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步步殺機

葉翔躺在樹下的草地上。

草已枯黃,他儘量放鬆了四肢。

以前他從來不敢放鬆自己,一時一刻也不敢放鬆,現在卻不同。

現在他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失敗也有失敗的樂趣,至少成功的人永遠享受不到。”

葉翔苦笑,這時草地上忽然有了腳步聲,很輕很輕的腳步聲,就像是貓。

葉翔沒有坐起來,也沒有擡頭去看,他已知道來的是誰了。

除了孟星魂外,沒有人的腳步能走得這麼輕。

直到腳步聲走得很近,他才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孟星魂道:“剛纔。”

葉翔笑了笑,道:“一回來就來找我?到底是我們交情不同。”

孟星魂心裡涌起一陣羞慚之感。這兩年來,這裡的人都漸漸跟葉翔疏遠,現在他忽然發覺連自己也不例外。

葉翔拍了拍身旁的草地,道:“坐下來,先喝杯酒再告訴我是爲了什麼事找我。”

他似已知道,若沒有事,孟星魂絕不會找他。

孟星魂坐下來,接過他手裡的酒,他決定只要這件事能辦成,只要他還活着回來,他一定要好好地陪着葉翔喝幾天酒。

這些日子來他已日漸與葉翔疏遠,並不是勢利,更不是現實,他不願見到葉翔,因爲他怕從葉翔身上看到他自己的結局。

葉翔道:“好,現在告訴我,究竟什麼事?”

孟星魂沉吟着,緩緩道:“你常說,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殺人的,一種是被殺的。”

葉翔道:“每個人將人分類的法子都不同,我這種分類的法子並不正確。”

孟星魂道:“你將世人如此分類,因爲你是殺人的。”

葉翔嘆了口氣,苦笑道:“大多數殺人的,常常也就是被殺的。”

孟星魂道:“有沒有例外?”

葉翔道:“你是不是問,有沒有人能永遠殺人,而不被殺?”

孟星魂道:“是。”

葉翔道:“這種人很少,簡直太少了。”

孟星魂道:“你知道有幾個?”

葉翔笑得更苦澀,道:“我就是其中一個,因爲現在別人已不屑殺我。”

孟星魂道:“除了你還有誰?”

葉翔目光閃動,道:“你是不是看到了一個很可怕的殺人者?”

孟星魂慢慢地點了點頭。

葉翔忽然坐起來,盯着他,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孟星魂思索着,道:“他是個很普通的人,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

葉翔道:“你沒有看到他的臉?”

孟星魂道:“沒有。”

葉翔道:“他殺人的時候,是不是穿着一身暗灰色的衣服?”

孟星魂動容道:“你知道他?”

葉翔不回答,又問道:“他殺人後,是不是立刻將死者的血,抹在自己臉上?”

孟星魂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不錯,就是這個人!”

葉翔的臉似已僵硬,緩緩道:“不知道,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只不過……下次你再見到他時,最好走得遠些,愈遠愈好。”

孟星魂道:“爲什麼?”

葉翔道:“幹這一行的行頭並非只有我們兩個,也許比你想象中還要多。”

孟星魂道:“哦!”

葉翔道:“這本就是一行很古怪的職業,聶政、荊軻、專諸,就都是我們的同行。”

他忽又笑了笑,道:“這幾人雖然很有名,但卻不能算作這一行的好手。”

孟星魂點點頭,道:“你說過,幹我們這一行的就不能有名,有名就不是好手。”

葉翔道:“不錯,要幹這一行就得犧牲很多事。聲名、家庭、地位、子女、朋友,一樣都不能有。”

他又嘆了口氣,苦笑道:“所以,我想絕沒有人是自己願意幹這一行的,除非是瘋子。”

孟星魂黯然嘆道:“就算不是瘋子,慢慢也會變瘋的。”

葉翔道:“但這一行中也有人是天生的瘋子,只有這種人纔是真正的好手,因爲只有他們殺人時才能完全不動心,所以他們永遠不會覺得厭倦,手也永遠不會軟。”

他凝注着手裡的酒樽,緩緩道:“你剛纔說的那人就是其中一個,也是最瘋的一個。”

孟星魂動容道:“所以,他也是其中最好的一個?”

