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脫

樑禛立在城門口,看着守備府把總領着他適才才送走的兵丁又回來了!心下驚懼猶如大白天見了鬼。

劉守備在樹林邊躺馬車上睡了一會,醒來便要把總帶隊回城抓什麼人犯,自己留在城外晚些再回!這是什麼鬼話?樑禛聽着把總的說辭,心中疑竇叢生,“守備大人神色可有異樣?”

“屬下未見守備大人有何異樣。”把總心中雖也疑惑,但想到守備大人催他們回來是爲了抓大魚搶功來的,便也能理解將軍了,只是這樣的話可不能對樑禛說了……

樑禛尾隨劉守備的押送隊伍不久,便眼尖的看見路邊一道熟悉的背影,是那晚摸進錦衣衛所住客棧的刺客!

錦衣衛常年從事特務工作,早已練就火眼金睛,識人面貌、背影能力超羣,且過目不忘。魚兒果然咬勾了!萬不能讓他們追上劉守備一行,於是樑禛率部急追。待到一處偏僻的小巷,斷牆後轉出一隊勁裝武士,密麻麻並立於巷尾,把小巷堵了個嚴嚴實實。他們跨坐粗壯的蒙古馬,手持馬刀,雖均以黑巾蒙面,但當先一人,四肢健碩,面橫耳闊,一雙小眼睛精光四射,不是蒙古人是什麼?

樑禛甫一出現,那蒙古人便率先衝殺過來。與那日夜襲客棧的刺客一樣,此人刀法同樣狠戾,刀刀均裹挾雷霆之勢,磅礴凌厲,幾無守勢。不要命的進攻中卻多了幾分陰毒,他不遺餘力的攻人雙眼、喉間、衣襠,一時間雙方難分高下,小巷中打鬥聲四起。纏鬥半晌未分勝負,那蒙古人賣了個破綻,轉身要逃。樑禛豈肯罷休,催馬便追,直追到南門口,對方竟然杳無蹤跡了!

樑禛心道不妙,左右環顧,發覺已到南門,距離劉守備出城的北門,間隔了一座河間城!此時申時已過,自己距離劉守備已然太遠了!

樑禛心下狂跳,中計了!敵人一招調虎離山,北城門、或北城外定有埋伏!

樑禛馬不停蹄追至北門,便見守備府的把總率衆回城,再聽聞把總的回稟,心下頓時荒蕪一片。劉守備如此反常的決斷,定然事出有因,或許早已被人劫持,此時再說什麼已無裨益,趕緊追吧,看還能獲得什麼線索也未可知。

樑禛率部再追至把總所言的城外小樹林,四下裡光禿禿一片,哪裡還有劉守備的身影。不光劉守備,連把總口中所言的十匹鎏金朱漆大馬車也不見蹤跡……

事已至此,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劉守備被劫持了,人犯跑了,抑或被擄走了,事件的主謀便是那羣蒙古人!樑禛的結論也算正確,只是他不知道一同跑的,還有小皇帝朱成翊,他與白音同藏於錦緞車中,樑禛那兩隻眼看就煮熟的鴨子,飛了……

肅王震怒,與皇家寶藏有關的三個重量級人和物不僅失蹤的更徹底了,還丟了一個守備……

這三人一日不找到,肅王爺哪怕稱帝了屁股底下的凳子也坐不穩,更何況這件事看起來還跟蒙古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這讓肅王爺怎麼睡的着!

這件事居然有蒙古人參合,這讓肅王爺非常意外,小皇帝和齊家的人剛失蹤,蒙古人就知道了,還能從關外跑到了河間,這件事怎麼想都透着一股怪異。錦衣衛指揮使樑禛被勒令即日返京,留北鎮撫司鎮撫馮鈺繼續行抓捕調查等各項事宜。因有思慮不周的過失,作爲懲罰,樑禛被罰俸一年。

安遠侯府,樑禛回京已過一月有餘。

樑禛一襲盛裝端坐書房內,雙眼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地圖,一動不動。案几邊擺着一盅湯,早已涼透。自齊韻被人再次擄走後,他便無法安穩的閤眼,他從最開始的震驚、意外,到後來的擔憂、焦慮。熬到今日,替而代之的是滿心濃濃的疑惑與不甘……

蒙古人來的過快,超乎人之能力的快。邊關重重,就算蒙古人偷偷摸摸進了關,也絕不能那麼快到河間,襲擊他的蒙古人一定就是此次廢帝逃脫事件中的當事一方,纔可能那麼快出現在河間!

