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怡園客棧,那人告訴青蓮鬱墨夜住在這裡,說明對青蓮毫不避諱,也就說明青蓮早已清楚鬱墨夜是女人。
而青蓮是當今帝王的人,所以……
所以,青蓮、顧詞初,還有帝王,他們都清楚地知道這一切攖。
陰謀。
這裡面一定有陰謀償。
不行。
得去告訴太后。
不能打草驚蛇,不能。
讓太后也不要召見這個、召見那個,讓他們有對策之機,直接將太后帶到這裡來。
對,將太后帶來。
心中打定主意,錦瑟扭頭就走。
快步出了院子,她急急走着,心中被震撼激盪着,又急又亂,也未看路,直直撞在一人身上。
“對不起……”兩人同時道歉。
嘴裡說着對不起,卻也只是本能地這樣說着,錦瑟根本沒心思去看對方是誰。
腳步未停,越過對方的身邊,繼續向前。
被撞的樑子,卻是一眼就識出了她。
甚是意外。
意外在此處見到她。
擡眸,透過院子的柵欄,他下意識地看向某個窗口。
依稀可見遠遠的窗邊,眉目如畫的女子正專注地吹着壎,壎聲清幽,女子眉眼喜悅。
眉眼!
樑子呼吸一滯,那可是沒有戴面具的眉眼,是四王爺原本的眉眼。
又想到錦瑟方纔的匆忙慌亂,樑子臉色大變。
扔了手中的雞,他一個箭步追上錦瑟,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錦夫人……”
畢竟還是個孩子,沒有大人的心智,也沒有大人的婉轉。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心中又慌又亂,除了拉住對方,不讓對方走,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甚至連說什麼都不知道。
錦瑟渾身一震,蒼白着臉回頭。
樑子是戴着麪皮的,但是,畢竟在四王府呆過一段時間,從他的身形,他的聲音,以及方纔鬱墨夜喊過的,她已猜到是誰。
又是一個喬裝易容的。
“你們…….”錦瑟同樣是激動得不能自已。
兩三步開外,一隻被綁住雙腳的母雞在撲騰,錦瑟見樑子是丟掉雞來拉住她,突然回過神。
“放開我!”錦瑟大力甩開樑子的手,作勢就要離開,卻是再次被樑子抓住。
“不行,錦夫人不能走,不能走……”
四王爺是女人,如此驚天秘密,被這個女人知道,她肯定會告訴別人,肯定會散播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心中慌亂到了極致,樑子不知道該怎麼辦。
對,將她拉進屋,讓四王爺處理,四王爺不知道怎麼處理,就先將她關起來,等帝王夜裡來了處理。
這般想着,樑子就開始將她往回拉。
意識到他的舉措,錦瑟怎會想不到他的用意。
知道了他們的陰謀,肯定會被滅口,這一點她清楚得很。
她大力掙脫。
樑子死死攥住不放。
“放開我!”錦瑟一邊拼命掙脫,一邊拿腳踢樑子。
樑子猝不及防,被她踢在小腿骨上,吃痛差點摔跤,卻依舊沒有鬆手。
錦瑟就急紅了眼,也瘋狂起來。
咬他手臂。
拼盡全力咬。
樑子悶哼,痛得眼淚都掉出來,卻還是沒有撒手。
不僅沒撒手,還拖她。
也是拼盡全力將她往回拽。
兩人扭扯在一起。
見又踢又咬又掙都甩不掉這個討厭的人,錦瑟氣極、怒極,也亂極、急極。
情急之下,她拔了頭上髮簪,刺向樑子。
髮簪銳利,一簪刺在樑子的肩頭。
樑子再次悶哼。
見有效,錦瑟又連刺了下去。
胡亂大力地猛刺下去。
樑子閃躲,可是因爲一手必須抓住她,根本躲避不開,頃刻,肩上、手臂上、胸口都被刺傷。
殷紅的鮮血透衫出來。
樑子眸色痛苦,喘息着,卻依舊不打算放開這個女人。
看着他身上的血,錦瑟猩紅了眼。
她再刺。
狠狠刺向樑子的胸口。
樑子試圖奪下她的髮簪,可畢竟還是個孩子,又身形單薄,個頭都不及她,又加上身上腿上都吃痛,他奪了幾次都未能如願。
他的舉措更加激怒了錦瑟,也讓錦瑟徹底瘋狂。
一簪連着一簪,就這樣落在樑子身上。
樑子身上一件淺灰色的衣衫,被鮮血染紅。
她卻依舊不停手。
一簪深深刺入樑子的心口。
原本就眸色痛苦的樑子霎時瞳孔劇縮,他顫抖着,站立不住,栽倒在地。
終於沒了鉗制,錦瑟扭頭就跑。
可剛轉身,腳還沒邁開,腳腕就驀地一重,後腳怎麼也擡不起來。
錦瑟低頭。
是樑子抱住了她的腳。
渾身是血,儼然一個血人,倒在地上。
都這般樣子了,竟然還拖住她的腳不放。
錦瑟嗜血的眸子再次一寒:“找死!”
