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幽液池中倒映着吹塵陷入沉思的影子。池中毒汁嘶嘶着,一道白色的水柱噴起,幾乎濺到了吹塵臉上。
笛聲。那一曲蕩氣迴腸,如蝴蝶撲翅的笛樂。
吹塵轉身,那月光般的人影中,笛聲纏繞作細亮的絲線,絲線在空中舞蹈作只只晶瑩鏤空的蝴蝶,如蒲公英般向青幽池飛來。
正是疏嵐。他剛剛用妙音絲蝶衝破了吹塵設在刑室中的離魂奇陣,現身出來。
吹塵微微皺眉,順手捏住一隻絲蝶的翅膀,擲進了青波滾滾的池水中。
如同古琴斷絃,連接這隻絲蝶的音線頓時脫線,舒展作一條晶亮的粗線,向刑柱上的丞焰游去。
“別白費力氣了。”吹塵雙指伸出夾住了遊動的絲線,他不由得看了吹奏的疏嵐一眼。明明已經受了重傷,絲蝶之力還是如此不可小覷……不愧是雲海謫仙啊。
笛聲漸止。漫天蝴蝶在一時之間融化爲燦爛的晶粉,如雨般紛紛而下。沐浴着這破碎月光般的聖光,疏嵐雖重傷之下,仙人風致依然不減。
“代掌門恐怕不會讓此事就這樣結束。”疏嵐朝青幽池緩緩走來。青幽池上瀰漫的邪戾之氣紛紛退讓,在他身周形成一圈淡青色的光環。
吹塵望着青幽池中自己的影子。他輕笑道:“呵,你說的不錯。我們妖魔道中人,從不對自己殘忍。我墨吹塵想要的,一樣都不能放過。”
墨吹塵想要的,金魄,月神劍,柳依依,一樣都不能少。
“我並不想與你爲敵。”疏嵐注視着青幽池,那些晶粉紛紛在接觸到池水之前化作白煙散去,果然是不能被輕易清化的劇毒之物。
他苦笑道:“萬般皆是緣,半點不由人。時也,運也,命也……代掌門能否得到心愛之物,並非疏某所能改變。”
呵,說來說去,你還是要干涉這件事。吹塵感受得到疏嵐身上衝淡恬然的氣息,現在的他,究竟還剩幾成的功力?
先是爲了拿到暗血凝脂的解藥與泱璇大戰那一場。泱璇幾乎拿出了五成的實力應戰,致使疏嵐重傷;
緊接着又是兩度進入血魂姬的血濡洄魂,精神虛耗,恐怕直到現在都沒有恢復;
然後又是剛纔的離魂奇陣。如果他剛剛出陣再與吹塵惡戰,那就只有根基被毀,修爲盡廢了。
爲了若晴,爲了天亦,疏嵐實在付出太多太多。
“我尚有一事不明。”吹塵問道,“你爲何要對天亦如此盡心?難道只因爲,天亦是若晴的哥哥?”
“既然已經盡了心,也就無愧於心。”疏嵐玉笛在空中一劃,天外雲海的景象便如蜃景般出現在吹塵眼前,“像你這般從來不相信別人的人,不會明白。”
兩人都不再說話,而是靜靜望着白煙升騰的青幽池,彷彿在等待着什麼。
終於。連接刑室與剛纔那個墓室的門上突然彈起一圈金光。洪水般的力量慢慢自地面傳播開來,惹得整個刑室都是一震。
“疏某斗膽問一句。”疏嵐玉笛上陡然升起一股碧綠色的殺氣,耀眼的光芒將他整條手臂都映得剔透如同玉璧,“墨代掌門如此嚴刑逼問丞焰少谷主火之守護大人的下落,可是要從他口中得知當年月神劍重鑄之法?”
吹塵就像沒有聽見,背後的右手兀自捏起靈訣——那是他祭出仙器夕照神筆的靈訣。
“墨代掌門是否想過……就算不經過重新熔鑄,金魄靈石也可以從月神劍中分離出來。”
這……不可能!
