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湖上出了一番鬧劇,有盜用‘錦毛鼠白玉堂’名號的人被正主逮個正着,一頓狠狠教訓之後被迫發了最惡毒最恐怖的誓願以保證不敢再冒名犯事,也教世人明瞭一事——就算要盜名,也不要盜那“錦毛鼠”之名。瞧那犯事之人鬢間貼肉少了大片頭髮,嘴邊還吐着白沫,人不似人,鬼不像鬼,連滾帶爬連夜逃出蘇州城恐怕有生之年見鼠就驚的狼狽就是榜樣。

蘇州城醉仙樓上,頂層雅座之內坐了一藍一白,一雅一俊的兩名青年俠士。

藍衣青年冷寒着臉,瞅着那個坐在對面的白衣俠士,眼中臉上皆是無可奈何的明顯神情。桌面放滿的雞鴨魚肉山珍海錯,卻未得他青睞,只放在那兒納涼。

倒是那白衣俠士拿着酒壺自斟自飲,樂得逍遙,彷彿旁邊不曾坐了個人般。

他小小斟了一盞,湊到鼻下淡品其香,隨即大聲讚歎道:“好酒好酒!山瓶乳酒下青雲,氣味濃香幸見分。”脣泯酒釀,但覺濃似乳汁,香醇爽口,“早聞青城道家有秘製洞天乳酒,溫潤如碧,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眉梢輕挑,咕嚕轉的精怪眸子瞟向藍衣青年,“我說貓兒,你不用客氣啊,喝吧!四品官兒的餉銀微薄,想必難買一盞乳酒。今日只管喝去,白五爺請客!”

坐在對面的藍衣青年正是有“御貓”之稱的四品帶刀護衛展昭,月前受包拯包大人所託到蘇州追查一事,事情辦妥正準備趕回開封府覆命,怎料中途遇了眼前這個出了名好找他麻煩的錦毛鼠白玉堂。

展昭沒去看桌前那盅飄香的碧□酒,嘆了口氣,心知再與他糾纏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開封府,只得拱手說道:“白兄美意,展某心領。但展某公務在身,須儘快趕回開封府向包大人覆命,不便久留此地。望白兄見量。”

白玉堂冷藐一笑,又自斟了一杯飲盡:“貓兒,你少給我打官腔。怎麼?你白五爺請的酒不能喝得?”

“展某並無此意……”

“不是就成!來來來!不醉上三天三夜,可下不得這醉仙樓。”

展昭凝了臉色,知對這糾纏不休的傢伙來軟的肯定是不行了。

“白玉堂,你休要胡鬧。”

見他有了怒氣,白玉堂反而樂了,手中把玩着酒盞,一臉的玩世不恭:“我就是故意鬧你,你能把我怎麼着?”

“你……”

“呵呵……我說貓兒啊,來這冠絕天下的園林蘇州居然匆匆步過,看都不看一眼,你可真沒情調。”

“展某公務在身……”

“公務公務,你展大俠身上就永遠沒有私務!!”白玉堂將杯子拍於桌面,盯着展昭那張寫滿律己恪職卻疲憊憔悴的臉容,氣不往一處來。“瞧你累得這德性,定是馬不停蹄從開封府跑來,然後身不粘牀地追賊,現下又滾水燙足要趕回去。哼,我看你遲早會變一隻排骨瘦貓。”

他言語雖然惡毒,但內裡卻隱了關切。

展昭覺心內泛過淡淡暖流,“尚不至此。這酒,展某領受就是……”

眉宇間的緊繃稍見鬆弛,他伸手拿起桌上酒杯,嚐了一口,馥郁之味確是酒中極品。

滿意地看他喝了乳酒,白玉堂方纔斂去色,哼哼唧唧地又替他斟了一杯:“說得好像很委屈似的。你以爲這酒便宜啊?洞天乳酒所制不易,這一壺就值五十兩……酒果用的是野獼猴所食藤梨,有調中下氣之效,可惜罕生,製得酒來更是衿貴。多喝亦不醉人,你就放心喝吧……反正你今晚也趕不及出城了。”

展昭擡頭看了看外面,方覺與白玉堂糾纏多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即使趕出城去恐怕也只有露宿野外,唯有放棄了趕路的打算。想那白耗子故意將他拌住,也是不願看他徹夜趕路,便遂了那關懷之意,放鬆心情起筷品嚐桌上幾被遺忘的蘇州美食。

白玉堂見他不再堅持,也鬆了神情陪着斟飲吃食。

席間,展昭有些好奇地問道:“僞名之事既已解決,白兄有何打算?”