揮舞着手中髮簪,她再次刺向樑子。
因爲樑子是趴伏在地上,她正好刺在樑子的頭上。
鮮血從頭上冒出,順着臉頰流下,瞬間就污了一臉。
樑子終於痛得哭出來。
深知自己要拖不住這個女人了,樑子開始哭喊,啞着喉嚨哭喊,喘息着哭喊,虛弱地哭喊:“姐,姐,快來,姐…….”
窗邊,鬱墨夜正吹着起勁,壎聲悠揚。
隱約中似乎聽到有人在喊,她一怔,停了下來。
壎聲戛然而止,樑子的聲音就清晰起來。
聲嘶力竭的、痛苦虛弱的哭腔。
鬱墨夜臉色大變,手中的壎跌落在地,一聲令人心悸的脆響,壎四分五裂。
她往外跑。
尋聲往外跑。
然後就看到了那一幕。
那讓她終生都忘不掉的一幕。
樑子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抱住錦瑟的腿,錦瑟瘋狂地在刺樑子。
鬱墨夜腦子一嗡,驚懼地睜着眸子尖叫、失控尖叫、淒厲尖叫、絕望尖叫——
錦瑟自是也聽到她的聲音,正好此時樑子已被她刺得頭頹然委了下去,箍住她腿的雙臂也失了力氣。
她拔出腿,準備跑。
鬱墨夜卻是瘋狂地撲打了過來。
錦瑟攥着髮簪,瘋狂刺向鬱墨夜,眼見着就要刺上,錦瑟卻是痛苦地悶哼一聲,手中髮簪掉地,自己也是雙膝一曲,跪倒在地。
顫抖垂眸,她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柄銀劍從她的背心穿膛而過,劍尖從胸口出來,殷紅的鮮血在汩汩往外涌。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大痛的心口再次傳來劇痛。
是對方又驀地將長劍抽回,一股血泉被帶出,錦瑟嗚咽一聲倒在地上,再也動彈不了。
“四王爺,沒事吧?”
瞳孔慢慢潰散前,她看到黑衣黑褲黑布蒙面的男人將臉色煞白如紙、失魂落魄的鬱墨夜扶住。
她看到這樣的男人不止一人,一個,兩個,三個……總共有六人。
六人都腰掛玉製小牌。
隱衛。
是隱衛。
專屬保護帝王的隱衛竟然在保護這個女人,竟然……
果然有陰謀。
只可惜,她不能揭穿他們了。
直到最後一口氣落下,錦瑟都睜着不甘的眸子,未能閉上。
這廂,鬱墨夜甩開隱衛的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起渾身是血的樑子,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往外漫,她顫抖地喚他,用手拍他的臉,“樑子,樑子……”
六個隱衛站在那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蹙眉。
他們的使命是保護鬱墨夜的安全。
他們的行事風格是,一般白日不現身,除非對方有危險,或者得到對方的召喚。
因爲白日要藏得深,不像是夜裡,靠夜色就可以很好的掩藏。
方纔,他們就是聽到鬱墨夜尖銳瘮人的叫聲才現身的。
如今看來,是不是現身得晚了點?
錦瑟已然死了。
而樑子……渾身是血,滿臉鮮紅,雙目闔着,似乎……也死了。
事情似乎有些嚴重。
爲首的隱衛吩咐另一人:“速去告知皇上。”
而這些鬱墨夜看不到也聽不到,此時的她滿心滿眼,只有樑子。
“樑子,你醒醒,你醒醒……不許睡……樑子…….”
她哭着、拍着、晃着,無助又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樑子終於睫毛顫動,緩緩眯開了眼。
鬱墨夜大喜,眼淚卻是更洶涌了。
“樑子,樑子……”她激動地喚着他,忽然想起什麼,扭頭嘶吼:“快找大夫,快!”