葉翔道:“一點也不錯,據我所知,這世上絕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他。”

他擡起頭,凝注着孟星魂道:“你也比不上他,也許你比他冷靜,比他聰明,甚至比他快,但你也不行,因爲你不瘋!”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道:“你看過他殺人?”

葉翔點點頭,道:“除了親眼見到之外,沒有人能形容他殺人的那種方法,他殺人時好像沒有將對方看成一個人。”

孟星魂道:“那時他自己也不是一個人了。”

葉翔道:“據說這人退休很久,你是在哪裡見到他的?”

孟星魂道:“孫玉伯的花園裡。”

葉翔道:“他殺的是誰?”

孟星魂道:“黃山三友。”

葉翔道:“爲什麼原因?”

孟星魂道:“因爲他們得罪了孫玉伯。”

葉翔目中又現出沉思的表情道:“我早就想到他背後必定還有個人主使,卻想不到是孫玉伯。”

他忽然反握住孟星魂的手道:“趕快將孫玉伯這個人忘記,最好忘得乾乾淨淨。”

孟星魂道:“我忘不了。”

葉翔道:“忘不了也要忘,否則你就得死,而且死得很快,因爲你就算能殺了孫玉伯,這人也一定會殺了你!”

孟星魂默然。

葉翔道:“別人當然不會知道是誰殺孫玉伯,更找不到你,但是他一定能。”

孟星魂忽然盯着他,道:“他也知道世上有你這麼樣一個人?”

葉翔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過了很久,終於點點頭,道:“他知道,他第一眼看到我時,就已知道我這人是幹什麼的。”

別人也許不會了解這種情況,孟星魂卻瞭解。

他們都是人,非但長得不比別人特別,甚至看來還更平凡,因爲他們都懂得盡力不去引人注意。

但他們之間卻都有些與常人不同的特異氣質,別人也許感覺不到,但他們自己這圈子卻往往一眼就能看出來。

葉翔道:“他既然能看出我,當然也一定能看得出你。”

孟星魂道:“我沒有讓他看到,只不過……”

葉翔道:“不過怎樣?”

孟星魂緩緩道:“不過當時我確實在場,而他也不可能不知道有我這個人。”

葉翔道:“他既然知道你這麼樣一個人,孫玉伯死了後,他想必就能追到這裡來,你最好將孫玉伯這個人趕快忘記。”

孟星魂道:“我忘不了。”

這句話他說了兩次,兩次都說得同樣堅定。

葉翔道:“你不信他能殺得死你?”

孟星魂拒絕回答。

葉翔道:“就算他殺不死你,但你若知道有這麼樣一個人,隨時隨地都在暗中窺伺着你,等着你,你還能活得下去?”

孟星魂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所以我只有先殺了他!”

葉翔動容道:“殺他?你想殺他?”

孟星魂道:“他也是個人。”

葉翔道:“你連他是個怎麼樣的人都不知道,怎能殺得了他?”

孟星魂凝注着他,緩緩道:“我雖然不知道,但你卻一定知道。”

葉翔面上又露出痛苦之色,慢慢地躺了下去,道:“我不知道。”

孟星魂凝注着他,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轉身走開,他已發覺這人和葉翔之間,必定有種極神秘而特別的關係。

但是他不願勉強葉翔說出來。

他從不勉強任何人,他深知被人勉強去做一件事的痛苦。

葉翔忽然道:“等一等。”

孟星魂在等。

等了很久,葉翔才一字字道:“他殺人,因爲他不喜歡人,但是他喜歡血。”

孟星魂道:“血?”