樑禛認真梳理了目前軍事力量最強的幾位藩王的實力及兵力佈局後,越發肯定了自己這一想法,這批蒙古人一定就是事件當事人的佈局,用來干擾他視線,亂他心神的!

廢帝逃脫事件爆發初期,角力的勢力只有三方,朱成翊、齊振和錦衣衛。他知道,蒙古人不是齊振的,因爲蒙古人在城內,齊振一直在城外盤桓。那麼蒙古人就是朱成翊的,可爲何朱成翊的人又與齊韻糾纏不休呢?

根據那日在河間城西南角發現的紮營痕跡看,很明顯齊振也在尾隨着朱成翊,且他們尚未碰頭。而齊振看上去不大像是來保護朱成翊的,錦衣衛和劉守備搜了那麼久的城,也沒見齊振有什麼動作,反而躲得遠遠的,在城外紮營兩日後還乾脆自個跑了。

至於那個女人——暫時看不出屬於哪一方,不過鑑於齊振和齊韻素來兄妹相親,並無不合傳聞,此次事件,光齊家就折兩個兒女進去做了重量級角色,要說齊振和齊韻在此案中毫無瓜葛,任誰都不信!雖樑禛已被肅王爺提調回了京,另由馮鈺處置該案,樑禛依然決定,派出自己轄下的錦衣衛影衛,拋開蒙古人,盯着齊振。

思慮至此,樑禛直覺找到了頭緒,深深呼出一口氣,他直起身,喚來立在房門口的陸離,“汝且放下京中諸事,帶上所有人。東至濟南府,西至開封府,分組查探。齊振帶走二十餘名親信,如過城關,必使用牙牌,尋得京城五城兵馬司牙牌出沒,則可尋得齊振。齊振如不過關……則憑本官印信訊各地衛所千戶,務必尋得齊振蹤跡。”陸離稱諾,俯首領命,自去安排部署。

待陸離退下後,樑禛整整衣袍,擡步往後院走去。一早他母親崔氏就派人來提醒過數次了,今日是老夫人壽辰,讓他務必儘早去東院相陪客人。還特意提到禮部許家會來,與自己定親的許鬆月自然也會來。想來是母親照顧自己,認爲自己許久未見心上人了,藉此機會給自己謀謀福利……

思慮至此,樑禛扯扯嘴角自嘲了一下,母親也太愛瞎操心了,自己與許鬆月相識多年,親如兄妹,談不上心上人一說。只是母親大人喜歡,自己又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再者許鬆月也沒什麼不好,至少知根知底,母親想怎樣便怎樣唄。

許家與樑家府門相隔一條街,小時候樑禛經常與許鬆月的哥哥許辰良一道頑耍。許鬆月常跟在兩個男孩身後,禛哥哥、禛哥哥的叫。後來安遠侯去往肅州協助滅匈奴,樑禛也去肅州磨練了數年。待到返京,因小小年紀就戰功頗爲亮眼,太-祖皇帝一開心,把樑禛納入親兵,接着進入錦衣衛,直到做了錦衣衛指揮使。

待到前年,見自己對親事頗不上心,母親不知怎的想到了許鬆月,莫不是母親認爲自己在等着許鬆月吧……樑禛福至心靈突然懷疑起母親大人向許家提親的原因,如若真這樣,母親大人也真是無中生有的高手。

樑禛在心裡把母親默默嘲笑了一番,不過不管怎樣,母親也是爲了自己好。母親是標準的大家閨秀,心裡只有丈夫和兒子,一路被外公和丈夫寵着,心思單純。自己也樂得慣着母親,樑禛就愛看母親沒心沒肺的笑,可不像那個小狐狸似的姑娘,連笑都在算計……

樑禛驀的發現,自己怎麼又想偏了,趕緊把這亂飛的思緒拉回來,一路這樣胡思亂想的進了後院。待得到了東院,早有丫鬟迎上來,將他往上房花廳引,那裡早坐了一圈侯府夫人、小姐。還未到得花廳,便聽見老夫人洪亮的笑聲,“我的孫兒終於捨得來見我這個老婆子了,快些引進來罷……”

樑禛大步進了屋,來不及看那滿屋的鶯鶯燕燕,便向祖母跪下,“孫兒給祖母賠罪了,孫兒又來晚了,待席面開時,孫兒定要多敬祖母幾杯,向祖母賠罪。孫兒祝祖母福壽延年、壽比南山!”樑禛頭戴嵌玉束髮金冠,身穿大紅色織錦團花箭袖袍,腰間一根五彩如意結絲絛,更顯得丰神如玉,眉目如畫。