一隱衛正準備領命而去,卻是被樑子虛弱喊住:“不用了。”
他艱難地轉動着眼珠,瞟見錦瑟倒在邊上的血泊裡,面色微微一鬆。
再又吃力地將眼珠轉回來,對着鬱墨夜虛弱地牽了牽嘴角:“姐……樑子怕是…..怕是要先走了……”
鬱墨夜心中大痛,慌亂斥他:“不,別瞎說,不會的……”
末了,再次扭頭,對着還站在那裡的隱衛怒吼:“怎麼還不去?”
隱衛飛身離開。
樑子想阻止,卻是被鬱墨夜按住:“別說話,保存體力,等大夫來。”
“沒用了…….姐……讓他回來……大夫不能請……姐把麪皮戴……戴上……”
樑子吃力地、喘息地、斷斷續續、語不成句地說着,鬱墨夜只覺得一顆心痛到顫抖。
都什麼時候了,他想的還是她的安全。
他都快死了,他想的還是不能找大夫,會讓外人發現,提醒她戴麪皮,恐被外人發現。
他都要死了啊。
雖然不知道錦瑟爲何會出現在這裡,他跟錦瑟有過怎樣的交涉,但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不用想都知道,他是爲了什麼?
也是爲了她的安全啊!
這個傻孩子。
“別說了,快別說了……”她哭着制止他再消耗體力。
可他身上的血、頭上的血還在往外冒,特別是頭上和胸口處。
她試圖按住,卻怎麼也按不住。
鮮紅的血水從她指縫間流出,將她的雙手染紅。
她哭着,顫抖着。
樑子在她的懷裡抽.搐着,大口喘息,出氣多,進氣少。
“姐……謝謝……謝謝姐……也謝謝皇上……”
他只是一個乞丐,記事起就是一個乞丐。
風餐露宿、乞討爲生,吃了上頓沒下頓,還受盡白眼。
是她跟那個天下最尊貴的男人,給了他做人的機會,讓他活得像是一個正常人。
雖然時間短暫,但是,在他看來,這段時間裡的記憶比他乞討那麼多年的記憶更多、更深刻、更難忘。
知恩圖報,也是作爲一個人,最起碼該有的。
而且,對他有恩的人,一個是王爺,一個是天子,這是他樑家祖上積了德,纔會讓他碰上這麼尊貴的兩人。
他不遺憾。
鬱墨夜將樑子抱在懷裡,終於哭出了聲。
“傻樑子,該說謝謝的人,是姐啊,從來都是姐啊……”
哭了一會兒,鬱墨夜才意識到懷中之人沒有反應。
她慌痛垂眸,看到樑子果然閉上了眼睛。
“樑子——”
她大叫。
如同方纔一樣,她再拍打他的臉,搖晃他,叫他。
然而,這一次卻再也沒有能讓他醒來。
“樑子,樑子……”
“你不能丟下姐一人……”
“樑子,醒過來啊……”
懷裡的人體溫慢慢流逝,似乎再也溫暖不了。
鬱墨夜抱着他的屍體,像個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來。
鬱臨淵趕到的時候,鬱墨夜已經沒有在哭了。
卻是如同一個失了靈魂的木偶一般跪坐在地上,懷裡抱着樑子的屍體。
樑子渾身是血,她也渾身是血。
鬱臨淵顫抖上前,躬下身,自後面將她輕輕擁住。
薄脣蠕動了幾下,卻是找不到任何語言。
隱衛已經將事情大概跟他說了。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會這樣。
他還想着夜裡過來跟她商量的。
他不知道錦瑟是如何找到這裡的?
早知道會如此,他就不應該留她的命到今日。
良久。
鬱墨夜眸子空洞地轉,緩緩回頭,看到是他,再度“哇”的一聲哭出來:“鬱臨淵,樑子死了……”
鬱臨淵眸色一痛,因爲雙手在擁着她,他就低頭,湊到她的頸脖處,用自己的臉輕輕磨蹭着她的臉,試圖以此來給她安慰。
“他還那麼小…….他還沒成年……他……”
鬱墨夜泣不成聲。
鬱臨淵一邊蹭着她的臉,一邊啞聲道:“我們先進屋好不好?雖然這裡沒什麼人來,但是難免意外……”
畢竟是在外面,天色雖然已經暗下來,卻還有光亮。
“若被人發現,樑子就白白犧牲了……”
鬱臨淵準備將她抱起。
可她卻是緊緊抱着樑子的屍體不放。
鬱臨淵便連帶着她跟樑子的屍體一起,抱了起來,大步走向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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