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吹得漸漸的燥熱時,七月也就悄然而至了。
說好了帶林暖暖回江南,可近日薛明睿卻不得閒,聽說他跟四皇子正忙着。
今日可巧回得早,薛明睿就想着帶林暖暖跟薛明玉出去轉轉。
大夏的京城,古色古香的建築,成羣結隊的商人小販,人頭攢動的集市,這些林暖暖曾嚮往過。
她盯着來來往往的人流,心,早就飛向了遠方。
江南的街頭,沒有這麼寬闊,卻自有它的獨特。
走在青磚鋪就的小路上,聽着吳儂軟語,吃些清甜的小食。
最最緊要的是:爹爹會抱着她,指着那些有趣的景兒給她瞧……
“暖暖,你看那個就是黃妃塔,那是古越國王錢因他黃妃得子,特建此塔以示慶賀的”
“爹爹,我好像聽到了什麼響聲!”
“哈哈,我家暖暖真是聰明,那是塔鈴!”
……
“暖兒!暖兒!別發呆了,來我抱着着你走!”薛明睿說話間就抱起了她。
“怎麼發呆了?又想林世叔了?”他輕輕地撫了撫林暖暖的額發,道“乖,等我忙完這陣子,就帶你回江南去!”
“真的嗎?”林暖暖雙手抓住薛明睿的衣襟,緊張地看着他。
“好了,我什麼時候騙過你!”薛世子好笑地看着林暖暖,見她睜圓着杏眸,一雙嘴巴也緊抿着,頗覺得心疼。
“我答應你,等忙完了四皇子的差事,就帶着你回江南。”也許十一歲在前世只是個小學生,不過大夏已經算是半個成年人了。
薛明睿比同齡人老成,又這樣一本正緊的說話,林暖暖瞬間就信了。
薛明睿話音剛落,就見自己面前的丫頭,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他只覺得好笑,心下卻也跟着暗喜。
“走吧,帶你們去仙客居前,先吃個小食!”林暖暖的喜悅感染了薛明睿,他瞬間想起自己曾見過的小食,當時見着就覺得眼熟,回來後纔想起,那是林暖暖在江南常吃的。
“哥哥,快走!”等在一旁的薛明玉聽着他倆叨叨地,早就不奈煩了,見有好去處,忙拉着薛明睿的衣袖催道。
薛明睿點了點頭,單手抱住林暖暖,任薛明玉牽着自己的袖口。
三人也不過行了一盞茶的時候,就到了巷口。
京城的房子很有點衚衕的意思,不論是遠如郊區的平巷,還是熱鬧紛繁的街頭,這種沿着小路延伸的衚衕,到處都是。
三人剛至巷口,就聞到一股子糯米混着蜜糖炸制的甜香味。
林暖暖豎起鼻頭,拼命的嗅了嗅,這個似乎是……?
她忙轉過頭去看薛明睿,見他含笑點頭,忙欣喜地道:“是!”
“睿哥哥,是!”林暖暖又重複了一遍。
“什麼叫巨女啊?”薛明玉不解地歪頭看着他倆。
“是!”薛明睿嘴臉微翹,淡淡地道。
“走,玉姐姐!”林暖暖興奮地從薛明睿身上滑了下來,拉住薛明玉的手,往巷子裡跑去。
薛明睿搖搖頭,就看見兩人踩在青石路上踏起一片灰塵,也不着急,只擡着兩條纖長的腿慢慢地跟在她們後面。
原來,這是夫妻倆開的一個攤子。婦人和米磨成的面,男人就把和好的面搓成細條,組成束,再扭成環形,放入油中煎炸。
攤子前一波人正好拿了才走,林暖暖二人到了正好可以吃這一鍋。
“伯伯,給我們姐妹拿三個!”
男人正忙着拿漏勺撈起,忽聽得一個小娘,甜甜的喚他,忙擡頭看去。
只見自己面前站着兩個富貴人家的小娘,一個四五歲,一個有七八歲的樣子。
兩人都是梳的雙環垂髻,大的那個頭帶金色珠花,大眼濃眉;小的卻是帶着個金色釵朵,杏眼圓睜,瓊鼻妙目。
許是見識的人少,男人不禁看得有些愣怔:還從未見過這樣子雪膚花貌的小娘!復又想起自家娘子說過:“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不由有點遺憾,這樣貌美的小娘真是可惜了,轉念又一想,自家娘子如今這般模樣,這小時不知會是怎樣的玉容花貌,一時竟至癡了。
薛明玉知道自家暖暖長得好,可見這男的看得呆掉,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她一把將林暖暖拖至自己身後,雙眼圓睜,瞪着那個男人。
“伯伯,你的要糊了!”林暖暖是見不得吃食被糟蹋的,見那男人還沒有把鍋子裡炸的透黃的撈出來,忙從許薛明玉身後探出頭來道。
薛明玉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又轉過身去,戳了下林暖暖的額頭:“你這小丫頭,就是個禍水,明兒再上街來,給你帶個!”