老夫人將樑禛扶起、拉入懷中,“這都快午時了,大傢伙就要去開席了你纔來,我自是知我孫兒差事忙,不知道的還認爲禛兒你害羞呢……”老夫人樂得笑開了花,說到最後還朝左手邊飛去意味深長的一瞥。樑禛順着祖母眼風望過去,左下角坐着一位穿鵝黃宮裝的女子,明眸皓齒,顧盼生輝,正是許鬆月。

許鬆月坐在下首張望了許久,幾天前就巴望着安遠侯老夫人賀壽這一天了。一大早打扮妥帖了便匆匆趕來,二人自定親後還沒見過面,好不容易瞅了這個機會可以互訴衷腸,卻一直看不到人影。

許鬆月心中失望無比,正沮喪時,一名盛裝佳公子進了屋,定睛一看,不是樑禛又是誰。在場的姑娘們眼中的驚豔、羨慕、嫉妒、羞澀,夾雜着斷斷續續的竊竊私語,衆生百態,被許鬆月一一看在眼裡。眼看自家未婚夫婿如此風流倜儻,已然是屋中一干老少婦人、姑娘的眼神焦點。濃濃的喜悅、自豪激盪心間,面上更加豔若桃李,羞不自禁了。

樑禛望着那鵝黃色宮紗裙,眼前不由地出現那雙似怨含嗔的妙目。那日她也穿了這樣一件衣裙,忽而又想到衛所火光沖天的冬夜,那勾勒在凝脂雪膚上的鮮紅絲絛……

樑禛忽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趕緊壓下心中邪念。定睛看去,許鬆月正朝自己盈盈微笑,雙目秋波流轉,煞是好看。這纔是自己的未婚妻,樑禛忙收斂心緒,壓下心中隱隱的不虞,朝向許鬆月展顏一笑。安遠侯老夫人瞧着這對小兒女暗自眉眼官司不斷,心下更是樂開了花。

朝會上……

肅王爺也遇到了煩心事,江蘇巡撫上了奏摺,發源於陳家村的一場並不起眼的瘟疫已蔓延至了揚州城,大半個江蘇都遭了殃,眼看就有蔓延至順天府的趨勢。

此次除了疫情嚴重,還有其他事項更爲嚴重,揚州府多地市場秩序紊亂、商家囤積居奇,物價飛漲。感染疫情的平民人亡之餘再加吃不起飯,不少流民從魚米之鄉涌向周邊府縣。江蘇一帶本就是富庶之地,是朝廷重要的經濟引擎,引擎出問題了,可是馬虎不得,於是朝廷派了戶部左侍郎前往江蘇揚州主事除疫賑災事宜,但收效甚微,物價混亂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肅王現在還未能稱帝,搬了把椅子放在龍椅旁,算作“代理”皇帝之職。肅王現在就坐在這把椅子上,擰着眉頭聽臣工吵架。

戶科給事中抖着鬍子怒斥戶部尚書,朝廷撥付的銀錢過少,要想馬兒跑又不要馬兒吃草,哪有這等好事!

戶部尚書青筋爆露,國庫統共只有這麼點,兵部剛被批撥了一大筆用作邊疆戰事,自己一凡人,可變不出如此多的銀錢,要不然讓兵部退點回來。兵部莫名被牽連,兵部尚書不幹了,吃進去的想讓他再吐出來,那是沒門的!

一干人等吵得朝堂裡嗡嗡作響。肅王爺提聲鎮壓了幾次都未能澆滅兵部尚書的怒火,於是示意把樑禛叫進來維持秩序。

樑禛進來時正碰見左都御史不怕死的進言,“江蘇乃魚米之鄉,爲朝廷納稅、供糧甚巨,地位舉足輕重,如此混亂局面一日不正,朝廷的損失則逐日成倍增長。爲今之計,亟需一位除手段老辣,更於揚州府、順天府等地商界人脈廣泛之人出面斡旋。江蘇物價一案牽連甚廣,並非打殺幾人便能解決。朝廷正好便有這樣一人,王爺爲何非要舍近逐遠?”

此番話一出,就連暴怒的兵部尚書亦瞬時安靜下來,堂上之人均知這御史大夫說的是誰,不就是被錦衣衛看管起來的內閣首輔齊祖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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