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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三大節,新年,萬壽節,中秋節均是最爲隆重的時候,皇爺一早就領着皇子們受羣臣朝賀,而宮裡內外命婦齊聚,花團錦簇,熱鬧非凡。
前朝後宮均有賜宴,周安明第一次隨祖父、父親、叔父領宴,皇爺坐於上首,周安明從來不是個老實人,自然忍不住的悄悄打量,九龍座上的那一位雖已經是四十開外的人了,可那模樣依然如玉雕出來的一般華美,此時嘴角含笑,並不如何威勢凜然。
沈容中大統領一身戎裝立於身後,親自領今日大殿的防衛之職。
沈容中大統領容顏十分堅毅,棱角分明,着了戎裝,直如戰神一般,拱衛在皇爺身後,卻不知爲何,反襯托出笑容溫和的皇爺隱然的殺伐之氣。
皇爺傳開宴之後,笑道:“衆卿一年來爲國爲民鞠躬盡瘁,都辛苦了,朕原該親自給衆卿斟一杯酒,只又怕你們太拘謹了,反不自在,就由朕的兒子給衆卿提壺斟酒吧。”
說着偏頭看向皇子一席,笑道:“澄兒,你去給衆位大人都斟一杯酒去。”
滿朝鴉雀無聲,雖說是因着皇爺說話,沒人敢吭聲,可這一次的靜默卻格外與平日不同些,皇爺談笑間石破天驚,皇長子蕭弘澄已經儼然是太子之職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的聚集到了皇子一席上,三位年齡相近的皇子都是一臉鎮定,並無絲毫動容,皇長子蕭弘澄聞言站起來,應道:“兒臣遵旨。”
他的模樣也隨皇爺,又正是青春少年的時候,自然不是皇爺那一種君臨天下之威,但模樣兒俊美,一舉一動又頗見端貴,此時站起來,竟頗有一種鶴立雞羣之感。
皇爺笑道:“每個都斟滿了,看着喝完,不然我就親自去讓了。”
蕭弘澄笑道:“父皇只管放心。”
周安明只管打量這位大皇子,他雖不如周寶璐這樣對聲音過耳不忘,但畢竟是前兩日才聽見過,模樣兒變了,但聽他一說話,就知道是誰了。
靜和大長公主府在今上登基後就地位一落千丈,周安明雖然是嫡長孫,卻又不是世子一房,地位自然更低,小時候大約還見過幾次幾位皇子,長大後卻是沒見過了。
雖然臉不一樣,但那笑模樣,那雙眼睛,那聲音,赫然就是那天集市上的黃公子!
周安明雖然已經猜到了是某位爺,卻依然覺得自己的小心肝很受驚。
笨蛋妹妹怎麼招惹上這樣的人呢,尤其是這位大爺過了今日,行情就越發不一樣了,那兇險暗箭也自然是成倍的來,妹妹但凡是與他說一句話,也不知道暗中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說不準什麼暗箭就過來了,也說不準誰一句話就拿妹妹做了刀之類……
而且妹妹又這麼笨,萬一着了人家的道了呢?
周安明一腦門子官司,已經腦補出了無數戲碼了,差點沒把汗都嚇出來。
不得不說,這兩個還真是兄妹啊!
然後,蕭弘澄已經到這一桌斟酒了,他自然是一眼看見了周安明,見周安明盯着自己看,他便回以微微一笑。
大皇子在每一桌停留的時間都很恰當,每一句話也都說的很恰當,在場衆人都是帝國最頂尖的一羣人,帝國的柱石,絕大部分人都是人精,自然也都在品評今日之事。
想來,今日之後,帝國的勢力格局必然有個不小的改變。
只有周安明緊張的打量這位皇長子,和別的人想的都不一樣。
被蕭弘澄一看,周安明忙又低下頭去。
小鹿的哥哥長了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和小鹿一樣,乾淨澄澈,總是笑眯眯的,叫人一見了就覺得漫天陰霾都散開了似的。
這樣想着的時候,蕭弘澄竟然覺得心中很溫暖。
內宮就要比外朝熱鬧多了,到底是女人,再隆重再剋制也要多說兩句話,周寶璐穿的新做的大紅雲緞狐狸毛斗篷,銀紅遍地錦纏枝花襖兒,戴了靜和大長公主給的鳳釵,小小年紀,就顯出端貴大氣的格局來。
小姑娘們,多半是愛素淨的,本身都是容色鮮亮,模樣嬌俏的青春少女,越是黑灰白越能襯的一張小臉兒晶瑩如水滴,只是這樣要緊的場合,母親預備的裝扮,自然都是熱烈喜慶爲主,有的人,就顯出幾分不慣來,倒顯不出往日裡的恬淡。
周寶璐當然如魚得水,顧盼之間的神采越發耀眼。
如今宮裡是慶妃掌六宮諸事,她是江南樑家嫡長女,育有一子兩女,二皇子蕭弘遠和三公主四公主,如今二皇子長成,也是人人交口稱讚的勤奮好學,生母又是代皇后,看好二皇子的人自然也是不少。
