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自然是沒權力改動律法的,宋清月也只能這麼跟她說一說,邵氏是真正可以理解宋清月在想什麼的。
活剖產婦,實在太殘忍了。
這件事最終還是要讓李昭去落實。
宋清月回去之後就給李昭拍了份電報去,李昭一瞧,咧了咧嘴,娘子這是又給他出難題了,定然又是受了什麼刺激了。
這事兒不好辦啊。
開枝散葉、延續香火這事於當下的人們而言就是天大的事情。
人們不會管你是怎麼保小的,也不會管你怎麼用剪刀把產婦的肚子剪開的,那些自私的人只會覺得不給保小,非常不近人情。這有點像現代某些宗教國家,只考慮打胎對肚子裡的小寶寶不人道,不去考慮不給女性墮胎的權力,對這些女孩子來講,有多麼不人道。
簡直荒謬透頂。
不過無論這件事有多麼困難,李昭還是答應宋清月,等皇帝老爹班師回朝,整頓好軍務,就把這件事跟父皇提出來。
說實話,今年這場戰爭勝得實在也沒什麼好高興的,原本就覺得是必贏的一場戰爭,卻是在比預想的多付出了好幾倍的花費的情況下贏的,最後只叫蒙古衆部落賠了些馬匹,可對方還以部落馬匹數量不夠多,用好些牛羊來湊數。
蒙古那樣靠着搶劫爲生的野蠻民族,根本無法以中原的禮義度之。
要人家留下一兩個孩子做人質,人家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反正那韃靼大汗老婆一大堆,孩子也一大堆,死一兩個孩子根本不心疼的。
從古至今都是這樣,中原人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皇帝氣得直揪鬍子。
花了半個月左右班師回朝,愣是一個將軍也沒賞,只往派兵助陣的博爾吉吉部送了兩千石糧食和一百石海鹽以作酬謝。
全體武將,還有兵部的文臣們都被皇帝召去勤政殿開反思大會。
先是把這次出征的軍費開支列成單子,叫將軍和兵部的大臣們傳閱。
反思一下,到底爲什麼,韃靼部落開發了“盾車”這種東西,他們卻一無所知?
尤其是兵部尚書,被皇帝罵得狗血淋頭,罵他“既無遠略、又無膽識,簡直就是廢物一個。”
老尚書不堪羞辱,當場脫了烏紗帽表示自己年紀大了,想回老家頤養天年。
皇帝甚至都沒挽留一下,連最後的一點顏面也沒給留。
老尚書就這個灰溜溜地打包行李回老家去了。
接下來,皇帝也沒着急提拔新任兵部尚書,而是就這麼散會了,讓衆人回去之後想想如何鞏固北部防線,要大家慎重考慮,十日後交摺子上來再議。會後,單獨將李昭留下,想要仔細詢問關於組建中央情報局的問題。
李昭道:“此事還需召博爾吉吉部首領前來一同商討。兒臣想着,咱們可以招募一些蒙古少年,資助他們在中原學習生活,之後選天賦出衆者,培養成間諜,再派去草原各部。”
皇帝想了想,突然道:“朕聽說,宋家小五跟着宋大郎在貴州辦學,已有五年。朕想派人去貴州瞧瞧,可有成效。若有成效,倒是可以把宋小五找回來,讓他去蒙古各部辦學,就用你媳婦兒的法子,每日給提供一餐免費的飯食,總是有人願意來上學的。等那些韃子學了漢語,穿了漢衣,懂了漢禮,總不能再如現在這般野蠻不化!”