葉翔道:“他不是喜歡吃魚,是喜歡養魚,養魚的人並不多。”

孟星魂還想再問,但葉翔已又開始喝酒,用酒瓶塞住了自己的嘴。

夕陽從樹梢照下來,照着他的臉。他的臉已因痛苦而扭曲。

孟星魂瞧着他,滿心感激。

因爲他知道從來沒有任何人能令葉翔說出他不願說的話。

只有他能。

他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兄弟,這種深厚的感情永遠沒有任何事能代替。

孟星魂回到木屋的時候,高老大已經在等着。

她神情顯得很興奮,但看到他時,臉卻沉了下來,道:“你沒有在這裡等我。”

孟星魂道:“我也沒有走。”

高老大道:“你跟葉翔好像有很多話好說。”

孟星魂沒有回答,他本來想說:“我們本來也有很多話好說,但是近來你已忙得沒空跟我

們說話了。”

他當然不會將心裡想的說出來,近年來他已學會將心事埋藏在心底。

高老大慢慢地轉過身,忽又道:“葉翔有沒有在你面前說起過我?”

孟星魂道:“沒有,從來沒有。”

又過了很久,高老大才轉回頭,面上又恢復了笑容,道:“我已知道孫玉伯爲什麼要派律香川去找萬鵬王了。”

孟星魂道:“哦?”

高老大道:“孫玉伯有個老朋友,叫武老刀,武老刀的兒子愛上了萬鵬王的家姬,萬鵬王不答應,所以孫玉伯叫律香川去要人。”

她雖是個女人,但敘述一件事卻簡單而扼要。

孟星魂道:“結果呢?”

高老大道:“萬鵬王已經將那小姑娘送給武老刀,而且還送了筆很厚的嫁妝。”

孟星魂道:“那麼這件事豈非已結束?”

高老大道:“沒有結束,剛開始。”她笑了笑,道,“你想,萬鵬王會是這麼聽話的人?”孟星魂沒有回答,他不瞭解萬鵬王。他從不對自己不瞭解的事表示任何意見。

高老大道:“照我看,萬鵬王這麼做,只是要孫玉伯不再對他有警戒之心,然後他纔好向孫玉伯下手!”

她眼波流動,又笑道:“只要他下手,就必定是重重的一擊!”

孟星魂道:“所以他要將屠大鵬調回去?”

高老大道:“據我所知,除了屠大鵬外,金鵬、怒鵬,這三壇的壇主也已經離開了自己分壇的所在地,走的正是往十二飛鵬堡去的那條路。”

孟星魂道:“你認爲他們立刻就要對孫玉伯有所行動?”

高老大道:“不錯,只要他們一出手,你的機會就來了!”

孟星魂沉思着,道:“你是不是要我在暗中跟蹤屠大鵬?”

高老大點頭道:“不錯,你瞭解他們的行動後才能把握機會,但是你絕不能讓別人先下手,你一定要自己親手殺死孫玉伯。”

孟星魂道:“我明白。”

他的確明白。

只有他親手殺死孫玉伯,高老大才能獲得殺人的報酬,才能維持她在這方面信用卓著的聲譽。

孟星魂道:“屠城是幾個人來的?”

高老大道:“只有三個人,由此可見他們這次的行蹤很秘密。”

孟星魂道:“另外還有兩個人是誰?”

高老大道:“一個是屠城的貼身隨從,叫王二呆,但我卻知道他非但一點也不呆,而且還是個極厲害的角色,呆相只不過是裝給別人看的。”

孟星魂點點頭,他知道高老大看人絕不會看錯。高老大道:“還有個叫夜貓子,這人是個下五門的小賊,武功雖不值得重視,卻是個用薰香蒙汗藥的好手,屠城這次帶着他同來,顯然有特別的用處。”

孟星魂道:“他們什麼時候走?”

高老大笑了笑,道:“屠城這次行色雖匆忙,但還是捨不得立刻走,現在金釧兒正在陪他,我想,金釧兒能留他一晚上。”

孟星魂在思索。

高老大道:“你在想什麼?”

孟星魂淡淡道:“我在想,能被金釧兒留住一晚的人,必定做不了十二飛鵬幫的第一號打手。”

高老大又笑了,道:“近來你好像已學會了很多,而且學得很快。”

孟星魂道:“我非學不可。”

武老刀已有些醉了,但心裡還是充滿了感激。

這天是他兒子成親的日子。

他盼望老伯能來喝他的喜酒,但卻也知道老伯當然不會來的。

他雖然有些失望,卻並不埋怨。

無論如何,他總算將律香川留了下來,一直留到散席後才走的。

現在,客人都已散盡,下人們都還在後面廚房喝酒,他的佳兒佳媳當然早已入了洞房。

現在,大廳裡只剩下他一個人,望着那雙已將燃盡的紅燭,他心裡雖然覺得很欣慰,卻又有種曲終人散的寂寞。

他知道自己已老了。

“兒子都已娶妻成親,我還能不老麼?”

