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得老鴇也算閱人無數靈活機變,她隨即笑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依依,依依姑娘,哎呀呀,你瞧瞧她,三年不見,倒像小了三歲似的!我方纔就看她眼熟,只是想不起來像誰——依依跟少主真是天賜良緣,天作之合,千里姻緣一線牽吶!”
聽了這話,丞焰捏捏依依的手,神情彷彿在得意得說:“怎麼樣,我就猜到她會這麼說。”
依依卻只微笑道:“春媽媽,久違了。”
“說起來,少主帶着依依姑娘回來,是爲了……”春媽媽心裡還打着鼓,這卿丞焰該不會是回來問罪的吧?畢竟是春媽媽親自下令毒打柳依依,還把她關進柴房中的……
但看着和顏悅色的卻也不像。當初那個生死不明的落拓少主忽然搖身一變爲靈州首富回到柳葉坊,便着實令春媽媽費了一番口舌,將過去那些見風使舵之事掩蓋過去再重新見風使舵一次……
爲了重新討得丞焰歡心,春媽媽少不得要撒些謊;見丞焰自始至終未提及依依的事,她心裡也頗爲懷疑:柳依依不見了,怎麼這卿丞焰也不詢問?難道他當真如此薄倖,已經將她給忘了?
而今一切謎底揭開,眼前是如假包換的柳依依,以這丫頭的精明,不知會怎麼報復呢!算了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老身還不信能被這對姦夫****制住!春媽媽想道。
“沒什麼大事。當初依依離開之時留了些舊物在你這裡,不知還在不在了?”丞焰語氣十分平和有禮——反正上次緋雪已經整夠了這老妖婆,現下再對她客氣,她心下反而更加害怕了。
春媽媽聽罷,額前已經冒出了汗珠。什麼舊物?當初柳依依房裡的東西,除了被她小丫頭墜兒盜走的那些,值錢的賣了,不值錢的燒了扔了……哪裡還可能留到今天呢!
春媽媽卻不敢老實答應,連忙說道:“依依姑娘的東西老身不敢隨意亂動!只是都、都移到倉庫中去了……姑娘若不信,老身這就帶姑娘去看!”
“好,那我們這便去吧。”依依只想快些從這尷尬場景中抽身出來,遂跟着鴇母去了倉庫。
一路與那些不曾注意到她的女子們擦肩而過,過往如幻夢一場。真是沒想到,自己曾經也是屬於這裡的人。
鴇母爲丞焰和依依打開倉庫的門,殷勤得用帕子拍打箱櫃上的細塵:“就是這些了……咳咳!不過東西既多且雜,二位也看到了,不如,不如我吩咐老黑他們先整理一番?還是,姑娘要找的東西……”
“幾幅舊畫而已,勞煩了。”依依只看這倉庫擠得進不去人,裡面堆放的多是粗笨之物,春媽媽想必只是在作態而已。人去樓空,物是人非,哪裡還會保存一個與柳葉坊沒有利害關係之人的舊物呢?
“我看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坐會兒,春媽媽你先忙着。”丞焰最討厭這些髒亂的東西,他用手驅趕着眼前的浮塵,不大願意進去找。
依依笑道:“媽媽,不知道依依以前的房間,如今住的是哪個姐姐?”
“東廂啊,如今是……是新來的鳳娘在了。不過她現下被朱府的二少爺包下了,整日裡都在朱府裡呢。依依姑娘可是想回舊房間看看?”
老鴇到底瞭解了依依的意思。丞焰遂道:“回去看看也好。我跟依依也就自便了,春媽媽不會介懷吧?”