李昭沒想到皇帝老爹居然會想起宋家小五來,這可不是李昭提的,是皇帝自己想起來的。
至於他爲啥突然會想起來?乃是因爲宋辰海來了摺子,說銅仁最近又要送了一批官銀來,整整八百萬兩,打算分四批送往京城,請皇帝派兵沿路接應。
送銀子當然不能只說銀子的事,宋辰海又順帶着提了一嘴自家小老弟在貴州一代做出的功績,好叫皇帝知道知道,他們兄弟二人呆在貴州,也不是除了守着銀礦就啥也不幹的。
要說兵部尚書這個缺,其實皇帝心裡是有個人選的——宋辰旭。
可宋辰旭實在太過年輕,今年才過而立之年,在兵部也沒什麼根基,若是日後想讓他辦點事,怕是處處掣肘,還不如繼續做個火器營書記官來得方便。
於是皇帝讓內閣提名新的兵部尚書人選。
朝臣們聞風而動,打聽消息的打聽消息,走關係的走關係,特別是各地巡撫,大家都預感新任兵部尚書不會從兩位侍郎裡頭選,而是要從別的地方空降過去,都覺得自己可能有機會。
皇帝那樣不留情面地大罵老兵部尚書,未必只是針對他一個人,而是對現在的整個兵部都很不滿意,老尚書也是替所有下屬們頂鍋了。
這麼一想,兩位侍郎大人非但沒有一絲不能被提拔的鬱悶,反而生出一絲沒有跟着老尚書一塊被罷官免職告老回家的慶幸來。
莊貴妃的老爹,江西布政使莊老大人的心思又活躍起來。
他老人依舊想着要回京任職呢。
江西人是出了名地會念書,江西進士也是出了名得多。莊大人想着,雖然自己跟軍政不沾邊,但好好運作一番,未必不能成事。
——
山西太原晉王府,宋清月得了李昭拍來的電報,說是父皇提起了自家小五,皇帝很有可能想要給小五派官,讓他幫着做事,還說已經讓人快馬加鞭往貴州送了信,讓小五好好準備考試,爭取明年秋季回京城來,參加數學競賽,靠秋闈的話,就要再等到天啓八年了,離現在還有兩年。李昭覺得自家老爹肯定等不及。
宋清月看了信,心裡替宋辰飛高興,不過他的富貴得靠他自己掙,要是考試考不過的話,就算是宋清月也沒辦法。
總不能爲了小五幹泄題的事情。
而現在宋清月最關心的還是“禁止保小”律條的落實問題。
李昭看到宋清月的回信,無奈搖搖頭,這就準備找老爹聊聊去。
皇帝還以爲李昭是爲了組建中央情報局的事兒來的呢,結果他卻說起生孩子的事情來,甚至帶了一套連環畫來,說明女子生育時,是如何“保小”的。
“昭兒這是何意?!”縱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皇帝,看了那一套血腥的連環畫也直皺眉頭。
殺韃子和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孕婦可不是一回事。
李昭苦笑道:“是月兒,說這保小,保得太過血腥殘忍,有違天道,懇請父皇酌情將不得保小,寫進大周律條裡頭去。就是說,全大周的產婆不得幫着婆家‘保小’,遇到孕婦難產,必須保大,若女子因生產時,夫家選擇保小而送命,可到官府告發產婆和親家,罪同謀殺,最高可判斬首。”
皇帝聽了高高揚起一側眉毛,一會想起宋清月那丫頭這是仗着又懷了孩子開始作妖了,一會又是想起李昭孃親生孩子時候的事來,若是那時候有產婆膽敢要拿着剪刀,要將昭兒孃的肚子活活剖開,他必然將其碎屍萬段……
這麼一想,忽然又覺得非常理解宋清月那丫頭爲何這般要求。
孕婦容易心緒不寧胡思亂想,也實屬正常。
“那就改吧,把給事中叫來,明兒就讓內閣商量一下量刑的問題,爭取這個月就添上這麼一條。”皇帝答應得倒是很爽快。
其實,就皇帝現在的威望,以及對朝堂的掌控程度來講,只要他願意開口,修改律條不是件什麼難事。
困難在於執行層面。
民不舉,官不糾。
只要這女子的孃家不願爲女兒出頭,官府就管不着。
再者,孕婦也有可能是自願保小的。如若孃家來告時,夫家說是孕婦自願保小,產婆不得從,到那時候,官府又該如何審判?
量刑上也應該有所考量,如果夫家因此事被罰,懲罰對象是何人?
那個用孃親的性命換來的孩子又當何去何從?日後又如何自處?
閣臣們從未想過自己會在本該討論軍國大事的地方,因爲婦女生孩子的問題而爭論不休。
其實大家都覺得,此事還是不要多管閒事得好。
不管還好,要管的話,非你得出鬧出一堆亂子來,再說了,世家大族、甚至大院裡頭,誰家裡沒點類似的腌臢事了?
這種小事,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它去嗎?
大家搞不懂皇帝這是要鬧哪一齣。
想出聲發對修改律法吧,又害怕觸了皇帝的黴頭,這不是剛有個兵部尚書被皇帝給罵回家了麼,名義上告老還鄉,可誰不知道就是罷官免職啊!
於是這幫人打算用一個“拖”字糊弄過去,有些事,只要拖得夠久,它自己就會自然而然變沒了。
但有一個人不願意糊弄皇帝,那就是次輔陸大人。
看了皇帝送來的連環畫,陸大人內心震動,他從前是真不知所謂“保小”竟是如此血腥殘忍。如陸宗利這般正直無私之人,內心一般都是極爲善良的,身爲一個真正的儒士,心裡自然裝着一個“仁”字,怎能允許如此不仁之事發生?