武老刀不免有些唏噓感慨,決定過了今年之後,就將鏢局歇了,找個安靜的地方,平淡地度過晚年。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腳步聲。

一個人步履蹣跚,從院子裡走入了大廳。

這個人不但醉態可掬,而且呆頭呆腦,土裡土氣,武老刀的朋友中,絕對沒有一個這麼呆、這麼土的人。

武老刀並不認得他,他卻在向武老刀招手打招呼。

“這人比我還醉得兇。”

武老刀皺皺眉,心裡並沒有怪他。

喝酒的人總是同情喝酒的人。

武老刀道:“你是不是想找老宋他們?他們都在外面廚房裡喝酒。”

老宋是大師傅,他以爲這人一定是傭人們的朋友。

這人卻搖了搖頭,打着酒嗝,道:“我……呃,我就是找你。”

武老刀奇怪,道:“找我?有何貴幹?”

這人想說話,一句話未說出,人已倒了下去,人雖倒了下去,還在向武老刀招手。

武老刀道:“你有話跟我說?”

這人不停地點頭。

武老刀只好走過去,俯下半個身子,道:“你說吧!”

這人喘息着,道:“我要……”

他聲音嘶啞,又在喘息,武老刀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有俯身更低,將耳朵湊過去,道:“你要幹什麼?”

這人喘息得更厲害,道:“我要殺了你!”

說到“要”字,武老刀已經發覺不對了,“要”是開口音,這醉人嘴裡卻沒有一點酒氣。

但他發覺得已太遲了。

這人手裡忽然多了根絞索,說到“殺”字,絞索已套上了武老刀的咽喉,他雙手一緊,尖刃般的絞索已進了武老刀的皮肉和喉頭。

武老刀呼吸立刻停頓,整個人就像是條躍出水面的魚,弓着身子彈到半空。

然後身子慢慢挺直,“啪”的一聲,死魚般落了下來。

這人站起來,望着他的屍體,滿臉傻笑,道:“我說要殺你就殺你,我從來不騙人的。”

小武和黛黛互相擁抱,他們抱得這麼緊,就好像是第一次。

他們心裡真有這種感覺,都覺得從來沒有如此興奮,如此激動過。

但他們並不急於發泄,這一刻他們要留待慢慢享受。

他們以後的日子還長,長得一想起心裡就充滿了溫暖和甜蜜。

小武柔聲道:“你永遠是我的了,是不是?”

黛黛的聲音更溫柔更甜蜜,道:“我一直都是你的!”

小武閉起眼睛,準備全心全意來享受這生命中最大的歡愉。

他呼吸中充滿了她的甜香。

愈來愈香,香得令人昏昏欲睡。

小武已發覺不對了,想跳起來,但四肢忽然發軟,所有的慾望和力量都在一瞬間奇蹟般消失!

他拼命想睜開眼睛,卻已看不清。

矇矇矓矓中,他彷彿看到一張臉,一張惡鬼般的臉,帶着惡鬼般的獰笑,獰笑着道:“你的新娘子現在是我的了!”

小武呆呆地看着他,甚至連怒氣都已不知發作。

然後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孟星魂伏在屋脊上,望着對面的鏢局。

他看到王二呆癡癡呆呆,步履蹣跚地走進去。

過了片刻,他又看到夜貓子往旁邊掠入牆。

兩人進去時,雖是有先後,但卻幾乎是同時出來。

出來時,王二呆還是那副癡癡呆呆的樣子,肩上卻多了個死人。

夜貓子也用力扛着個包袱,包袱實在太大,他顯得很吃力。

就在這時,街角處突然有輛馬車飛馳而來,駛近鏢局時才慢下來。

車門打開,王二呆和夜貓子立刻將身上扛着的東西拋入,自己的人也跟着飛身而上。

車馬絕塵而去。

所有的事,只不過發生在片刻之間。

鏢局裡全沒有絲毫動靜,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但孟星魂卻知道,他們已給孫玉伯重重的一擊!