一圈圈金光轟雷般在墓門上彈開,彷彿墓室中有什麼強大的法力在摧毀門上的禁制。
“轟!”吹塵疏嵐幾乎同時隨着墓門被破開的聲音躍起在空中。青幽池中水不安得攪動着,刑柱四周漩起數個巨大的漩渦。四分五裂的鐵門碎片隨着從門中吹來的狂風擊飛而來,整個刑室都沐浴在耀眼金光之中,月神頌歌如舞蹈般吟唱而起。
疏嵐眯着眼睛,他看到那個從墓門處緩緩走來的黑色身影,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
好快。那個渾身鍍滿耀眼金光的人仗劍而來,之前一對瀚若星辰的眸子也變爲純金的顏色。誰說金魄靈石不會自己從月神劍裡飛出來的?
疏嵐略帶嘲諷得笑着,現下金魄靈石不但自己出來,還與天亦合體,治好了他身上的毀劍之傷。
“傷我主人的傢伙哪裡去了?”天亦身上的光芒漸漸暗下去,雙眸卻依然是不可一世,睥睨衆生的神色。
“是他體內的金魄靈石在說話。”疏嵐一隻手拍拍吹塵的肩膀。從未與疏嵐有過身體接觸的吹塵只覺從肩上傳來一種異樣之感——
他接觸到的可是實體?爲何疏嵐的手就像霧做的一般,沒有重量和溫度,風一吹就要散了似的?
“我不管你們是在搞什麼鬼。”“天亦”只斜睨了一眼綁在刑柱上的丞焰,似乎根本不把疏嵐和吹塵放在眼裡。
他揮劍指着二人道:“那個人跑不掉的,總有一天她便會死在我的劍下。至於刑柱上那個人,我是要定了。”
吹塵聽罷此言,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氣。傳說中,五靈石由月神精氣神凝聚而成,本身具有一定的靈性;在人間供奉久了,自然凝結成有自己思想的“靈”。
靈還會根據月神的法則和自己的喜好選擇主人,並與之合體。合體之後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石與人相互融洽,靈石完全遵從主人的意志;第二種就是靈石會在某些情況下壓倒主人的意志,掌控主人的身體做一些事。
而天亦,恰恰就是這吹塵和疏嵐最不想面對的第二種情況。因爲金魄靈石的性格是如此的狂妄、霸道,絕非易與之輩。
“那要看你能不能過得了我這一關了。”吹塵夕照神筆在握,蒼涼如傾訴的夕照之色將整個刑室帶進了一片讓人窒息的悲涼之中,金魄的狂傲卻分毫未減:
“哼,你果然已經墮入魔道,不再對月神大人忠誠。”金魄眸光閃閃,殺氣將月神劍的金光貫穿了整個刑室,“這一次,正好連你一起除掉。”
好吧,那就且看月神值不值得你效忠。吹塵並不驚慌,大筆一揮,在憑空中寫出一連串深紫色的符咒。他此番並未隱藏實力,一上手便是墨嗟東風筆的高級術法——天雷空破。
雪光激射的紫電纏繞在空中的符咒靈訣之上,隨着吹塵夕照神筆揮舞如驚龍,巨雷凝結而成的能量球在金魄頭頂旋轉着,就要在靈力蓄積鼎盛之時爆發……
金魄並無任何動作。他只嗤笑道:“墨仙的仙器到了你手裡,倒還有模有樣。可你別忘了,我主人手中的,可是神器。”
那不是我的神。吹塵大筆一轉,時而爲槍,時而爲杖,早在雷電積蓄的空檔隔空向金魄發出數招——他要看看金魄是否強化了天亦的身體,刀槍不入。
“神器……主人,我知道你還在體內沉睡,不過,希望月神大人的神術深深印刻在你的腦海中……”金魄雙手緩擡,將月神劍祭起。他雙手虛合在胸前,一串串靈訣在由他胸口飛出,接着圍繞月神劍身旋轉。
“月神聖光,無相化法。”金魄的靈訣激發出了月神劍自身的強大法力,急速的風以月神劍爲中心向外擴散,金魄衣袂翻飛,緊捏靈訣,眼中早不見了狂妄,只剩對月神的無限崇敬。
“轟——!”隨着一聲驚雷在金魄頭頂上炸開,金魄已被不斷炸開的紫電驚雷所包圍,無數充溢的靈訣被巨力反彈落下,在刑室的地面上烙下深印。
疏嵐看了此情景,臉上早沒了微笑,他飄身退後遠離戰團,整個刑室,地面,牆壁,牆頂上,黑色裂縫急速擴張着,兩人再鬥下去,整個新墓都會塌毀。
而這一池青幽液的命運卻會……
疏嵐飛身於刑柱之前。雖然希望渺茫,他還是要試試看,能不能打開這個囚禁着丞焰的鐵鎖。
赤紅的鐵鏈將丞焰潔白的手腕勒出一條血紅的印子。疏嵐捋起袖子,這就要去查看那條鐵鏈。
“別碰那個人。”疏嵐卻聽到了金魄的聲音,他不由回頭,“我自會救主人的朋友,此事不容任何人插手,亦包括你,疏嵐仙君。”
疏嵐無可奈何得搖搖頭。他只得退到一旁,以法力壓制洶涌的青幽液。這些劇毒液體飛濺上來直接碰到丞焰的身體,可不是玩的。
金魄雖說要救丞焰,卻絲毫不關心自己等會兒救下的是一個完整的人,還是一具被劇毒融得焦黑的殘軀。他舉起月神劍格在頭頂,驚雷格拉拉炸響在劍上,月神劍身只是紫電纏繞,彷彿在慢慢得吸收着巨雷的能量,甘之若飴,意猶未盡。
“無相化法。”吹塵在心中默唸這幾字,原來這就是可以以武器吸收一切術法能量的仙術?
