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臨淵嘆息,將她更緊地抱在懷裡,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便什麼都沒說,只是沉默地抱着她,大手一下一下輕拍着她的背。
他知道樑子是她心裡永遠的殤,她會記着這個一心一意爲她的孩子一輩子攖。
許久,大概哭累了,鬱墨夜才慢慢停了下來,吸吸鼻子,擡起頭,紅着眼睛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鬱臨淵擡手,指尖輕輕拭了拭她眼角的淚痕,冷哼,“現在能耐了,隱衛也能甩得掉。”
青蓮去宮裡告訴他,說一日不見她的人,他召來隱衛問,隱衛說也正在找她,因爲跟着跟着就跟丟了。
他是想來想去,她既沒親人又沒朋友,似乎沒什麼地方可去,猜測是來了樑子墳前,便尋了過來,果然償。
鬱墨夜撅嘴,再次吸吸鼻子:“我只是想單獨跟樑子呆一會兒,被那些隱衛跟着,我會很不自在,連哭都不敢哭。”
說到這裡,她主動挽住鬱臨淵的胳膊,略帶着哭腔道:“鬱臨淵,以後不要讓隱衛跟着我了,好不好?你看,我現在已經恢復了武功不是,應該自衛綽綽有餘,而且,我也難得出門,哪有那麼多危險?一直被人跟着,感覺就像是被監視的犯人一樣。”
鬱臨淵看着她,沒有做聲。
她便又挽着他的胳膊晃了起來:“行不行嗎?你說,我一個女人,他們隱衛都是男人,總歸有不方便的時候,真的,我真的很不習慣,也不喜歡,能不能答應我嘛?”
邊說,邊紅着眼睛殷殷地看着他,鬱臨淵垂目,似是在考慮,終於等到他開口,卻是道:“那改日收幾個女的。”
汗。
鬱墨夜頓時就生氣了,一把甩了他的胳膊,氣鼓鼓道:“哎呀,怎麼就跟你說不清楚呢?這不是重點,而且,女的你說有幾人能有我的武功?再說了,歷朝歷代,有幾個帝王的隱衛有女子,我可不想女子跟着你,你別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給自己想招女的找藉口。”
見她又氣惱又嬌憨的樣子,鬱臨淵低低笑了,無奈搖頭,“真是拿你這個女人沒辦法,好了,都依你,以後不派人跟着你便是。”
“真的嗎?”鬱墨夜眸子當即就亮了。
“君有戲言嗎?”鬱臨淵挑眉反問。
鬱墨夜“嘿嘿”一笑,“應該沒有。”
有沒有你自己心裡有數。
“我們回吧,下次再來看樑子。”鬱臨淵起身,也順勢將她從地上扶起。
因爲久坐不動,鬱墨夜的腳都麻了,一下子沒站住,身子一晃,好在鬱臨淵的手一直扶在她的胳膊上,纔沒讓她摔下去。
“現在有隱衛嗎?”鬱墨夜突然問。
鬱臨淵怔了怔,搖頭,“沒有,就帶了王德出來,他趕馬車,等在山腳下。”
鬱墨夜腦袋一歪,璀然笑道:“那敢情好,你揹我下山,我腳麻了。”
原來是爲了這個,是擔心有隱衛在,看到一個帝王做這些不好。
“好,樂意效勞。”鬱臨淵擡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尖,覺得這個女人真是比六六大不了多少呢,不久前還哭得像個淚人一樣,這一轉眼,又開心起來了。
轉身,半蹲,鬱墨夜跳上他的背,雙臂纏上他的頸脖,他將她背起,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貼着男人寬闊厚實的背,鬱墨夜擡頭,看着他的後腦,熟悉的溫暖,熟悉的淡淡龍涎香的氣息,她卻第一次感覺到了陌生。
她又想起了那個夢,不,不是夢,是她真實的經歷。
在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在那棟廢棄的房子裡,她發現了目標——她奉命要除掉的人,質滿回朝的四王爺鬱墨夜。
那夜風雨飄搖、雷電交加,黑暗中,她握着匕首,直直朝目標而去,感覺馬上就要刺上目標了,突然一道閃電煞白,讓她看清楚了目標的臉,那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
她震驚、錯愕,連自己臉上的面紗掉了都渾然不覺。不過,她也當即作出了反應,帝王遠在京城,她出發前還跟其見過面,不可能此時出現在該處,所以,此人不可能是帝王,或許易容成帝王,或許……跟帝王長得一模一樣?
當時時間緊迫,容不得她多想,她再次持刀上前,卻忽然傳來爆炸聲,而且,對方身手比她還快,她還未出刀,對方已經一掌重重擊向她的胸口……
“睡着了嗎?怎麼不說話?”