他也知道孫玉伯的報復絕不會輕的!

老伯聽完了律香川的敘述,臉色忽然變得很嚴肅沉重。

律香川不懂。

這一次任務他不但圓滿完成,而且順利得出乎意料之外。

以他平時的經驗,老伯本該對他大爲誇讚。

“誇讚別人是種很奇怪的經驗,你誇讚別人愈多,就會發現自己受惠也愈多,世上幾乎沒有什麼別的事能比這種經驗更有趣。”

這也是老伯的名言。

律香川不懂老伯這次怎會忘了自己所說過的話。

他當然不敢問。

他看到老伯的手在用力捏着衣襟上的銅釦,就像是想用力捏死一隻臭蟲。

老伯手指用力去捏一樣東西的時候,就表示他在沉思,而且憤怒,已準備全力去對付一個人。

他現在想對付的是誰?

過了很久,老伯忽然站起來,對站在門外的守衛道:“告訴鴿組的人,

所有的人全都放棄輪休,一齊出動去找孫劍,無論他在幹什麼,都叫他立刻快馬趕回來,片刻不得耽誤。”

一人應聲道:“是。”

老伯又道:“去將鷹組的人立刻帶來。”

鴿組負責傳訊,鷹組負責守衛,除了老伯和律香川外,絕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平時在什麼地方。

不到必要時,老伯也絕不動用這兩組的人,若是動用了這兩組的人,就表示事情恐已十分嚴重了。

但現在有什麼嚴重的事呢?

律香川又想起了老伯的一句名言:

“儘量想法子讓敵人低估你,但卻絕不要低估了你的敵人。”

“我難道低估了萬鵬王?”

這件事實在做得太順利,順利得有點不像是真的。

萬鵬王奮鬥數十年,出生入死數百次,好不容易掙扎到今日的地位,這次怎會如此輕易接受失敗?

想到這一點,律香川立刻覺得身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溼透。

老伯正在凝視着他,看到他面上的表情,才沉聲道:“你懂了麼?”

律香川點點頭,冷汗隨着滴落。

老伯道:“你懂了就好。”

他沒有再說一句責備的話,因爲他知道律香川這種人用不着別人責備,下次也絕不會犯同樣錯誤。

律香川不但感激,而且羞慚,忽然站起來,哽聲道:“我應該再去看武老刀,現在他說不定已有危險。”

老伯道:“不必去。”

律香川忍不住問道:“爲什麼?”

老伯目中露出一絲哀痛之意,緩緩道:“他現在必定已經死了!”

律香川心頭一寒,道:“也許……”

老伯打斷了他的話,道:“沒有也許,像萬鵬王那種人,絕不會令人感覺到危險,等那人感覺到危險的時候,必定已經活不成了。”

律香川慢慢地坐下,心也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彌補這次的錯誤,要怎麼樣才能贖罪。

這時已有個人踉蹌自門外跌了進來。

這人不但很年輕,而且很漂亮,只可惜現在鼻上的軟骨已被打歪,眼角也被打裂,左手用一條布帶吊在脖子上。

他一跌下去,就不再爬起,無論誰都可看出他十足吃了不少苦頭。

老伯近來已經漸漸不喜歡再用暴力,但這次看來卻又破了例,顯見這人必定犯了個不可寬恕的錯誤。

律香川忍不住問道:“這人是誰?”

老伯道:“不知道!”

律香川又奇怪,這人看來並不像是條硬漢,但吃了這麼多苦頭後居然還能咬緊牙關忍住。

“也許他是怕說出秘密後會吃更大的苦頭,他幕後必定有個更可怕的人物。”

老伯似已看出律香川在想什麼,又道:“他不說,並不是怕別的,而是我們一對他用刑,他立刻會無緣無故暈過去。”

要突然暈過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一定有個奇妙的法子,這種法子不但讓他少吃了不少苦,而且使他的嘴變穩。

教他這種法子的,當然更不簡單。

律香川沉吟着,道:“他犯了什麼錯誤?”