“不要用這些小把戲了,墨吹塵。”金魄長劍在頭頂一劃,無數驚雷便在月神劍的劍鋒下如薄紗般裂開,紛飛而下。
“背叛月神大人的人,是不會得好死的。”金魄的聲音如同審判,“受死吧。”
墨吹塵將神筆收到身後。他冷冷道:“好。既然你已看出來,我便用魔功對付你——我墨吹塵信仰的,只有妖魔之道,萬妖之王!”
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神……
吹塵剛剛放下神筆的手顫抖着,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手臂裡膨脹着,蠢蠢欲動,不聽使喚。
“這世上根本沒有神。我只信仰,能夠響應我召喚的……”
吹塵的手臂在膨脹。他白色的孝服隨之崩裂,雪白的碎片炸開的同時,金魄和疏嵐都清楚得看到了他那條手臂——
卻不敢相信!
那條長滿了紫色鱗片,整隻手都被扣在紫色的蛇頭之中的手臂,在吹塵五指因不適而痙攣的使喚,還在不停吐出黑色信子……
是妖王的手。金魄眉頭一皺,正是。現在統領幽冥地府的妖王本體乃是蛇妖,本來在屠魔大戰之時妖王已是魔劫在即的蛇魔,他卻被靈石之力重創,渡劫失敗,重新修煉了。
他用了天魔解體大法,卻將自己的修爲注入了多個不同的身體繼續修煉……
像墨吹塵這樣的宿體還有多少?他的四個座使都是麼?
“蛇影。”吹塵一聲令下,那條手臂便牽引着他,蛇尾輕擺,向金魄游去……
極快。沒人看清發生了什麼事。吹塵枯樹般的手臂已經掏進了天亦的胸口!
血肉撕裂聲。金魄的表情沒有變化。因爲跟着那隻蛇手從他身體中慢慢移出,噴濺在衣服上的鮮血慢慢迴流進了傷口。新鮮的皮肉急速生長着,直到蛇手完全退出時,也正好癒合如初了。
“傷害我的主人,不可原諒。”金魄微微垂着頭,怒色在他臉上升起如肅殺的暮靄。他是真的生氣了。
吹塵敏捷得向後飄開一丈遠。於此同時,金魄劍指在微垂的額頭邊急速一劃,一道亮麗的弧線隨着他手指滑動的方向飛曳開來……
他的劍指就對着吹塵在空中瞬間停頓的方向一點。
密密麻麻的水晶色靈訣圍繞成一個巨大的光球,將金魄整個人包圍在其中。
而他的右手高舉過頭頂,在空中捧成一朵蓮花的形狀。彩色光芒從他手指的縫隙中溫柔得射出。金魄金色的眼珠終於斜睨着他的敵人,輕蔑。他連自己的力量都輕蔑。
力量,他有的是。
“月神大人賜予的力量……不容玷污。此生此世,只奉於主人。”
既然我們都決意如此,那就代表各自的信仰,一決高下!
紫黑色的蛇芒自高空飛撲而下。金魄手中只虛合着那道五彩的防護,巋然不動。
蛇影在吹塵身上放大,迅速擴張爲一個巨大的蛇形圖案,正是一隻眼神冰冷的蛇,他注視着自己的敵人。
無比渾濁的魔氣,讓人窒息的,吞噬一切的黑光,漫漫黑暗,向金魄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