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靜默不語的薛明睿見狀揮了揮手,隔着屏風的林暖暖,手邊就多了一盅酸湯魚。
林暖暖眼睛閃了閃,和着火辣辣的酸湯魚慢慢入腹,她口中那血腥味兒也隨之慢慢地平復了下去。
薛明玉只盯着林暖暖喝湯,待見她淺淺用了一小盅後,忙又拈了顆糖水青梅,
“快些含着這個。”
這兄妹二人,真是一般無二的貼心!
林暖暖淺笑着吞了青梅,待酸味在口中蔓延過後,嘴—巴里頭也就再沒了異味兒。
林暖暖見薛明玉仍舊是一臉關切地看着自己,間或嘴角向下、下脣前伸地瞥向竇婆婆,忙抵了抵她:
“玉姐姐,不用管我!”
薛明玉眼珠子一翻,手就放到了小丫頭圓潤的耳垂,想了想,迫於自己哥哥“銀—威”,只好依依不捨地離了那肉呼呼的耳朵,嗔道:“真是不識好人心的丫頭。”
耳朵可算是沒有遭她荼毒,林暖暖忙哄着薛明玉:
“真沒事兒,快去吧,那桌我還給特特給你做了你愛吃的珍珠翡翠雞丁。”
所謂珍珠翡翠雞丁,不過就是換了個名字的宮保雞丁。林暖暖不想將後世的名字早早用了來,畢竟宮保雞丁那可是四川總督丁寶楨親創。
薛明玉口角生津,纔想離席,卻又礙於面子。
“我不走。”
她悶悶地拿了丫鬟才遞來的乾淨碟子,一口氣就叉了幾筷子的牛背筋,
“你既然能吃,我就吃!”
林暖暖阻擋不及,只好啼笑皆非地看着她吃下去…
“咳咳,”
薛明玉吃得又氣又急,少不得嗆到咳嗽起來,林暖暖纔想要勸,就見薛明玉雖咳得臉色發紅,可雙眸卻立時亮了起來,她又喝了口酸湯魚,目光更加灼熱。
就知道這丫頭能喜歡這個,哪知道她方纔就只盯着那幾道特別的菜…
林暖暖輕輕拿起快,其實自己何嘗不是如此?眼睛不也只盯在那幾盤與衆不同的菜上頭?
也實是那幾道,據說在南詔只有最最尊貴之人專享的菜餚太過讓人不能下!
不過,如今那幾道不能讓人接受的菜,已然被林老夫人和竇婆婆分的所剩無幾。
涼拌雞血本就不多,只是幾勺子就舀沒了。原本是接了不少,只耳聰目明的冒大夫,聽聞有涼拌雞血,早早就樂顛顛過了來,給林暖暖許下了無數的好處後,急吼吼地端着一甕涼拌雞血,笑眯眯地走了。邊走還邊說,好物!
據聞這涼拌雞血可以涼血防病,南詔那邊常會用此來“打灰”意即排髒污。
“你等等,”
眼看着吃完了牛背筋的薛明玉,又將目光投向了羊癟,林暖暖忙阻止要盛湯的秋玉:
“先等等,”
薛明玉也不含糊,忙擺手,“不用了。”
秋玉也跟着鬆了口氣,要她說,這林小縣主當真是喜歡胡鬧,這一團團、黑不溜秋之物,哪裡是人能用?看着就是一副糊糊樣兒!秋玉斂目撇嘴,也不知李枝子因何那般推崇她。
薛明玉放下手中的筷,轉問林暖暖,壓低了聲音:
“怎麼了,那個不能吃?那是什麼?”
林暖暖窘迫地搛了塊灰突突的灰粑,顧左右而言他
“來,嚐嚐這個。”
見薛明玉挑眉看她,只好又微努了下前頭,
“太少了,不夠老祖宗他們吃的。”
又故意哄着薛明玉:“聽話咱不吃那個,嗯”
語調婉轉,聲音溫柔,怎麼聽,也怎麼是哄孩子的味道!