“什麼是蜜梨,吃的嗎?”林暖暖眨着烏溜溜地眼睛,映着白裡透紅的臉,煞是好看。
“你就知道吃,難怪臉那麼白!”薛明玉說着,只覺得手癢。還不待想,手就自有主張的伸了過去。
她點了點頭:嗯!果然捏着極舒服!
林暖暖一把拿掉她的手,防備地看着她。
“好了,跟你鬧着玩的,”薛明玉拉住她安撫道。
“那,蜜梨是什麼?”林暖暖也不看她,只看着賣的男人將晾好的放到荷葉上一份一份的包着。
“是罩在衣服上外出穿的,如今穿得人少了,現如今很多人還穿胡服呢……”薛明玉覺得自己得好好教教她,不然以後出入宮中或是跟人打交道什麼都不懂。
難得講那麼多,真是有點口乾舌燥,她這才停了下來,卻發覺面前的林暖暖正呆呆地看着做的那個女人!
薛明玉不由撫額,都是怎麼了?這丫頭也怎麼也這樣!
“給!不要你銀子!”說話間,攤主覺得自己剛纔真是失禮,忙包好幾個遞給林暖暖。
“不行,不行怎麼能白吃您的!”林暖暖一手拿着碎銀,一手去接。
“先給我吧!”林暖暖只覺頭頂響起一個聲音,不待她擡頭,手裡的小食就被拿走了。
“放下!”薛明玉一把抓住來人的手腕子怒道:“我說給我放下!”
不過是幾個,林暖暖拉了拉薛明玉小聲地說道:“算了,玉姐姐,給她吧!”
“看到沒,你這麼大個人還沒有這個小丫頭識趣!”來人嗤笑道。
“你!”薛明玉氣得指着來人說不出話來。
“你什麼,誰準你指着我的!”這人說着就揚手朝着薛明玉呼去。
“玉姐姐!”林暖暖急了,不好,薛明玉要吃虧!她忙快跑一步擋在了薛明玉的前頭。
“滾!”來人狠狠地推了下林暖暖,林暖暖沒有防備之下,一個仰倒就要跌落到地上……
“暖暖小心!”一個女人溫柔的聲音響起。
沒有預料中的痛楚,林暖暖只覺得跌落進一個香軟的懷抱,她擡頭一看,不禁叫道:“新月姐姐!”
第九十一純熬
誠郡王府內,微風輕拂過景熙堂,帶起了一股米飯特有的香味,又混上了一股赤醬油潑的濃烈肉香,讓人聞之,不由喉頭髮緊,想咽一嚥唾沫,好潤一潤。
尋香而去,就見桌子上放了幾個古樸的碗,裡面盛了晶瑩的米飯。上面放了一塊塊紅的發亮的豚肉。
這豚肉是肥瘦相間,厚厚的肉片上澆滿了醬汁,最上面還放了幾顆翠綠的香蔥。碗旁又放了湯鉢,鉢裡只餘一點清水和幾根嫩生生的菜心。
“這是?”姜郡王妃指着自己面前的一碗一鉢道。
“稟姨母,這是淳熬紅肉跟純熬白菜!”林暖暖指着自己面前的菜道。
“哦!原來是純熬,純熬乃八珍之一!嗯,倒是吃的很有些古樸的意思!”誠郡王順了順鬍鬚,說道。
“這些時日蒙姨父,姨母,睿哥哥,玉姐姐照料,無以回報,就做了這兩個菜,暖謝謝你們對我如親人!”林暖暖對着幾人深福一禮,說道。
“這孩子,有什麼麻煩的!”姜郡王妃溫和地看了她一眼,笑嗔道。
誠郡王也不言語,只拿起筷子夾了塊肉放進嘴裡。
甫一入口,只覺得此豚肉並沒有腥羶之味。且並不太過很豐腴,慢慢地咬下去後,就會覺得油脂淅淅瀝瀝的冒出來滲到嘴巴里,卻並不膩人。再嚼一下,瘦肉的香就冒了上來。此時再加一口米飯,正好就解了嘴裡的膩。
誠郡王也不說話,倒是吃得很快。只在吃完最後一口時道:“還有嗎?”
林暖暖一陣欣喜,忙道:“有,多着呢!”
“暖暖,我也要!”薛明玉不聲不響的也吃了。
“給我也來幾塊吧!”薛明睿這是進得景熙堂第一次說話。
林暖暖忙吩咐秋葵道:“快讓李婆子將肉端上來。”
“呦,暖妹妹,你這是留着後手呢!”薛明玉一聽還有許多馬上樂了,她跟一般聞飯就飽的閨秀不同,最喜食肉。
“暖第一次做,怕你們不喜,想着若是不合口,就讓李婆婆上別的菜好了!”林暖暖不好意思低下頭,下意識地繞了繞辮子。
“白菜純熬也不錯!”薛明睿淡淡的道。
“是吧!”林暖暖忙擡起頭,眼巴巴地看着他,
薛明睿也不看她,說完就垂下眼眸,專心的喝起面前的湯來。
林暖暖暗自嘆了口氣,怎麼就得罪他了呢。
姜郡王妃早就看出兩人打的官司,見採青正準備給薛明睿加肉,瞥了眼林暖暖道“不用給世子加了,他不喜多食!”