男人驟然出聲,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沒,”眸光微微斂起,她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甕聲甕氣道:“第一次被你揹着走這麼遠的山路,感覺很幸福,正靜靜體會這種感覺,不想說話,怕破壞了,好想一輩子就這樣走下去……”
男人輕笑了一聲,“只要你願意,天天可以揹你。”
鬱墨夜彎了彎脣角,沒有做聲。她又想起,曾經鬱臨旋也這樣背過她。那次因爲氣惱帝王跟池輕,她一腳踢在龍吟宮的暖爐上,踢傷了腳趾,無法走路,鬱臨旋將她背出宮的。
都是騙子!
王德牽着馬車等在山下的路邊,看到帝王揹着她出現,還以爲她受傷了,連忙着急迎上前來。
“王爺怎麼了?”
如此一問,搞得鬱墨夜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鬱臨淵的肩,示意他放她下來,跳下他的背,她訕訕笑道:“我沒事。”
見她好手好腳、靈活得很,王德當即明白了過來,就搞得比鬱墨夜還不好意思,連忙不做聲去牽了馬車。
鬱臨淵和鬱墨夜相視一笑。
上了馬車,鬱墨夜忽然想起什麼,“對了,等會兒要經過京南觀,我們一起進去看看。”邊說,邊擡手扯了自己頭上的髮帶,公子髻散開,滿頭青絲漫肩撒了下來。
鬱臨淵怔了怔:“做什麼?”
“我以女子的身份進去吧,上次冒充自己的哥哥尋人,害那位尼姑大師擔心,這次正好跟你一起,讓她知道我沒事,而且,那裡不是我們兩人求姻緣結的地方嗎?路過上柱香也應該。”
說完,還脫了身上男裝外袍,只着中衣,中衣是白色的,且不是斜襟的,男女都適合。
鬱臨淵蹙眉,側首撩了窗幔看外面天色,“已經半下午了,再耽誤回去怕是要黑了,要不,下次再來?”
鬱墨夜撅嘴,頭搖得就像是撥浪鼓,“不要,誰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難得跟你一起,我可要抓住機會,天黑就天黑嘛,跟你在一起,我又不害怕。”
鬱臨淵微微低垂了眉目,薄脣抿起,沒有做聲。
鬱墨夜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勾,很快匿掉。
在京南觀,再次見到了那個老尼姑,看到鬱墨夜,老尼姑又驚又喜,一直說着,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在鬱墨夜的要求下,鬱臨淵和她一起上了炷香,鬱墨夜又提出想去當時失火的廚房看看。
鬱臨淵皺眉,“有什麼好看的?”
鬱墨夜卻興致勃然,“怎麼沒有?現在我不是會武功了嗎?可以再體驗一回啊。”
鬱臨淵汗,“你難道還準備放火燒了人家廚房不成?”
“沒,只是說體驗一下那種飛的感覺,就一下下,一下下而已,”鬱墨夜拉了鬱臨淵,討巧道:“希望你能理解一個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會有武功,突然之間就擁有的人的那種心情。”
鬱臨淵無奈,只得依她。
鬱墨夜拉着他一頓亂走,“廚房在哪邊?這邊,還是那邊?”
鬱臨淵眉心微攏:“都過去一年多了,現在也不知道搬沒搬?”
正好邊上有個小尼姑,他連忙出聲相問:“請問小師傅,貴觀的廚房還是老地方嗎?”
小尼姑被問得莫名其妙,伸手指了指一處,“一直在那裡呀。”
“多謝。”鬱臨淵反手裹了鬱墨夜的手背,由她拉着他走,變成他牽着她走。
鬱墨夜緊步跟在邊上,脣角微翹,一抹冷弧點點。
可能是因爲一直要給那些遠地而來的香客們提供齋飯,所以,廚房還真不小。
兩人來到廚房的前面,鬱墨夜擡頭望着屋頂,“當時,我們是怎樣飛上去的?也是從這裡嗎?是你帶着我飛?還是我們先後飛?”
鬱臨淵同樣仰臉望着屋頂,沒有做聲,眸光微微斂了幾分,眸色也同時略略轉深。
下一瞬,腳尖一點飛身而起,因爲握着她的手沒有鬆開,就直接將她帶了起來。
這樣的動作有些粗.暴,如果是沒有武功的人,這樣被隻手拉飛,整個人的重量就都得承受在這隻託攥的手臂上,一般人手臂會受不了。
好在鬱墨夜會武功,感覺到手臂上拉扯的重量,便立即也提了輕功,所以,兩人便手拉着手翩然飛上了屋頂。
在鬱臨淵的帶領下,繞着廚房的上空轉了一圈後,穩穩落在屋頂的琉璃瓦上。
鬱墨夜看向身側的男人,俊眉星目、龍章鳳姿,因爲站得高,背景是藍天白雲,風又大,衣發翻飛,真的就像是從天而降的謫仙。
她笑:“原來你當時如此不溫柔,就直接將我這樣攥上來的。”
明明不是!
