少年玩味地說道。
“你隱伏於我羅浮山這麼久,今日終於被宿敵逼了出來,你所創的這番道意讓寡人也大開眼見呵。”
“我不管你究竟是什麼人,也不管你打得什麼主意,可你一日在羅浮山,便一日爲我羅浮山弟子。”
眼見少年滿臉淡漠並不言語,不倨不躬地站着,那頭顱也沒露出詫異之色,沉吟着,半晌開口道。
“寡人有親傳弟子四十八人,個個是地府英才,如今只差一數就能圓滿,你可願意成爲我關門弟子?”
“兩年後,四宮大比,寡人會助你成就法天,你只需爲我羅浮山奪得那魁元即可,之後你想做什麼寡人亦不會干涉。”
“好。”
一直在沉默的洛繼傷終於開口,他朝着頭顱作了個揖,滿臉冷漠地開口道。
“參見師尊。”
說完,洛繼傷不再多言,轉身走出宮殿。
“沒想到我羅浮山上竟出現第二個領悟輪迴機緣的人,雖只是初通,可卻很難徹底殺死了。”
黑風散去,一身青色長袍的中年人負手立於宮殿中,他遙遙望向洛繼傷遠去的身影,目光不住變幻,隨後移向殿內那處檀香。香菸嫋嫋,卻透着幾絲金黃色,杜子仁伸手將檀香吸來,搖曳在手心把玩着。
“既然無法徹底殺死那就收爲己用吧……希望你不是那頭爲患的虎崽,否則……”
手指閉合,繫着一縷皇天道意的檀香被掐成粉碎。
……
青灰色的山頭,細雨濛濛,男子和衣躺在臥榻上,在軒窗前,一身紫衣皮膚暗黑的女子正在小鼎中熬着什麼。苦澀的藥味隨風飄蕩在閣樓內,周繼君眉頭微皺,就聞着一陣香風自遠而近飄來,卻是女子端着藥罐走到他身邊。
“張口。”
女子看着佯裝酣睡的周繼君,冷笑一聲,伸手揪向周繼君的耳朵。無奈地轉過頭來,周繼君看了眼罐中猶在冒泡的湯藥,又看向易容成紫小姐模樣的碧華公主,苦澀地開口道。
“公主大人您就饒了小的吧。”
“你都咳成這樣了,還不吃藥。哼,剛纔還裝睡,竟想騙本宮。”
碧華公主語氣蠻橫,手上也是毫不留情,一勺一勺地逼着周繼君喝下去,卻讓周繼君痛不欲生。
兩日前周繼君迴轉東海宗,到了藏書閣後便咳個不停,苦等數日終於盼回周繼君的碧華公主又喜又憂,也不管周繼君願不願意,尋了幾樣藥材便熬起湯藥來。向來無所畏懼的周繼君第一次發現了能讓自己頭皮發麻的東西,湯藥無比難喝不談,關鍵是那種古怪的感覺讓周繼君難以忍受,還不如飲上一袋火辣辣的烈酒,用痛楚壓制住咳嗽。可碧華公主已經“下旨”命令周繼君斷酒一月,將閣內的酒都藏了起來,周繼君無可奈何,只能沒日沒夜地享受着湯藥的折磨。
“若若,我這是許久之前落下的病根,光憑喝藥治癒不得。”
“這藉口你昨天就用過了。”
碧華公主沒好氣地瞪了眼周繼君,端起藥罐走回矮塌,隨後掏出一支小毫在旁邊的帷幕上畫着什麼。周繼君放眼看去,就見丹青落於雪白的幕布,漸漸生出一個女子,容貌傾國傾城,身形婀娜嬌美,正是碧華自己。奇異的景緻從畫中人兒身上擴散開來,不多時,就見幕布上出現了一處大殿,女子正和幾名老人談着什麼,人物栩栩如生,周圍的一切擺設也都逼真無比,周繼君微微恍惚,只覺得這帷幕像極了自己的詭道幻境。
“若若你這是在做什麼?”
周繼君好奇地問道。
“操縱我的替身。我的功法被你破去後,已經無法像從前那樣只憑心神就能操控那些傀儡,必須將他們畫於帷幕上,方能操控,就彷彿皮影戲一般。之前我讓她假裝受了驚嚇,臥病不起,也免得我一直要去操控。可眼下離那異寶現世的日子越來越近,她也該發揮點兒作用了。”
“原來如此。”
周繼君打量着幕布,就見那天劍宗少宗主走了進來,看到“碧華”面色一喜,疾步上前就欲握住那雙柔荑。周繼君眉頭一皺,心底涌起幾分不舒服,忍不住輕咳了一聲。背對周繼君,碧華莫名地一笑,手指挑向一邊,幕布上的“碧華”微微側身,避開了一臉尷尬的少宗主。
“連我傀儡的醋也要吃?”
碧華公主回身看向面色淡然的周繼君,嘴角捲起促狹的笑意。
周繼君語塞,面頰微紅,轉眼後突然想起了什麼,張口吐出了一條火紅色的絲帶。
“對了若若,我之前和人爭鬥,奪下這法寶。此寶雖是女子所用,卻了得無比,連我的君子劍都差點被它破去,給你防身再好不過了。”
碧華公主面露喜色,然而當她目光落到絲帶上時卻陡然凝滯。
“使用這法寶的女子可是生得極爲美貌?”
“算是吧。”
周繼君疑惑地看向碧華,就見她緊抿下脣,眉宇間浮起淡淡的憂色,猶豫着又問道。
“那她是不是叫九幽仙子?”
“是又如何?”
看着一臉凝重的碧華,周繼君心底漸漸生出幾絲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