德慶宮自然就是個熱鬧所在。
今日尤其如此,各家命婦進宮都要先去德慶宮朝賀領宴,公主們也都聚齊了,靜和大長公主是先帝唯一的胞妹,雖說因着今上登基,影響力一落千丈,但在人前的地位依然是皇爺的親姑母,便是平寧長公主這樣的臉面,也不能越過她的位子去。
當今皇爺並無同母姐妹,生母貞順皇后早逝,由郭貴妃撫養長大,登基後尊爲太后,薨逝後又諡爲孝章敬皇后,平寧長公主正是孝章敬皇后的長女。
有着這樣一層臉面,平寧長公主自然就是如今公主中第一份了。
不過此時在德慶宮,見靜和大長公主進門來,在場衆人包括平寧長公主與慶妃,都要站起來,衆人一陣見禮,請靜和大長公主上座了,這纔是小一輩兒行禮。
平寧長公主跟前也站着一個小姑娘,約莫八、九歲的模樣兒,也是穿着一身紅襖兒,尖尖的小下巴,水靈靈的杏眼,怯生生的模樣,一看就是個美人坯子。
周寶璐看着有點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是平寧長公主的嫡親外甥女兒,早逝的平陽長公主的女兒,安國公的嫡長女。
小名好像叫明珠。
瞧那水靈靈的模樣兒,倒真是像一顆明珠。
待周寶璐挨着請了安,平寧長公主拉着她的手打量,笑道:“璐兒越發長成大姑娘了,瞧這通身的氣派,也就姑母府上能養出這樣的小姐來。”
因着當年奪嫡的事,賢妃派的靜和大長公主和郭妃的女兒平寧長公主顯然不會有什麼深厚感情,當然,在這樣的情況下,也不至於烏眼雞一般,更何況,平寧長公主是勝利者一派,自然更用不着嫉恨,看起來便笑的十分親熱。
周寶璐雖還小,心中卻是個明白的,也不怎麼說話,只一徑的抿嘴笑,靜和大長公主笑道:“你就別誇她了,不誇她還好些,有人誇,越發淘氣的不成樣子。”
旁邊的夫人們也都紛紛奉承周寶璐柔順嫺靜,好半晌她才終於回到靜和大長公主身邊兒去。
回頭就見小郡主對着她眨眼睛。
周寶璐就不動聲色的一點一點往後站,見靜和大長公主在誇別人家的小姑娘,顧不上她,便又動了兩步,終於與小郡主接上了頭。
小郡主低聲說:“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就不能來,祖母高興,帶我進來逛逛。”
“少鬼扯……不過,這種事不叫你知道,倒也是常事。”
周寶璐越發疑惑了:“什麼事?你們裝神弄鬼的做什麼?平日裡我也偶爾進宮來,今年我十三了,這種場合也來得,你瞧那邊那個小姑娘,還這麼小呢。”
小郡主說:“笨死了你,那是我親表妹,這麼大點年紀,又站在那裡,誰不知道是我姑母的體面呢?對了,你別去招惹她,她是個哭包,一碰就哭,可煩了。”
周寶璐鬱悶:“瞧你說的什麼話,我就那麼手閒,誰都要去碰一碰不成?而且她還小,自然嬌氣些……你到底要說什麼,又不知道扯哪裡去了。”
小郡主就俏皮的皺皺鼻子:“啊對,你想想,往年裡也沒帶你來,偏今年來了,又正好宮裡幾位哥哥的事說了有一陣子了,難道你們家也想……”
啊,周寶璐恍然大悟,想起來那一日家裡來的那些夫人,想來,整個帝都都在觀望這件事了吧。
那個時候,周寶璐覺得自己還小,和這件事沒關係,現在她依然覺得自己還小,可叫小郡主這樣一說,難道祖母真有這個意思?
家裡在上一代奪嫡的時候慘敗,一蹶不振,這一次是想要靠這一次的選擇重新回到當年的榮光?
周寶璐想的更深遠了些,她們家如果不參與選擇,大約今後就是一代一代沒落下去,甚至可以說,因爲靜和大長公主還在,她的身份和年齡在宗室中還有影響力,這纔有參與這一次選擇的資格,如果這一次不參與,靜和大長公主去後,她們家大約就連參與的資格都沒有了。
這是一個孤注一擲,不得不參與的選擇!
選錯了無非就是比不參與沒落的更快,而若是這一次站對了,她們家就可以重新進入頂級豪門的行列。
周寶璐想的很快,明白的很快,隨即,就很坦然了。
她低聲笑道:“祖母想什麼我怎麼知道,這也不是我該知道的事。”
小郡主有點詫異的看她一眼,她知道小璐向來膽大包天,說話哪有這樣溫婉,看起來,她們家大概是真有這個意思了。
小郡主與她交好多年,算是十分了解她的性子的,也不戳破,倒是低聲笑道:“前兒我偷聽到父王跟我娘說了一回話,說宮裡的娘娘不能出門,叫我娘好生幫着瞧瞧各府裡的姑娘,年紀大點也無妨。”
周寶璐聽懂了,小郡主在悄悄的告訴她如今帝國最重要的王爵——誠王的選擇傾向,皇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