“哪的話!整個柳葉坊都是少主呢!哪怕現下有姑娘在東廂,我也得叫她給少主騰地方!”老鴇諂笑着吩咐丫頭引兩個人過去,一面又開始想接下來的對策。
東廂的佈置已經完全換了一副樣子,應該完全是按照那位鳳孃的喜好所設:不見了雪白素紗帳,換了天錦紅綃帳;吹雪小案上倒有不少卷軸,卻不見筆墨顏料等物,想來這些字畫都是鳳娘恩客所贈,她自己卻不大喜歡這些。
只有那張屏風後的圓桌還與原來擺得一樣。依依凝視許久,那些日子,與丞焰在這張桌子上對斟對飲的情形,一一浮現。
猶如,昨日。
煥然一新光華滿目的房間裡,再也沒有當日的氣息。
“依依。”丞焰突然握住依依的手,“對不起,我不在的時候,都只有你一個人獨守着這裡……我……”
“少主。”依依玉指輕輕擋住丞焰的嘴脣,“少主何必愧疚,依依從未覺得委屈。在這個房間裡,我在世人眼中是風塵女子,是不堪之人;但只要在這裡,對我而言,哪怕是一個人等着你回來,我都無比歡欣……少主每次推門進來的笑容,就像世上最暖的陽光一齊涌進我的心房,依依……永遠都不會忘記。”
“依依。”丞焰將依依抱在懷裡,“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少主……”依依在丞焰懷中微笑着,閉上了眼睛。
我的少主,你還是不懂麼?
那些逝去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現在這一刻呀。
依依做夢都想像現在這樣,只爲你的懷抱停留。
能等到這一天,我已經,死而無憾。
當晚。柳葉坊這種地方,笙歌永遠都不會在月亮升起的時候結束。丞焰和依依也都是習慣了熱鬧的人,不以爲意。兩人月下對酌,不理外物,忽然間,覺得整個身心都放鬆了下來。
“來,依依,今晚我們喝個痛快。”丞焰說着搶過依依手裡的酒壺,“從前都是你給我斟酒,今天換我來服侍你啦!”
“少主……”依依端起斟滿了月色的酒盅,“我敬少主一杯。”
酒盞相碰。冷酒入腸,忽然辣得丞焰幾乎熱淚盈眶——酒量,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淺了?
原來是醉澈酒。醉個徹徹底底,是在楊花社時,跟野猴子還有……美女姑娘,對飲過無數次的酒。
手中酒杯沉沉擱下。想要痛飲的興致,就這樣隨着晚風散得徹徹底底。
“記得三年前,少主生辰那次。”依依回想道,“因爲依依慪氣,少主還將柳葉坊的姐妹們統統扮作女子,如今想來,當真有趣呢。”
“是啊。”丞焰輕輕一笑,“也是在那次認識的野猴子……”
丞焰忽然擡頭看着依依。兩人目光相撞,忽然誰都不再說話。
靜默片刻。
“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不如我們還是去看他一眼?”
兩人幾乎是同時說出了這句話。丞焰心中一跳,突然抓住依依的手:“依依,其實,在安置好我們的家之前……我……我很掛心野猴子那傢伙,他剛把心上人救出來,不知道怎麼樣了,我……”
依依呆呆看着丞焰,沒有說話。
“他們現在在安眠島,是一個很美的地方,就在無盡海上……我的意思是,不如我們去那裡與他、他們聚上幾天?那個地方真的很好,我想依依你、你會喜歡的……”
丞焰慢慢放開了依依漸漸冰冷的手。他這是在幹什麼?明明沒說什麼不該說的話,爲何自己先心虛了呢?
依依只是看着他,兩隻手慢慢縮了回去。
“若是依依不願意長途跋涉,呵呵,我想野猴子估計也顧不上理我吧……咱們去打擾他們兩個,好像也不太妥當啊……”
丞焰自說自話着,漸漸也就沒了聲音。他心裡一陣莫名的煩躁,想要站起身來去吹吹風。可是如果現在站起來,桌前不就只剩依依一個人了嗎?
於是又訕訕坐住。也不喝酒,也不說話,只是坐着。
“此事不急呢,少主。”倒是依依先站起來,月光太盛,她的神情有些微妙的模糊,“依依有些微醉,先去歇息了。”
她說罷,轉身離去。夜色一下子變得尤爲寂靜,丞焰仔細回想着剛纔他說過的話。
依依冰雪聰明,難道她已經看出來……
但是又不能解釋!如果解釋那不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
丞焰晃晃頭。他爲自己倒了一杯酒,猛得喝下去;復斟一杯,又喝得一乾二淨。
醉一場吧,醉個徹徹底底……卿丞焰,你這個傻子,以後再也不能提這樣的話了,再也不能。
“依依呢?春娘,有沒有看到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