當時的他們,是在前院看到廚房的方向有濃煙的,然後,她先,他後,直接在那裡就飛身過來了。
救火又不是表演,手拉手如何救火?你不是心思縝密嗎?就算不是自己親身經歷的,想要哄騙,也應該找個合理一點的吧?
是因爲怕露餡,所以生氣嗎?一生氣動作就變得粗暴,連合不合理都不想考慮了,直接拉起她敷衍了事?
鬱墨夜怔怔看着他。
男人微微冷着臉,似乎的確是生氣了,轉眸瞥向她:“做什麼這樣看着我?”
鬱墨夜眉眼一彎,笑容明豔璀璨:“好看,從未站這麼高看你,第一次如此,心情很澎湃,你長得真的很好看,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沒有之一,你是唯一。”
陽光下,男人眼波微動,唯一麼?
心中滋味不明,他終是彎脣笑了:“女人,難道不站高,在地上,我就長得不好看了嗎?”
“不是,就是那種感覺,哎呀,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那種高處不勝寒、與你攜手並肩的感覺。”
“嗯。”這句男人受用,似乎方纔些些而起的陰霾也被一掃而空,他同樣凝目看着她。
看着她一身白衣、烏黑的長髮沒有一絲束縛,被風帶起,白衣黑髮交纏盤旋、素若流風迴雪的樣子。
“你也很好看。”黑曜一般的鳳目映着頭頂的日輝,光華萬千,他啓脣,由衷道。
他以爲她會紅臉,會嬌羞,會不好意思,沒有,她只是笑着,“你的意思就是我們很般配咯?”
男人怔了怔,不意她說出這句,垂眸淺笑:“你可以這樣理解。”
見她又眯眸看向觀中四處,他道:“如今飛也飛了,體驗也體驗了,回去吧。”
“好!”
回到四王府,鬱臨淵本不準備下車,後又想起,一下午都在外面,很多公務都沒處理,乾脆夜裡就不來了,現在進去看看六六。
當然,這是說給鬱墨夜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便是,她還在月事,又不能碰她,又睡在她邊上,那種幹看着又吃不到的感覺簡直是種折磨,他還是不來算了。
兩人入了府,經過院子的時候,看到顧詞初一人獨坐在院中的涼亭裡不知在想什麼。
“她真的被池輕下了絕子藥嗎?”鬱墨夜皺眉,問道。
鬱臨淵眸光微動,沒有做聲,卻是被鬱墨夜微微攥了袖襟,停住腳步。
“絕子,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有多嚴重,我們都清楚,不管她是不是曾經要過空白聖旨,至少,她現在還未提出任何條件,但是,卻是一直在幫我們,這次還被下了絕子藥,我們不能這麼自私,總歸要主動給人家一個說法。”
鬱臨淵瞥了她一眼,依舊沒有做聲,卻是轉了身,舉步朝涼亭走去。
她跟在後面,看着男人腳步穩健、俊逸挺拔的背影,水眸的眸色轉深。
路遇一家丁,家丁正欲行禮,被鬱臨淵止了,並吩咐道:“讓青蓮來涼亭。”
大概是想事情想得太過入迷了,顧詞初並未發現他們前來,直到他們進了涼亭裡面,顧詞初纔回過神來。
見到鬱臨淵,連忙從石凳上起身,被鬱臨淵說在了前面:“不必多禮。”
顧詞初便輕抿了脣站着,看看他,看看邊上的鬱墨夜,不知何事,就垂眸頷首,靜靜候着。
不一會兒,青蓮就來了。
“替王妃探一下脈搏看看具體是怎樣的問題?”鬱臨淵吩咐青蓮。
“是!”青蓮領命上前。
顧詞初卻是輕抱了胳膊,“不用了。”
“爲何不用?池輕說她下了絕子藥,絕對就是下了,先讓青蓮看看什麼情況,再想解決辦法。”鬱臨淵再次示意青蓮。
青蓮讓顧詞初坐。
鬱墨夜走到涼亭的護欄邊上,一撩袍角,坐在欄邊的長椅上,看着三人。
她倒要看看,一個四王爺,一個四王妃,一個忠僕,三人如何處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