夾了個碧螺蝦仁丟入口中,白玉堂詭笑着應了句:“怎麼?捨不得我麼?”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差點讓展昭把剛送入嘴的鯽魚白湯噴個滿桌。

“算展某多事。”展昭沒好氣地埋頭扒飯,盤算着快快填飽肚子找間客棧睡上一覺,養足了精神明日好擺脫這隻好事的老鼠。

“我還不打算回陷空島……”白玉堂嘀咕了一句,然後看了看不打算理會他的展昭,猛地一拍大腿,“貓兒,反正我也無事可做,隨你走一趟開封府好了!”

展昭心叫不好,他怕的就是這句無事可做,這位錦毛鼠白五爺無事可做之時不都是來給他找麻煩的嗎?……當真是禍從口出。

雀躍不已的白玉堂當然自動忽略對方臉上明顯得無可再明顯的難色:“你可是天大的面子啊!有我白五爺做伴,一道上保你絕對不會寂寞。”

是啊,麻煩接踵而來,想要片刻安靜也難……

“關於僞名一事白兄不需知會盧兄嗎?”展昭現在別無他想,只希望他能改變主意。

白玉堂聞言臉色稍變,居然有了些困窘,轉過去眺望黑乎乎一片遠景的眼神明顯是在逃避什麼,說話也支吾起來:“我就是不想回去……不成嗎?”

展昭是難得見這隻囂張跋扈的白耗子尷尬難言,當下忍不住生了逗弄之心。

“不是不成,只是白兄既要隨展某上路,來意卻又不明,日後展某不好與盧兄交待。還請白兄言明事實。”臉上是義正詞嚴,其實心想巴不得白玉堂莫要回答纔好。

“這……這……”白玉堂被他的話給堵住了,張大了嘴巴想說卻又猶豫。過了許久,終於百般無奈,操着筷子邊戳桌上清蒸鰣魚的眼珠,邊幽幽地說道:“那幾個上岸來尋‘錦毛鼠白玉堂’算帳的女子在大哥解釋之後本已明白事實,可見了我之後卻死活不肯離開,一口咬定犯人就是我,要我負責……”

展昭心中暗笑,想必是那幾名女子見了白玉堂這樣的瀟灑俠客,頓起春念,放棄貌醜負心郎,抓個優雅俊相公。

可他臉上並無表情,奇道:“此乃美事一樁,白兄何需犯難?”

“美個鬼!!”白玉堂咬牙切齒,一臉戚然,“那些個女人都是效顰的東施好不好?可惡,僞我名號的混蛋怎的眼光就那麼差勁!?仿不了模樣,至少品位也該學學吧……”

見他一副吃鱉貌,展昭再也按耐不住,拍案大笑起來。

“死貓!你敢笑我?!找打!”

“哈哈……哈哈……”展昭難得遇到如此好笑之事,更難得的是來源於這隻專找他麻煩的白耗子,更加是笑得直不起腰。

跳起來伸手要打人的白玉堂在看到他笑容之時竟然愣在原地,忘了出手教訓。

待展昭笑得脫力收聲,那白玉堂居然沒了被取笑的惱怒,低聲嘆道:“貓兒,我是第一次見你笑得如此開懷。”

他這一言,讓展昭心中猛沉。自入官場,看到的皆是層層冤案,面對的都是步步爲營,肩挑的全是重重職責,怎容得他開懷大笑。上次笑,是什麼時候的事,久遠得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也曾立於山嶽之巔朗聲闊音,也曾躺於繁星之懷高談闊論,更忘了曾幾何時,與交劍知己捧腹大笑,樂極忘形。

一抹苦笑漫上俊容,教看到之人不禁心生悸動。

“白兄見笑了……”

彷彿感染了他的悵然,伶牙俐齒的諷刺居然說不出口:“……貓兒……我……”

下一瞬,那抹淡淡的憂愁已消失無蹤,展昭,依舊是那個沉實穩重,秉公行務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南俠展昭。

他伸手挽了酒壺,爲自己面前已飲乾的杯盞注滿碧玉瓊漿:“今日難得白兄慷慨請客,展某就不客氣了。”明眸微顰,戲謔之意表露無遺,“就是不知白兄可有帶足銀兩……”

看展昭再無異色,白玉堂雖有擔心但知多說無益,便狠狠瞪了小窺他的貓兒一眼。

“廢話!”鼓囊囊的錢袋被丟到桌面,“撐死你都成!小二!給我再上兩壇洞天乳酒!!”

是日,官道上藍白二影各策騎駿馬,離開蘇州城直往開封而去。

一路上,白玉堂是忠實完成了他隨行的任務,讓展昭是完全沒有閒暇時間。

單數這路見不平解救苦命賣身女就有三回,那拔刀相助打倒攔路山賊則有五宗,更別提吃飯打尖時教訓橫行霸道的當地豪紳,次數多的是懶得計算。

總算他是行俠義之道,展昭也不好反對,每次了事,未待那白玉堂跟被救女子唱出一段風流韻事,他是拉人就走。

幾番折騰,二人延了三日時間方纔回到開封。

便是這短短三日,開封府經已人面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