有他在拿着大棒整日吆喝此事,那些想要將這事給拖沒的閣臣們也沒法子了。
但他們又不想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上頭花太多心思,最後呈現給皇帝的律條就顯得有幾分簡單粗暴:如若發現有“剖腹保小”之事,則判定產婆爲主謀,可施以絞刑,婆家爲從犯,若產婦夫君在場,杖五十,若產婦夫君不在場,則下決斷者杖五十。孕婦嫁妝需歸還孕婦孃家,並酌情賠償,孕婦所處孩童全部判歸孕婦孃家撫育。
皇帝看了看,感覺還行,這就讓李昭拍了份電報去太原,問問宋清月滿不滿意。要是她說行,這就加進大周律裡。
“……孕婦嫁妝需歸還孕婦孃家,並酌情給與賠償,孕婦所處孩童全部判歸孕婦孃家撫育。”宋清月拿着新的律條草案去崇善寺找那些女醫官們瞧。
女醫官們都對這個將要寫進大周律的新律條感到十分驚喜,紛紛舉雙手錶示贊成。
只鄒娘子嘆口氣道:“就怕這律條推出之後,反要遭人埋怨,遭些男人埋怨也就算了,咱們就當他們放屁,可我就怕,咱們明明是好心,反要遭一些女人的埋怨。就這幾日,咱們碰上兩個難產,還有一個胎位不正的,三個都哭着喊着要咱們保小的。”
“她們……是不知道怎麼保小吧?”宋清月面上露出些難過的神色。
邵娘子趕緊過來安慰道:“可不是!其中兩個看到咱們拿出刀子就怕了,猶猶豫豫的,又不好意思改口說想保命。”
這半個來月,這婦科醫院已經陸陸續續爲三十七位孕婦接生,有一個難產的直衝着接生的邵大夫喊要保小的,直接被邵大夫大着膽子用了側切之法,將孩子弄了出來。
目前這位孕婦還在住院中,每次如廁都很困難,如廁之後還需要有人幫她清洗陰部。
大家也都十分關注側切後的傷口恢復情況,因此這孕婦每次清洗傷口的時候都要被一大羣不害臊的女大夫圍觀。
一開始她難爲情得要命,說什麼也不讓大夫們幫她,最後還是鄒娘子比較彪悍,上前給了那孕婦兩個大耳刮子,說她要是再鬧下去,就是死路一條,還說死了,她那孩子就沒娘了,都是女的,怕啥?還說她要是再敢胡鬧,自己就跟王妃說,不給她免單,明日就上她家索要藥費去。
那產婦也不是什麼大門大戶的貴夫人,一聽說這幾個被皇帝親封的女醫官要去她家裡索要藥錢,就嚇得直求饒,乖乖由着這羣女大夫幫自己洗傷口,由着她們圍觀自己那羞於見人的地方。
除了用蒸餾水製作的生理鹽水和酒精之外,還用連翹、黃柏、金銀花、蒲公英、蜈蚣調配出一種消腫消炎效果特別好的中藥藥劑清洗。酒精實在過於刺激,不利於傷口恢復,還是這種消腫消炎的中藥藥劑更溫和。
對了,這玩意兒最早是範大夫調配出來,給軍營裡那些因爲飲食不規律而導致患上各種痔瘡、肛裂之類毛病的軍官們洗屁屁用的。
後來用於塗抹在各種縫合的傷口處,消腫祛腐。
此外,每日還在服用大約20斤大蒜計量的大蒜丸子,目前狀態保持得還不錯,一直也沒發燒,就是生產時出了太多血,現在有點虛弱,還需靜養而已。
宋清月聽聞已經有了一例成功的側切案例,亦是興奮異常。
對於鄒娘子的擔憂,宋清月忽然笑起來,道:“現在咱們崇善婦科醫院裡有多少個孕婦是提前住進來等着生產的?”
“十三個。”鄒娘子道。
“我就把怎麼保小的畫出來,叫她們先瞧瞧,叫她婆婆、丈夫瞧瞧,看她們到時候敢不敢跟着婆婆丈夫喊什麼保住孩子!”宋清月哼了一聲,不知竟是跟李昭想到一塊去了。
這種事,還是直觀一點比較震撼。
要是哪家婆婆或是丈夫看了那畫面還說要保孩子的,她一定派曾茂枝半夜去將人打斷腿!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