林暖暖輕咳一聲,無論如何,她可不想告訴薛明玉,那羊癟其實就是羊胃裡頭尚未消化之物,將其取出,擠了汁水加人膽汁,待調味後熬煮而成。
想想自己熬煮這些時被薰得幾欲作嘔,那滋味真如人所說,是煮前“臭草味”,煮時“羊糞味”!
嗚呼哀哉,爲了竇婆婆這心病,自己真是“拼盡所有”…
“小丫頭,盡作妖!”
薛明玉最喜她這副欠教訓的樣子,礙於人前,也不好捏起粉頰,畢竟自家兄長,一“屏”之隔,又有林府衆人虎視眈眈,自己再怎麼喜歡,也是要收斂一二。
她只好點點頭,慢慢地吃起了林暖暖搛來的灰粑。
好似說好一般,林暖暖才說完,東西不多,林老夫人就端了碗羊癟在手,正極爲親近地同竇婆婆說道:
“快嚐嚐,這羊癟可是最喜歡的。”
聽林老夫人如此說,竇婆婆猙獰的臉上此時居然露出了溫柔神色,聲音更是越發的柔和動聽:
“嗬嗬,多少年了,只要是沐臣哥喜歡的東西,你就都以爲別人也是最喜歡。”
林老夫人也“嗬嗬,”乾笑兩聲,慢慢地吃將了起來。
一向端莊威儀的林老夫人只因着多年前膝下養了個嬌氣的小丫頭,怕她吃不好,那是早早就摒棄了“食不言、寢不語”,可卻也從未像現下這般,因着一桌子飯菜而激動至此!
“雞吃百蟲藥在腦,羊吃百草藥在囊。”林老夫人喃喃自語地低誦着,也不知是想着這句中之意,還是當年教她說這句子之。
竇婆婆掩飾不住一臉的驚詫,盯着林老夫人的雙眸裡此時正有流光溢出。
……
不知何時,廳內之俱已散去,留下的也唯有林老夫人和竇婆婆並林暖暖三人。
林暖暖倒是想走,只林老夫人和竇婆婆都不放人。
她嘆了口氣,暫且還是饒過那碗爲她單留着壓驚的糖蒸酥酪吧。
夫人和竇婆婆二人說的很多話林暖暖似懂非懂,卻讓她也略略明曉了個梗概。
似乎,林老夫早就同竇婆婆有些瓜葛,確切說來,其實是林老夫人和老國公早就同竇氏姐妹相熟。
席間沒了旁人,林老夫人和竇婆婆說話就更加肆無忌憚,林暖暖聽了不由暗忖看樣子他們四個原先很好,只是林沐臣回大夏之後曾讓竇氏姐妹傷心欲絕…
大約這裡頭還有些情傷吧!
……是吧?
林老夫人也不理會,自家的曾孫女安安靜靜地聆聽。
並不怕她將自己和竇氏姐妹從前的恩怨猜出七八成。
只因此時,林老夫人正念念有詞地緬懷着那賽豬膘的八月禾鼠,還同竇婆婆二人正心心念念着烤鼠…
難道自家的曾祖母是這樣的曾祖母?
林暖暖扶額自斟自飲,一杯清茶入腹,她這才略略平靜下來…
而那兩位,正說的興高采烈:
竇婆婆說,需用篝火燎去毛,林老夫人就接一句,還得要去了內臟,摸了細鹽,竇婆婆就直着脖子辯駁,不好不好,還是做成臘鼠幹,林老夫人撫掌,嗯,無論是黃燜還是油炸都是極好!
餘者什麼炭烤蛋,還有將煮爛的菜放吃剩的葷腥魚肉入壇一月後可吃的臭酸……
頭疼啊臉熱,
林暖暖不由頓悟:原來祖母說祖父征戰沙場,身上總會帶些細鹽,她還以爲那是殺敵突襲之物…
原來林鵬和自己喜好美食的根兒在這兒呢!…
只是,二人說着說着,不知爲何居然漸漸傷感起來,待林暖暖想轉了話頭,林老夫人和竇婆婆的眼眸早就盡皆溼潤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