老伯道:“他想殺我。”

律香川這才真的吃了一驚。

無論誰想來殺老伯,若不是瘋了,就一定是真的膽大包天。

老伯道:“你不妨再問問,看看是不是能問得出什麼。”

律香川慢慢地站起來,從老伯的酒中選了瓶最烈的酒,捏開這人的下巴,將一瓶酒全都灌了下去!

他知道酒往往能令人說真話。

然後他看到這人蒼白的臉漸漸發紅,眼睛裡也出現了紅絲。

無論酒量多好的人,在片刻間被灌入這瓶酒,想不醉都不行。

於是律香川問道:“你貴姓?”

這人道:“我姓何。”

律香川道:“大名?”

這人道:“我姓何。”

律香川道:“是誰叫你來的?”

這人道:“我姓何。”

無論律香川問什麼,這人的回答都只有三個字:“我姓何!”

除了這三個字,他腦中似已不再記得別的了。

老伯忽然道:“這人必定受過極嚴格的訓練,能如此訓練下屬的人並不多。”

律香川目光閃動,道:“你認爲那人是……”

老伯點點頭。

律香川並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老伯也沒有說,因爲兩個人都知道對方心裡想着的是誰。

律香川壓低聲音道:“是不是送他回去?”

老伯搖搖頭,沉聲道:“放他回去。”

“送他回去”和“放他回去”的意思完全不同,若是送他回去,那麼他必定已是個死人,但若放他回去,就是活生生地放他回去。

律香川沉思着,忽然明白了老伯的意思。

他心裡不禁又涌起一陣欽佩之意。

老伯做事的方法雖然特別,但卻往往最有效。

孟星魂一向很少在老伯的菊花園外逡巡,他不願打草驚蛇。

但今天晚上卻不同。

他已想到老伯必定要有所行動。

菊花園斜對面有片濃密的樹林,孟星魂選了株枝葉最濃密的樹爬上去,然後就像個貓頭鷹般躲在枝葉中,瞪大了眼睛。

園中一點動靜都沒有,既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進去。

孟星魂漸漸開始覺得失望的時候,園中忽然躥出了條人影。

這人的身法並不慢,但腳下卻有點站不穩的樣子,而且一條手臂彷彿已被打斷,用根布帶吊在脖子上。他身上穿着件不藍不紫的衣服,現在已等於完全被撕爛。

孟星魂剛覺得這件衣服很眼熟,這人已擡起頭來,像是在看天色,辨方向。

月光照上他的臉。

孟星魂幾乎忍不住要叫了出來:“小何!”

小何不但沒有死,而且逃出來了。

他臉色雖顯得疲倦痛苦,但目中卻帶着種驕傲得意之色。

他自己像是很佩服自己。

看到他的臉色,孟星魂就知道他必定還沒有泄露出高老大的秘密。

孟星魂也知道以他的本事,絕對不可能從老伯掌握中逃出來,世上也許沒有任何人能從老伯的掌握中逃出來,但他卻的的確確逃出來了。

孟星魂想了想,立刻就明白了老伯的意思。

“老伯一定是故意放他逃出來的,看他逃到哪裡去,看看究竟誰是在幕後主使他的人。”

想到這一點,孟星魂手心也捏起把冷汗。

他絕不能讓小何回去,又無法阻止,因爲他知道此刻在暗中必定已有人窺伺,他絕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小何已從星斗中辨出了方向,想也不想,立刻就往歸途飛奔。

看他跑得那麼快,像是恨不得一步就逃回快活林。

孟星魂忽然覺得說不出的憤怒痛怨,幾乎忍不住要躥出去,一拳打爛他的鼻子,打破他的頭,更想問問他怎麼變得如此愚蠢!

他本是個工於心計的人,孟星魂實在想不到他會變得如此愚蠢。

現在,要阻止他泄露高老大的秘密,看來已只有一個辦法。

殺了他!

孟星魂既不願這樣做,也不忍。

幸好他還有第二個法子——殺了在暗中跟蹤小何的人!