“沒事!”薛明睿也不擡頭,指着碗道:“加兩塊。”說完又低下頭吃了起來。
好吧!林暖暖默默地想,就當他這是食不言,寢不語吧!
這頓飯,除了林暖暖,誠郡王幾人吃得都很滿意。
林暖暖見姜郡王妃讓人撤了杯盞,移步正堂,忙道:“姨父,姨母,暖暖唱個歌給你們消消食吧!”
姜青媛暗覺好笑,這丫頭又要出什麼幺蛾子了。
“好!”誠郡王雖自詡老粗,其實他琴棋書畫也是多有涉獵的。
林暖暖咳了咳,想想齊欒《青青子衿》的調子,試了試音,清唱起來:“東風舉杯持酒祝,花好卻愁春去處。碧波流淌行舟平芫,舊時也曾糊塗!”
調子很清婉,她的嗓音很甜美。這樣的兩句清唱下來,廳裡的人都靜了下來,薛明玉放下手裡的茶盞,託着腮,歪着頭,入神地聽着。
“二十四橋河邊渡,柳細梅粉飲玉露,隨往事漸思遠漸無窮。空名似夢難復……”
“母妃!你也會?”
姜郡王妃一愣,慌忙停了下來,原來自己竟不由自主地跟着唱了起來。
遙記那日,大雪紛飛,四周冷清寂寞。在那處偏僻的園子裡,立着一個清麗的身影,在寂寥的世界裡,輕輕地低吟。
雪樹銀花,一人獨唱。又是那等的傾城之貌,一朝天子也難免落入被驚豔的俗套。
後來佳人入宮,這首詞,也就爭相傳唱了起來。
自此後,薛明睿再不談婚事,她也除去了心頭的刺……
姜青媛搖搖頭,覺得昨日種種真如做夢一般。
若不是她不計前嫌和自己相交,姜郡王妃又怎能知道,林門暖暖是這樣的一個小娘?
自己很喜她的性子,也許就如她所說,她們本是同類之人。
“母妃!母妃!”薛明玉見姜青媛很久都不理她,忙着急地喊道。
她定了定神,笑了笑。自打接了林暖暖回來,已經許久不曾回想過去了。
今生前世,都過去了。日後只會越來越好,畢竟有很多地方,都變了。
“嗯,好像在哪聽過!不知不覺就跟着哼唱起來了!”姜王妃模糊地道。
薛明玉也沒想太多,只點了點頭。林暖暖此時快要唱完,正在反覆地吟誦着:“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的三春暉……”
“好!”只聽這邊話音未落,誠郡王已然擊起掌來。
他讚道:“前面唱的不錯,可後面的詩作吟得更佳!”
誠郡王反覆的唸叨着:“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妙!妙啊!”
“暖妹妹,你可真是個才女,以前人家說什麼七歲宰相我還不信,如今看看你,雖說當不得宰相。當個才女,那是綽綽有餘了!”薛明玉拉住林暖暖的手,邊說邊左右端詳着。
林暖暖被她看得頭疼,忙跑到薛明睿後面躲了起來。
“呦,還不讓看呢!”薛明玉也跟着追了過去,一時間整個屋子就只聽到她們倆的笑鬧聲和追趕聲。
“暖妹妹你停下來,給姐姐看看,你這小腦袋是怎麼長得,怎麼這麼聰慧啊!”
“還不是和姐姐一樣,我纔不去呢,姐姐盡編排我!”
“那我追到你,可要好好的撓你癢了!”
……
林暖暖身子一頓,忙快跑幾步,撲進姜青媛的懷裡。嘴裡喊道:“姨母救我!”
“哈哈!”薛明玉見狀大笑起來。
“我就知道你最怕撓癢癢了!哈!”她說着就作出撓癢癢的動作,嚇得林暖暖慌忙摟着姜郡王妃讓抱抱。
薛明玉笑的更歡,林暖暖躲在姜王妃懷裡一肚子的疑惑,怎麼如今薛縣主就不怕誠郡王了?
“好了,明玉!就不要鬧你妹妹了!”姜青媛摟着林暖暖,心裡暗自好笑,自己剛纔居然還想着那個雪中低吟的傾國佳人呢。
如今佳人在側,傾國?她看了看笑得臉都紅了的林暖暖,自己不禁也笑:“還是個孩子呢!”
薛明玉見母妃開口,又斜睨了下誠郡王,到底沒敢撓……
“暖兒,禮記有載淳熬,這個紅肉淳熬很不錯,”
林暖暖詫異地擡起頭,薛明睿不是一直不理自己的嗎?
薛明睿也不看她,仍舊淡淡地看着自己的衣袖,撣了撣才道:“純熬白菜,此純熬非彼淳熬吧!”
林暖暖瞬間張大了嘴巴,定定的看着他,“他不會是妖怪吧,確實淳熬白菜是前世的一道家常菜啊,薛世子怎麼什麼都知道?”
薛明睿也不理她,只站了起來,向誠郡王夫婦行禮後就要出去。
走至林暖暖身邊時,他慢慢地道:“想回,就回去吧!”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