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曼發起了高燒, 兩三天神志不清的躺在病牀上。楊和軒和黎風輪流陪在身邊,他隱約記得還有其他人來看他,天實的同事, 林瀟逸和二哥, 衛一平, 李老師……路小曼腦中昏沉, 不想說話, 也不想動。幾天下去就瘦了一圈,顯得那雙烏黑的眼睛更大,沒有光彩的嵌在蒼白的臉上, 平時活力過度的人一下子變成了標本樣的釘在牀上。
麻木的一個周很快過去,他的燒終於退了, 在精心陪護下, 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他再沒提起遇刺的事, 正常的打針吃藥,旁邊人也絕口不提發生不久的慘劇。
後來有一天, 他正睡着,突然聽到老闆和哥哥兩個人吵了起來,他連忙閉起眼繼續裝睡,就感覺到老闆向他這裡看了一眼,然後低聲說, “我們出去解決。”兩個人就走了出去。等了好半天也沒有什麼動靜, 他扛不住終於又睡了過去。但第二天上午, 他吃驚的看到左眼眼圈烏黑的哥哥坐在自己身邊, 正優雅的削蘋果。
“哥哥, 你的眼睛怎麼了?!”
黎風那張白皙俊秀的臉上,單單一隻眼帶着淤青的濃黑眼圈格外吸引人, 黎風淡漠的瞅了他一眼,
“出門碰見個瘋子。”
“啊?”
“平時沒看出來,所以不小心被他打了。”
小曼低下頭,看着哥哥靈巧細長的手指輕快的運刀,薄薄的蘋果皮彷彿聽他話似的,一圈一圈連續的掉下來,黎風把蘋果切成小塊,叉了一塊遞到他嘴邊,小曼把臉向後讓讓,
“是,老闆打的?”
黎風把刀又向前幾分,彷彿沒聽到他的問話,
“張嘴。”
路小曼顧及哥哥的自尊心,不再問什麼,乖乖的張口咬下蘋果,看着哥哥那張臉,隨着自己咀嚼的動作,好像也在上下晃動,
“哥哥,我,我給講個笑話吧。”路小曼嚥下蘋果,想要開導黎風。
“嗯。”
“你知道熊貓爲什麼會是國寶嗎?”
“……”
“因爲它的黑眼圈又黑又大!”
黎風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小曼產生了幻覺,哥哥左眼的眼圈好像又黑了些。連忙拿過蘋果,自己乖乖的啃起來,不再說話。
病房裡只剩下路小曼大口咀嚼的聲音,這時,黎風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拿出來一看,又隨手撂在一邊,“又是廣告短信。”
路小曼聞言一震,嘴裡的蘋果再也咽不下去,澀澀的留在口中。
黎風看着他又開始止不住的顫抖,就像那天回到病房一樣,明明已經燒得糊塗了,但身上還在劇烈的顫,就像醒着一樣。他嘆了口氣,攬過他的背,輕輕拍着,柔聲說,
“小曼,那件事不能怪你,有一種手機犯罪軟件,可以盜用別人的號碼顯示,你沒有看錯,給你發短信的確是Edison的手機號,但卻是兇手發的。”
“是誰,爲什麼要殺我們?!”路小曼猛地擡起頭,大眼睛裡蓄滿了淚水,眼神受傷而憤怒,顫得更加厲害。
黎風停了一下,捂住他的眼睛,小曼的眼神一直是無邪而快樂的,不知怎地,他竟然不能忍受那雙眼睛裡出現的仇恨和質問。
“兇手受傷逃跑,警方還在查,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黎風把他的頭扳到自己面前,聲音平靜,帶着冷漠,“路小曼,你呢,你不會這樣就被打倒了吧,像個殘廢一樣躺在牀上,被人伺候着吃喝,不說話,什麼也不做,每天由別人付着不菲的住院費,自己卻一點要好轉的動力都沒有?!”
路小曼呆呆的,“哥哥……”
“腦震盪不是什麼嚴重的病,你現在反覆的發燒不過是心理上的毛病造成的,小曼,你這樣的自責毫無用處,懂嗎?!”
“我,我……可是如果不是我……”
“如果不是你,他們就會想別的辦法殺人,小曼,振作起來吧,不要讓哥哥失望!”
黎風捧着他的臉,盯着那雙就快要消失光彩的眼睛,
“男子漢不可以這樣脆弱,如果無法忘記痛苦,就帶着它一起振作起來!懂嗎?”