他繼續等下去。

果然片刻後就有三個人從黑暗中掠出來,朝小何奔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這三人的輕功都不弱,而且先後都保持着一段不短的距離,顯見三個人都是跟蹤盯梢的好手。

這麼樣跟蹤,就算前面一個人被發現,後面的人還可繼續盯下去。

只可惜孟星魂先找的是最後一個。

最後這人輕功反而最高,盞茶後孟星魂才追上他,在他身後輕輕彈了彈手指。

這人一驚,猝然回頭。

孟星魂笑嘻嘻地望着他,突然,一拳打在他咽喉上。

這人剛看到孟星魂的笑臉,就已被打倒,連聲音都發不出。

孟星魂這一拳簡直比閃電還快。

他對付前面兩個人用的也是同樣的法子。

這法子實在太簡單,簡單得令人不能相信,但最簡單的法子往往也最有效。

這正是老伯最喜歡用的法子,也是孟星魂最喜歡用的。

有經驗的人都喜歡用這種法子。

小何腳步不停,奔過安靜的黃石鎮。

黃石鎮上一家小雜貨鋪裡,門板早已上得很緊,片刻卻突然躥出了兩個人。

一人道:“一定是他。”

另一人道:“盯下去!”

這兩人輕功也不弱,而且全都用盡全力。

他們都不怕力氣用盡,因爲他們知道,到了前面鎮上,就另外有人接替。

老伯這次跟蹤小何,另外還用了很複雜的法子。

無論如何,兩種法子總比一種有效。

老伯要是決心做一件事,有時甚至會用出七八種法子,只要是他決心去做的事,到目前還沒有失敗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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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陰霾逼人第十三章 殺手怖歌第二十五章 最後一注第九章 生死一發第五章 危機四伏第十四章 圖窮匕見第二十章 暗夜之會第七章 步步殺機第九章 生死一發第二十章 暗夜之會第二十一章 借刀殺人第十一章 雷霆一擊第六章 水邊麗人第七章 步步殺機第九章 生死一發第二十七章 殺手同門第二十章 暗夜之會第十章 誰是叛徒第二十三章 義薄雲天第三十二章 同歸於盡第九章 生死一發第十二章 春水儷影第十四章 圖窮匕見第十一章 雷霆一擊第二十五章 最後一注第三十二章 同歸於盡第三十一章 絕境絕路第二十八章 血脈相連第四章 十二飛鵬第九章 生死一發第三十三章 騎兵突出第十四章 圖窮匕見第十九章 生死之間第十四章 圖窮匕見第九章 生死一發第二十章 暗夜之會第八章 攤牌時刻第十七章 孤注一擲第八章 攤牌時刻第十七章 孤注一擲第十七章 孤注一擲第十四章 圖窮匕見第二章 梟雄之搏第十章 誰是叛徒第六章 水邊麗人第二十四章 井底情仇第三十二章 同歸於盡第十五章 以身相代第三十一章 絕境絕路第十三章 殺手怖歌第十五章 以身相代第二十六章 遠走高飛第一章 殺手行動第二十四章 井底情仇第十七章 孤注一擲第九章 生死一發第十四章 圖窮匕見第十五章 以身相代第二十三章 義薄雲天第十章 誰是叛徒第十六章 陰霾逼人第十章 誰是叛徒第三章 以牙還牙第二十一章 借刀殺人第三十二章 同歸於盡第十二章 春水儷影第二十七章 殺手同門第九章 生死一發第七章 步步殺機第十一章 雷霆一擊第二十八章 血脈相連第二十三章 義薄雲天第十二章 春水儷影第十章 誰是叛徒第二十八章 血脈相連第七章 步步殺機第二十六章 遠走高飛第十二章 春水儷影第五章 危機四伏第二十四章 井底情仇第十三章 殺手怖歌第二十三章 義薄雲天第二十章 暗夜之會第十九章 生死之間第六章 水邊麗人第十章 誰是叛徒第二十一章 借刀殺人第三十章 邪神門徒第三十二章 同歸於盡第十五章 以身相代第四章 十二飛鵬第二十四章 井底情仇第二章 梟雄之搏第二十章 暗夜之會第三十三章 騎兵突出第三十三章 騎兵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