路小曼看着他的臉出神,半晌沒有說話,天空中一片雲朵劃過,陽光沒有了阻擋,直泄下來,一瞬間,世界明亮許多,哥哥的臉,雖然多了一個黑眼圈,但映着淡淡的陽光,還是丰神俊朗,幾乎無法直視。
路小曼的胸口漸漸有重物融化的感覺,酸酸的,他點點頭,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
“我知道了,我,我不會讓哥哥失望。”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哥哥,好像終於能透過他的面具,看到真實的他……
楊和軒走到病房門口時,就看到這樣一幅畫面,路小曼眼圈泛紅,像是一隻被主人趕出家的小狗,乖乖的偎在黎風懷裡,那種需要與索取的依賴,明顯到不能再明顯。他心裡一沉,口中一片苦澀,握了握拳,終於還是鬆開,反身靠在走廊的牆壁上,聽着裡面不斷傳出的對話,等待黎風離開。
“哥哥,我,我想去看看Edison。”
“他已經下葬了,等你好了我陪你去吧。”
“哦,”小曼的聲音又小了些,“那,你知道Lisa師父怎麼樣了嗎?”
“聽你們天實的人說,她好像走了。”
“走了?!”
“嗯,如果痛苦到無法承受,離開是最好的辦法。”
小曼半晌沒有說話,黎風輕撫他的頭髮,小心的避過傷處,“小曼,你應該相信,你師父能夠堅強起來。”
“……嗯。”
“小曼,跟我去國外吧。”
“……”
“小曼,你愛哥哥嗎?”黎風擡起他的臉,看他臉上漸漸飛起的紅團,“我不想再讓你遇到這種事了,我們馬上就走。”
“嗯,可是我……”
“怎麼了?”
路小曼猶豫了一會,終於說道,“我還要和媽媽說一下,而且,Lisa師父也走了,老闆他,他,我想先幫他一段時間,再走,好嗎?”
“……也好。”黎風收回手,一如往常的笑着,準備起身。路小曼拿過他的手機,啪啪摁鍵。
“怎麼了?”
“哥哥,上次咱們在婚紗店碰到Lisa師父他們,不是用你的手機給他們拍了張照嗎?我,我想找出來,怎麼找不到了?你刪過嗎?”
黎風身上一震,拿過自己的手機,
“對不起,刪掉了。”他轉過身,摸摸小曼的臉,“明天你就可以出院了,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出國一趟,你先到楊和軒家裡住幾天好嗎?”
“啊?”
“我們商量過的。”
路小曼心中立刻小小不快,你們商量過,那我呢,我還沒商量呢。
這個時候,楊和軒終於走進來,
“其實是你李老師和我父親就要結婚了,現在人手不夠,你到我那裡也算幫忙。”
路小曼聞言不再說什麼,點點頭,又看見哥哥那幾乎被毀容的眼圈,翻個白眼,側身躺倒在牀上。
黎風瞥了楊和軒一眼,不出聲的冷笑,又走回到小曼身邊,親親他的額頭、臉頰,
“不用送我了,好好養病,別忘了學英語,嗯?”
“嗯,哥哥再見。”路小曼單手揮揮,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又鑽到被子裡。
剩下的兩個人,一坐一躺,誰也不說話。楊和軒看着背對自己曲成一團的身影,吊瓶裡的藥水一滴一滴,緩緩流入他的身體。楊和軒心中複雜,想到剛剛聽到的對話,一時有些溫暖,一時又悵然若失。
Edison跟了他很多年,出力良多,也早已不單是上下屬的感情,現在大概知道是誰幹的,卻苦於沒有證據,礙於對方身份,也無法直接下手。想到氣悶處,“嘭”的一聲,拳頭重重砸到牀頭櫃上。
路小曼被驚得一顫,俄而心裡又是一陣怒火,印象中哥哥的眼圈黑得像墨塗上的,他乾脆把頭都蒙了起來,拱到另一邊。
楊和軒被他的動作吸引,
“你怎麼了?不舒服?”
路小曼蒙着被子,又往一旁拱了拱。這下他不是生氣,而是難過了。剛剛沒有察覺,好像……上午水喝多了,怎麼辦,哥哥已經走了……他每次都是盡力集中在哥哥陪他的時候……
“難受麼?”楊和軒使勁掀開他的被角,摸摸他的頭,“要不要喝點水?”
“不要!”路小曼生硬的搖頭。
“吃點東西?”
路小曼剛想拒絕又反應過來,抓着被角小聲的說,“老闆,我想吃黑森林蛋糕了,醫院外面向左拐第三間就是一個西點屋,那裡就有,七塊錢,麻煩你幫我買一塊吧,回來我還你錢。”
楊和軒看他半晌,點點頭走出去。
路小曼立刻下牀,推着輸液架向衛生間走,沒走幾步,就被人按到,
“你在幹什麼?”
“我,我的蛋糕呢?”
“我叫人去買了,你要上廁所?怎麼不早說?”
……